慕容归抓起手边放着的一只瓷瓶,砸向夏语初脚下:“滚!”
夏语初吓了一大跳,蹦跳着闪开四处四溅的碎瓷片,看了看慕容归萧杀的面容,终究不敢再惹他生气,一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跑。
夏语初离开后,容二低下了头,慕容归望了武管事一眼,武管事心头一跳,忙低下头恭顺而小心翼翼地行礼告退。
容二跟在慕容归身边许久,在他眼中,主子一向是沉静持稳的,就算他年已三十多岁,依然对他极为尊重和倚视,不止因为慕容归是他主子,也因为慕容归本人,就让他不敢对他有丝毫的轻视。
这却是第一次见慕容归气得失态。
但他此时抬头看向慕容归时,却只见他入鬓长眉下,一双眼睛如深潭,眼珠黑得好像夜空尽头无尽的深渊,哪里见得半分气恼羞愤之色。
他心一跳,心里丝毫隐约明白了什么。
“不知主子对楚姑娘如何打算?”容二问道,他在慕容归身边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不仅是慕容归的随从,更是幕僚,自然比别人更多几分情分和胆识。
慕容归转身,面向着他,因为背光,高大挺拔的身材有如一道沉凝的阴影,他缓慢开口:“楚姑娘,胆大、心细,是可用之人,但过于善良,过于倔傲不逊,如今尚不是能够掌控之人。”
他转身,走向屋外,往阳光处行去:“她十有八九是大家闺秀……或许大家闺秀身边的大丫鬟,虽有奇遇学了些功夫在身,却内息全无,学的不过是外家功夫,靠得是奇巧与熟练……”他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似乎也在疑惑楚夏从哪里将这些招数练到熟悉,不只是招数的熟悉,更是对敌时的熟悉。
他接着道:“但胜在杀伐决断、冷静沉稳、临事果断。此时尚不是能用的好手,既然她不愿意此时受我收服,心不甘情不愿,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绝不是好部下,那我就放她出去,让她出去闯闯挫挫她的锐气。且看她孤身一个女子,没有钱财傍身,又是如此相貌,能走出多远。”
回身吩咐容二:“她提到的楚秋,多半不是她的妹妹,但一定是她的软肋,你且派人找找。”
容二忙应了下来,道:“应该有人在寻了。大概到了杭城就有消息。”
慕容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回过身去,转身往前走去。
夏语初回到房间里,何娘子被吓了一条,忙给她换了湿透的衣衫,帮她绞干头发。
夏语初闭着眼睛,任由她伺候,心里默默地回想和分析穆公子的动机和意图,盘算着她应该怎么办。
何娘子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可看着她肃然的面容,竟觉得有几怵然,终究没有问出口。
待何娘子将头发绞至半干,松松地搭在脑后,夏语初才睁开眼睛,她发现了镜中何娘子惊慌忐忑的眼神,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
何娘子见她不再解释,也没问,将头顶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其他头发已经自然地半垂着。
夏语初谢过她,说了句让太阳晾干头发,便走出了门。
站在船头,望着船外的滔滔江水,她心潮起伏,她身陷在一个算计和陷阱里,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因为她的对手太强横,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小计谋,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既然是陷阱,穆公子就不会轻松地放过她。
而他所图是什么,她却尚不明了,是她的人,她的貌,还是她背后的夏家?难道她什么时候暴露过自己是夏家二小姐的身份吗?
她仔细地回想,却似乎并未暴露。
突然想起他所说的“宠物”之言,难道他只是闲极无聊才来逗她的?将她当好玩的宠物一样?
想起穆公子砸在她脚下的那个瓶子,她笑了一下,穆公子冷若冰霜的样子能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可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不过这船上,可真不能多待了。
她随口问了一个船员,再过两天,就能到杭城了。
回头,却见穆公子也正外这边行来,正好穆公子也转头往着边看来。
她便干脆坦然地向穆公子一笑招呼:“穆公子。”
慕容归慢慢走到她身边,望了她一眼:“那我们就来谈一谈,你如何还债吧。”
夏语初振奋了精神,道:“既然公子让我们谈谈,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就依民间借贷来说,总该有个让债务人还债的期限,穆公子给我……”
“一个月!”慕容归道,语气毫无商酌的余地。
夏语初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再无得寸进尺的余地,立即下了决断:“好,就一个月为期,我还上欠您的五百多两银子。”
慕容归望着她,晒然一笑,她倒是敢应,孤身女子一个月内挣五百两银子,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她打的主意是什么,以为他不知道吗?
可是夏语初就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答应他的条件,松散的青丝飞扬,竟有一种狂傲窥睨的气势,于是,他也微微一笑:“我同意你的还债方式,下一个码头,你下船,一个月后,我们在杭城春意胡同相见。”
夏语初望着他平静带笑的眼眸,本来如天边浮云一般高洁的面容,顿时显出一丝柔和散淡,有如霁月风光,也展颜一笑,如初绽的梨花开在阳光下,清雅而透着生机:“好。”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夏语初笑着应道,她明白他眼眸深处的讥讽,知道自己的心思都落在他的眼里,可那又怎样?世间之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蓝图。
两人相视一笑,表情均温和平静,却又暗藏深意。
夏语初微笑着,半真半假地问道:“穆公子,你不怕我逃走了再不还你的债吗?”
慕容归望着她,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你孤身一个女子,没有路引,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有路引,你以为能逃得过我?”语气傲慢而自信。
夏语初语点头笑道:“确实。”
慕容归望着她的神色,却见她极平静,无嗔无怨,他暗中点了下头,理智、冷静,接受能力强。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给我写一张欠条。”
夏语初对写欠条什么的,倒没有意见,只是……拿到纸笔后,她犹豫了,繁体字能认是一回事,可是写……对她来说,可就难了。
简体字和繁体字写起来,差距可不小。
夏语初皱着眉,提着沾着墨汁的毛笔,笔尖对着白纸,叹了口气,回身对慕容归道:“我不会写字。”
慕容归也皱眉:“难道楚姑娘竟不识字?”
夏语初将笔一搁,苦笑:“我认得几个字,但写字……还真不太会。”读书十几载,一朝成文盲,她也很郁闷。
慕容归怀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由容二代写好了欠条,夏语初爽快地在欠条上签下“楚夏”的名字,按上指印。
夏语初离开后,慕容归拿起桌上那张欠条看了看,容二端方俊秀的楷字下,是一个笔画粗细几乎一致的“楚夏”二字,端正得近乎呆板,他想起夏语初写字时专心致志、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心里有些信夏语初只是一个丫鬟了。
夏语初向何娘子打听慕容归刚提出的所谓“路引”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也是有户籍管理的,虽然也许不如现代社会严密,但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外地,就要有里正或者官府发的身籍证明和路引,如果没有这些,有一些城市是当流民不让进的,管制严厉时,甚至会被抓起来。
夏语初苦闷着,用过饭,便在船上溜达,想到第二天就要下船了,顺便也想向容四道别。
她很顺利地在船头见到了容四,寒暄了几句,便向容四表达了第二天就要下船离开的打算,感谢容四对她的照顾,并道别。
容四是早就知道了会这样的,很平静地点了点头,连一般道别的场面话都没说一句,静默了一会儿倒问了一句:“可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夏语初一怔,心里暖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我路上遇到强盗,身籍证明、路引什么的大概都在马车上,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我妹妹。您可知道,我要怎么才能弄到户籍证明和路引?”
容四想了想,道:“我替你打听打听。”
夏语初向他道了谢,他点了点头,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
第二天,问得不久就要停靠一个码头,而且那里虽然不是杭城,离杭城也不过大半天的路程了。
慕容归便派人通知夏语初下一个码头就下船,她便回到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是一套衣裳,几片金叶子而已。
至于床铺上的锦被,既然已经被武管事折了钱,那自然不能白浪费了,她折巴折巴的也打了包。
何娘子本来以为她要重新收拾床铺,还想抢着自己动手的,待见得她竟是将被子给打包了,她惊得目瞪口呆地望着,呐呐地道:“姑娘,您这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