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晋府很热闹,一大清早,大门口就车水马龙,下人们带着笑脸兴奋地跑来跑去,几个管家模样的人忙碌地指挥着下人,时不时吆喝两声。
远远地围了一些百姓在指指点点,或是好奇,或是艳羡地议论着。
“晋家这是要办喜事吗?”有人张望着问旁边的百姓。
“什么办喜事?这是晋家人要去清凉山游玩。”有人应道。
“啧、啧……这游玩一趟,倒像要搬家一样。”
“什么搬家呀?”那人带了些许知情的优越感白了发话的人一眼:“据说夫人、小姐们也要去,这些都是预备给晋家主子们用的呢。”
“哦……”那拖长的声音里,就带了无限艳羡。
瞧这气派,不过去游玩,竟也这般大手笔,花钱如流水:“不愧是杭城首富啊。”
晋家的下人在众人的艳羡声和目光中,愈发地挺起了胸脯,心有荣焉。
夏语初也在头一天就接到了去游玩的通知的,她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秋芹虽然勤快又能干,可一直都做些三等粗使丫鬟做的活计,没有贴身伺候主子的经验,也不清楚要带些什么,此时彩兰就带着优越感忙乎了起来,替夏语初收拾了许多东西,小到手帕、大到被子都有。
“不要带这么多吧?”夏语初微微皱眉说道。
“邬姑娘,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些呀,都是最简单的了,比如被子,虽然现在入了夏,可天气还不热,到了山上就更凉了,还是要用的……你说山上庄子里的被子?那些就算了罢,没法用……”彩兰喋喋地说了起来。
夏语初笑笑,不再说什么了,她对这些,并不太在意。
“姑娘,这次出去,您带谁呀?这屋里总得留个把人看着罢?”彩兰问道,眼睛却看着秋芹,这里只有秋芹是直接从粗使丫鬟提上来的,现在还做些扫洒的活,不让她留下来还留谁?
不想,冬雪却道:“我留下来罢。”
秋芹忙道:“还是我留下来罢。”晋家虽是商贾之家,但那气派讲究有些世家大族都比不上,这些丫鬟们更是常年住在宅内,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再淑静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困久了,也会想出去透透风的。
冬雪道:“不用了,我今儿早起觉得身子有些沉,怕是昨晚有些着凉了,你就让我躲躲懒罢。”
彩兰忙殷勤问候她:“如今觉得怎样了?”
“如今倒没什么事儿,只是……我还是歇息会比较好。”
众人都看着冬雪,见她确实与平日无什么差异,彩兰便高傲地微仰了头对秋芹道:“这是冬雪姐姐好心,将机会让给你呢,你还不快谢谢冬雪姐姐。”
秋芹向冬雪道谢,可在夏语初看来,她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难道她也不想去游玩?这似乎……与少女的心性不合呀。
到了时辰有婆子来唤夏语初,夏语初带了秋芹和彩兰出门。
晋府侧门的小巷内已经停了几辆车,巷子外围有小厮挡着,里头是内眷和贴身丫鬟们乘车的地方。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夏语初和周绮分在了一辆车上。
因为彩兰还有些爱热闹的心性,宁愿到后面的丫鬟车里与姐妹们拉家常,因此秋芹跟着夏语初一辆车。
夏语初和秋芹先上车,还未坐定,一个大包袱就推了上来,重重地压在夏语初和秋芹身上。
“让让啊。”一个丫鬟说道,率先跳上车,然后伸手将周绮扶了上来。
周绮与夏语初目光在空中一触,周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夏语初推着那个包袱,有礼貌地冲周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她的冷淡和别扭并不在意。
但是,等周绮和那丫鬟坐定,也没有将那大包袱拿来的意思,她们那一边倒宽敞,可夏语初这边堆了个大包袱,就被挤着了,想也明白,被这样挤上一路,可不舒服。
夏语初微笑提醒:“周姑娘,这包袱是不是拿到后面放包袱的车上比较好?”
周绮“哼”了一声,压根不理,脸上却露出一丝得色,似乎在说“看你怎么办”。
周绮那丫鬟也冷笑,道:“邬姑娘这不是坐得好好的吗?这包袱又碍着你什么了?莫非邬姑娘不想和我们一起坐?”这丫鬟是周太太身边的丫鬟,临时拨给了周绮用着,因为紫琼院的事,总觉得是因为邬易儿落了周太太的面子,自然对她没有好脸色。
似乎夏语初提出什么异议,就是她惹是生非一样,谁知夏语初并未因为是客居此处而忍气吞声,而是微笑道:“这包袱确实令我坐得不舒服。”
秋芹看了她们一会儿,突然掀开车后帘,将那包袱抱在手里,对车外的婆子道:“这是周姑娘的东西,请大娘送到后面的包袱车上。小心着些。”
那婆子应声接了,直接就送到后面的包袱车上去了,很快回来禀报,包袱送去了第三车,已经小心放置好了。
秋芹向她们微笑:“好了。”
秋芹突然出头,令她们都出乎意外,周绮和那丫鬟想阻止时,那婆子已经抱着包袱走了,若嚷起来,周围都是人,可不好看,此时周绮却再也忍不住,“啪”地一巴掌扇在秋芹的脸上:“贱婢,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说着还想再打,夏语初猛地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为何打人?请你道歉!”
周绮怒而抽手,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动,那一只看似柔弱的手,反而因为她的挣扎而加力,将她的手腕掐得如刺骨一般的痛。她的丫鬟惊慌愕然之后,半坐起了身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语初看出周绮想嚷,立即压着声音道:“不许嚷!你如果想让满街人看看你当街打主家下人的泼妇模样,也别在这里丢脸!”
幽冷如狼得眼神,淡漠傲然的气度,那曾经历经多少次生死关头一次次磨砺出来的气势,将周绮和那丫鬟都镇住了!
关在宅门内的娇小姐和富家娇婢何时见过这般不吝的主儿!一时竟都听从了她的命令。
因为愤怒和疼痛,周绮红了脸,眼中浮起了泪光,狠狠地看向夏语初:“你要干嘛!”眼神中却已有了怯意,声音也弱了下去。
“我说了!道歉!”夏语初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语气如夹了冰渣子的水,姿势却是清高矜贵,气势凌人。
车子一震,车轮向前滚动起来,这是开始出发了,但车内众人恍若未知,小小的一方空间内,气氛剑拔弩张!
周绮不想道歉,可手腕传来的疼痛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她微张了嘴,只想哭出来。
“我替周姑娘道歉,我道歉,求、求你快放手……”那丫鬟带了哭腔压着声音求道。她此时已明白了厉害,原以为邬易儿小门小户出来,能有多少能耐,所以特意来找场子,不想场面变成了这样。她知道若是嚷起来,对她讨不了好!周太太会怪她挑拔着周绮惹是生非,周绮若因此伤着了,她更好不了!只怕直接辇出府都有可能!因此顾不上其他,只管过了眼前的局面再说。
夏语初看了她一眼,将周绮的手放下,周绮捂着手腕,一下子哭了起来,却也只是无声哭泣。
她被周太太教训了一顿,也知道不要随意给周太太惹麻烦,更知道她在紫琼院闹那一场却没讨着好已经够丢任了,若是再被人知道她又吃了亏,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而且,她心底莫名地对邬易儿多了几分惧怕,放肆不起来。
她越哭越悲,伏在丫鬟身上,整个人颤抖起来,把那丫鬟吓得忙低声安抚她。
夏语初叹了声,从小包袱里翻出金疮药,拉了周绮的手。
周绮如遇蛇蝎一般,喝道:“干什么!”她这声音很大,随车聊天的婆子顿时一静。
夏语初不答,将手沾了金疮药在她手腕上一抹,就松开她的手,淡淡对那丫鬟道:“替她揉一揉。”
“我不要你假惺惺!”周绮低声咬牙狠道。
夏语初笑笑:“你若想你的手一道阴雨天就刺骨的痛,就不用了吧。”
周绮瞪着她,半醒半疑,那丫鬟却已经忙拉过周绮的手揉了起来。夏语初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周绮才发现,又被她骗了。
可是,药已用了,能怎么办呢?
“你欺负我!”周绮气得恨不得踹过去,却又不敢,只好小幅度地晃着身子,嘟着嘴,看起来倒像撒娇一般,偏眼睛还红红的,像只兔子。
其实,夏语初只是利用巧劲小面积按压腕骨造成的疼痛感,并没有多少伤害,放开手后,也只有表皮一点红印。
只是,给周绮用金疮药,也是为了尽快消掉那点红印,过后说起不过是两小姑娘吵架掰腕,周绮一个娇小姐,自然比不过她这个自小就要操劳家务的人的手力,这可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一定、一定打回你!”周绮此时手腕已经不痛了,又恢复了气鼓鼓的骄横小姐模样。
“好呀,等你有我的力气再说。”夏语初笑眯眯的。
“你!”周绮气结。
“这可不好练哦,我这双手呀,可是劈柴、担水都做过哟。”
周绮顿住,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没有说话。
秋芹也在夏语初出手时,呆了呆,此后一直沉默着,此时接了话头:“原来邬姑娘以前还做过哪些活?”
“嗯,”夏语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以前呀,邬家就我和哥哥两个人,哥哥有时候外出跑生意,就我一个人在家,这煮饭、洗衣是小事,劈柴、提水的也做,可没有你们命好,从小住的是高房大院,不用说周姑娘了,就是你们,打小也没受什么苦头罢?”
这倒是。两个丫鬟都沉默起来,倒是周绮还是好奇心性,忍不住问道:“你真那样干过?”
“当然,记得有一次呀,是冬天,可冷了,哥哥外出了,我去挑水,因为毕竟是姑娘家,要避了人,天蒙蒙亮就去了,一不小心泼一鞋子水,那冰呀,能将人的脚冻掉,还因为鞋子进水滑了,下石阶时滑了一跤,水倒了一身,将人都冻成冰块了,而且穿那么厚衣,膝盖还被磕破……”
夏语初娓娓道来,声音轻柔,顿时将几个人都听住了,周绮望着她,眼神复杂,那恼怒恨意倒不知不觉减少了。
至于这故事嘛,自然是半真半假,一些是邬易儿本身的经历,一些时夏语初在现代幼年时的经历。
秋芹认真地听着思量着,微微抿着嘴,这次,她没有赌错罢?
而夏语初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秋芹,她一个客居之人,并非正经主子,且相处日短,而秋芹,明知道会得罪周太太,她仍然出头为她挡开包袱之事,是忠心?还是别有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