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天瑞在天色已经黑下去以后进了一趟宫,这胖子被裘安仁扶着,脸上都快要冒黑气了。
高邈秉着他一贯的作风,抓了人也不通知人家的家里人,于是蔺天瑞发现当日自家儿子没回驿馆的时候,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以为自家儿子跑去眠花宿柳了。
气闷归气闷,但他对京城不甚了解,总不好大半夜地去逮儿子,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屋中生闷气。
待到第二日早上人还没回来的时候,蔺天瑞才觉出不对来。
王爷扯了帕子把自己头上的汗给擦干净,派了个常随出去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这才知道,蔺秩昨天当街与国子监监生打架,已经被锦衣卫一锅全都端进诏狱里去了。
蔺天瑞当场气成了个红彤彤的猪头,换了衫子出门去找锦衣卫了。
很不凑巧,遇上的是前些日子才与蔺秩来往了一个回合的高邈。
高邈方才还是一张笑脸,见了蔺天瑞立马就冷了下来:“不知王爷来寻卑职,有何贵干?”
蔺天瑞整个人都像是陷在椅子里头,道:“听闻昨日小儿在街上与人有口角,被高镇抚捉来关进了诏狱,今日我这当爹的,便是来领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来了。”
“卑职在这里和王爷说声抱歉了。”高邈喝了一口侍从端上来的茶,臭着一张脸和这蔺天瑞道,“国子监门前打架闹事,损的是圣人威仪,这是在京中圣人门前,非是市井巷陌,恕下官不能给王爷行这个方便,将世子爷提前放出来——王爷也知道,这诏狱的案子,起码得皇爷亲自过眼才成的。”
蔺天瑞脸上的呃笑容僵了僵,对着高邈道:“高镇抚,皇爷如今忙着,何时才能审到这个案子。犬子虽不成器了些,到底是我蔺家上了玉牒的世子,怎可这般不明不白地在诏狱里关着呢?”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高邈扁了一下嘴,“这是当初太后娘娘教导的,上一回,诏狱里头还关过平朔王家中的世子爷呢。”
正说着,那位平朔王家的世子爷正巧便来了。
高邈还有旁的事儿,将余靖宁引给那群学生之后就忙自己的去了,可巧这位镇离王就找上来了,她又不能不见,是以只能在这儿耗着。
余靖宁才和学生们慷慨陈词完,正要上来跟高邈道谢呢,没想到一过来就见着了蔺天瑞在此处。
余靖宁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为甚么来的,再看高邈的神色,心中便更确定了几分,他从从容容上前去,给蔺天瑞一拱手:“二伯父。”
当初隆武帝与这四位异姓兄弟结义的时候,余璞是年岁最小的那一个,而这位蔺天瑞,恰好行二,如今余靖宁便该唤他一声二伯父。
蔺天瑞见余靖宁来了,脸上勉强摆出些高兴的神色,道:“宁哥儿啊。诶?你这是来诏狱作甚的?”
余靖宁随口扯了个谎就圆过去了:“原先侄儿在锦衣卫当中任过职,如今过来走动走动关系。武职有武职的圈子,二伯父说是不是。”
蔺天瑞:“宁哥儿大了,都知晓混官场了。”
“可不是。”余靖宁敛了笑容,只皮笑容不笑地勾着嘴角,“侄儿没个差遣,空领着这么高的官衔,可不就只能与人打打交道。侄儿没甚么出息,做不成事的。”
蔺天瑞总觉得余靖宁这话里带话的不知道是在说些甚么,于是只好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了一通。
他扭头看了一眼高邈,见这家伙还是一副铁面无私的面孔,并且绷着一张欠打的脸的时候,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哼了哼:“宁哥儿莫要妄自菲薄,我家那小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不还是要我这个当爹的到处擦屁股。”
余靖宁不语。
“你那兄弟,忒不争气。”蔺天瑞掏出帕子拭了拭自己额上的汗,“好容易来一回京城,不知道碰上甚么不长眼的人了,偏要与人口角,竟还要下狱。他这辈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他抬眼一瞥,余靖宁依旧不为所动,便道:“宁哥儿,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将他拿回家去,好生教训一番。”
余靖宁跟着打哈哈:“蔺二哥哥的确是年轻气盛了些。”
“宁哥儿。”蔺天瑞觉得余靖宁被他说动了,于是再接再厉,“你好好与这位高镇抚说一说,这孩子不该拿回家去管教吗?”
“啧。”余靖宁面露难色,“二伯父,侄儿我是有心无力啊。侄儿身上虽有虚衔,却无差遣,没人听侄儿的啊。况且,这锦衣卫向来是直属于皇上的,诏狱也是。皇上不发话,侄儿开口了也没办法,二伯父说是不是?”
余靖宁这已经是耐着性子难得地给人好脸了,不然他应当是像高邈现在一样的臭脸才对。
但这种时候,就是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高邈已经提前把唱红脸的角色给领走了,那余靖宁就只能唱白脸了。
余靖宁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面孔来,与人道:“蔺家二哥的事儿,我方才也听说了,与他有了口角的书生还没放出来呢,又怎好给蔺二哥哥脱罪。咱们大衡的规矩,二伯父又不是不知道,文人向来是比咱们这种舞刀弄枪的高贵些的。”
“是啊王爷。”高邈抱着胳膊,“下官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实在没办法给王爷这个通融,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下官了。”
蔺家这回进京,本就不是甚么光彩事儿,结果蔺秩还给人弄出了更不光彩的事。
这是京城,又不是蜀中,蔺家现在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他蔺天瑞又不可能劫狱将蔺秩从诏狱中救出来,这只能给他惹上更大的事端。
蔺天瑞回过脸一想,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显然是在耍自己呢,于是脸子一甩就从北镇抚司走了。
他在驿馆翻来覆去躺了大半天,终于挨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蔺天瑞从榻上翻身起来,让身边的人给递了个名帖,偷偷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