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并未血脉相连,但余知葳和余靖宁罕见地达成了一次血脉相通他们如今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和满心的乱麻,还是差不多为了同一件事。
虽说方向不太一样罢。
此时已是日头西斜,黄昏将近了,余知葳正从西四牌楼往世子府回。
她并未骑马,也不好在路上撒开了跑,是以虽说是抄了路程最短的小路行走,但脚程倒还不算快。
“布谷……”绕过个胡同,余知葳不知道怎的,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杜鹃声。
她陡然一个激灵,都这个季节了,怎的还有杜鹃叫唤,只怕是人学的罢?
余知葳恨不得将全身的力气都攒在耳朵上,就差嫌少阳王妃当初怎么没生出八只耳朵来了。
“布谷。”
余知葳这回算是当真听清了,她赶忙把抓住的那一点声响按进自己耳朵里真的是三长两短!
她激动不已,赶忙应和起来。
果真,不多时,从墙头上探出三个脑袋来,冲着她小小声地唤道:“大哥,大哥……”
余知葳刚忙将手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独自朝着那三只去了。
直到走到了跟前儿,她才开口道:“如今瞧着都全须全尾的,想必都没甚么事你们躲了个甚么好地方?”
蛋儿抹了两把鼻涕,先开了口:“大哥教过咱们,灯下黑!我们没出京城,就是离了西四牌楼和八大胡同,上河里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上平时过年节穿得衣裳,瞧着就像好人家的孩子了。”
二狗急急忙忙接口道:“我们碰上个菜馆子招跑堂的,就假作我们是三兄弟,家里没了大人,讨个营生做。那掌柜的敲我门可怜,就收着了。”
余知葳点点头,小叫花子常要假扮甚么“老夫病亡,无钱医治”之类的事儿来乞讨,演技应该都很好,她显然无须担心。再看一看这三个,果真是洗干净了,收拾整齐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少年了,若是不仔细瞧,全然瞧不出和以前那三个乞儿有何干系。
正想着,锤子高高兴兴地从褡裢里扯出一大串子铜钱儿,笑嘻嘻道:“大哥,自己卖力气挣来的果真不一样,揣在身上倍儿踏实。”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儿桃酥,“嘿嘿,大哥,新买来的,先给你吃一块儿。”
余知葳翻翻白眼,哼道:“你小子还知道孝敬我啊?得了,我不吃那玩意儿,你自己留着,饿了的时候垫补点儿。”
锤子嘿嘿笑着掰下来一块儿就塞进自己嘴里了。这下二狗和蛋儿老大的不乐意,吵嚷道:“说好了这两块儿是专给大哥吃的,你怎么自己吃上了?这两天吃得还不够多吗?”三只闹哄哄的,险些在墙头上直接打将起来。
余知葳:“……”
“小兔崽子们,也不怕摔下来把屁股跌成八瓣儿,都停下,说正事儿了。”余知葳皱眉小声呵斥道。
那三只这才停下,六只眼睛眨巴眨巴,全都盯着她瞧。
余知葳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在市井上混,最近出了甚么事儿,自己心里可清楚。”
他三人的表情登时就凝重了三分。最后,二狗带了哭腔开口道:“知道。还有,师父和七师叔都下狱了。”
虽说余知葳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嘴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苦:“所以你们几个照顾好自己,莫让师父在牢里还要牵肠挂肚的,明白了吗?”
三只点头如捣蒜。
锤子叹了两口气:“师父和七师叔入掩日的时候都是断指立誓的,他们绝无可能将掩日供出来,堂里也绝对不可能保他们出来……”
这话的尾音凄惶极了。
余知葳知晓他要说甚么。
掩日帮大业大的,又是与官员有些勾结,怎会轻易受他人所牵制,危害到自己的利益。是以,出了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推一个替罪羊出来。
而邵垒这种替他们跑腿儿、有个芝麻豆儿大点儿职权的分堂主,当然是个不二人选。
他恐怕是出不来了。
蛋儿愤愤,一拳砸在墙头上,气道:“大哥,我觉得帮里出了叛徒了。上天津港接这么危险的货,起码官堂和商堂是要和咱们堂里交接的,有官堂的人在,怎么会连天津卫查港多了东厂的人,查得也更严了都不与师父说,不过一句消息的事儿。这是有人要阴我们师父呢!”
余知葳皱了皱眉,不排除有人借机要除掉邵垒夺了分堂主的可能性,但说不定只是有人觉得自己在官场上的利益,比在掩日帮派中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身份要重要的多。
她暗中咬了咬嘴唇,十分艰难地开了口:“若是大哥虽说如今富贵了,却依旧救不出来五爷,你们会怪大哥吗?”
三个崽子摇摇头:“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大哥又不是太后娘娘,一句话就能把师父放出来。”虽说如此,可三个崽子还是红了眼眶,强忍住没有大放悲声。
余知葳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若是大哥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救不了五爷,还要拜托五爷帮忙呢?”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阵,疑惑地问道:“帮甚么忙?”
“作证。”余知葳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尝到了一点微微的血腥气,“是我这个大哥没做好,早就说带你们出来了,却到如今还没动作。现下五爷性命有难,不仅救不出他来,还得……还得……”
不管是给甘曹翻案,还是弃了甘曹给东厂泼脏水,邵垒走私的罪名都是坐实了的,根本无力回天。
而她也没那个劫诏狱把邵五救出来的本事。
等等……她是没那个劫狱的本事,可余靖宁既然玩得出“狸猫换太子”那说不定也有偷天换日的本事呢。
只是……她这样就得欠余靖宁一个天大的人情了,但他们俩之间的牵绊,自然是越少越好。
余知葳扬起脸来,对着三个神色复杂的崽子道:“我再试试,说不准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