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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回:争气

烟花散尽似曾归 懿儿 2356 2024-11-18 04:27

  穆成业待在城下喝水,他那八千南京军和川军泾渭分明地分坐两旁。乱军攻南京城持续了三日,却依旧没拿下南京城来。穆成业心里冷笑,城里就两万兵士的时候就没让他们拿下来,打到八千人时也没让他们拿下来。如今川军驰援而来,若还真让南京给丢了,那才是真正丢人的地方。

  这蔺和虽说没甚么建树,但是也并非蠢材,再加上他和连捷还在南京呢,应当是出不了甚么大事儿。

  此处乱军攻南京不下之后,好几天没甚么消息了,也不知道是打算韬光养晦再攻一回,还是就此放弃南京,转而攻别的城池。

  要是他们去打旁的城池了,就让城中的兵士从城里出去,去打乱军的屁股。穆成业心里这样想,可转头看了两眼歇在一旁的蔺和,心里又冷笑了声。罢了,如今这南京中的兵都不归他管了,川军还是得听着小子的。

  他正歇着,就见着个小斥候飞马而来,下马的时候几乎要在地上滚了一圈。

  穆成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怎么了?敌军又攻城了?”他嗓门颇大,这一嗓子喊出去,身边好些兵士全都站起来了,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弓袋箭囊,铳手数了数自己手里的铅子儿,炮手都已经开始要往炮楼上跑了。

  那小斥候气喘吁吁地拦住了要上鼓楼去敲鼓的兵士,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是!不是敌袭,是朝廷来的急件,是圣旨!”

  敌军驻扎在安德门二十里外,南京众人自然是从旁的门把这宣旨的人领进来的。

  果然,没等这小斥候把气喘均匀了,后头就来了一溜骑马的人,为首几个皆是飞鱼服翼善冠,正是宣旨的锦衣卫。

  方才跳起来的一群兵士稀里哗啦全跪下了,等着听旨意。

  宣旨的锦衣卫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嗓门粗犷,震得人嗡嗡的——这旨意赏罚分明,原南京指挥使穆成业受了提拔,成了闽浙总兵的副将,南京军皆受了封赏;闽浙总兵连捷接了一把雪亮的尚方宝剑,特地嘱咐他“必要的时候可行先斩后奏之权”;闽浙总兵蔺和被好生训斥了一番,杖责四十,勒令戴罪立功。

  宣旨的锦衣卫一通大嗓门嚎完了之后,一抬下巴,对着蔺和做了个手势:“蔺总兵,请罢。”

  他身后的锦衣卫已经拿出了水火棍,递在了方才宣旨的锦衣卫手上——原来这打板子也是他来。

  蔺和脸上看不出太多神色,他跪地叩首,口中道:“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围的人神色有些变了。

  这谢恩的话,蔺太后还垂帘听政的时候,谢恩时说这话自然顺当,可如今小皇帝贺霄已然亲政,再说这话就不妥了罢。

  虽然这圣旨显然是余知葳的手笔,但谁知道蔺和口中这个“娘娘”是说的谁。别是在提醒众人他身后是蔺家,靠山是蔺太后罢?

  谁知道这蔺和领完旨意之后,自己还愣了一下,再次叩首三次:“微臣失言。”说的便是他方才“娘娘千岁”那几句。

  没人闹明白蔺和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好在方才宣旨的锦衣卫根本没管那么多,要身后的人将蔺和按着跪趴在了地上,二话不说便开始打了。

  行刑的时候,连捷召来的“南京义勇”全都站在旁边看。蔺和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是不外乎是痛快的。

  全南京城都怪他,他是知道的。

  在路上多耽误的十日,让南京多死了不少人,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没有人相信他的说辞,也没有人觉得他委屈,他已经做错了,全南京都瞧不起他。

  但是解释又有甚么用呢。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为何会在路上遇见那样多的土匪。

  耽误军机该罚,他也知道自己该罚,但是他就是委屈。

  他好不容易做了总兵,第一回出来打仗,却要被这样钳制着,一位得民心的闽浙巡抚不够,还要再提拔一个副将来架空他。

  嗯,他险些还忘了,他还得拼命讨好待在军中甚么都不会的监军太监。

  旁人当总兵威风不威风他不知道,可为甚么放到他自己身上,就剩下委屈了?

  水火棍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蔺和想都不用想,这会子定然已经是皮开肉绽了。等到四十下过去,他还能下地走路就算是好的了。

  但其实,杖责四十发俸禄,不是甚么重罚,若不是临阵换将是大忌,余知葳还顾忌着蔺家和蔺太后,他这种耽误军机的罪名,真论军法处置,可就不是打一顿板子罚几个钱这么简单的了。

  但是蔺和心中就是抑制不住得难受。

  此时圣旨当中的话在他眼里就全都变了味道——这就是明摆着要架空他,把领兵的权利交到连捷和穆成业的手上,更何况如今他受了杖责,养伤还不知道要养多久,那这期间总兵的职务,不就由穆成业这个副将暂代了吗?

  川军听不听他这个空降而来的副将的话不要紧,关键是南京城的老百姓和义勇全都拥戴他们,川军若是这个时候闹别扭不高兴,不听穆成业这个副将的话。

  放在前线,这种事儿叫做卖国。

  没人想担这种名头,所以他们只能从蔺和的兵变成穆成业的兵,甚至说变成连捷这个文官的兵。

  蔺和咬着牙,甚至没有在锦衣卫大公无私的水火棍下大声惨叫,他的叫声全都憋在心里。

  就像他小时候,姨娘点着他的脑门,叫他“争气”的时候那样。

  “你底下有嫡出的弟弟,是老大又有何用,不还是处处比不过人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这话嗡嗡地响在耳畔,很长时间都挥之不去。

  蔺和仿佛看见了自己头顶上戳着一个尖尖的指甲,也仿佛看见了自家嫡出的二弟弟甚么都不做也比自己强的模样。

  怎么就只有他这么不“争气”呢?

  到底要如何才算是争气?蔺和咬着牙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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