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璞在南京城外蹲守的这个时候十分有讲究。
城内的人心里头一直绷着弦子,待到那弦子将断未断的时候忽然大军攻城,十是个人都得吓一哆嗦,更不用说是响起些惊天的炮声来了。
余璞这回的打法瞧着与旁日没有甚么不同,两边用着红夷可劲儿的对着轰。
这会子可不是空炮了。
西北军的红夷,常年拉在草原上头,射程比南京城中的要远,如今余璞这算是拉开了架势,光见着西北军的炮往南京城上落,南京城炮楼上的铅子儿却落不到西北军阵中来。
余璞一边瞧着炮手塞火药搬炮弹,一边儿啧啧道:“可惜了了,这般好的城,若是真打坏了,到时候咱们进去了,还得再修。”
谷成如今正全神贯注盯着战局——一会儿还得他打先锋,没时间接他家王爷的话头,好在余璞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打算让人接话,这话头就这般过去了。
余璞看得远,远远瞧着那南京城上的人开始备下滚油来了,
他将革带上挂的弓一提,顺带着抽出两支箭来:“咱们的火油呢?拿过来,给我蘸点儿。”
传令的兵士急急忙忙将人找过来,举着东西捧了上来。谷成见了只道:“给王爷取两支神机火箭放了便罢,怎用得这东西。”
“呆。”余璞箭头上蘸了火油,搭在弓上,一边拉弓一边嗔了谷成两句,“只见城上往城下放神机火箭的,没见城底下往城上放的,你当那神机火箭都是带着准星儿的?”
这话说完,余璞连射两箭,这才再与谷成说话:“跟了我这样久,半点儿机灵劲儿都没见,净是些呆气,做这样的事儿用神机火箭,不是浪费东西么。”
余璞那头上擦了桐油的两支箭,破空而去,立即就擦起了火星,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城上的油锅之中。
顺带着还给打翻了。
那沾了火星子的油到处乱流,到哪儿哪儿起火,可巧这会子还有些刮风。那可不就是风助火势,火仗风势,可不就是一下子就窜起来三丈高。
城上的兵士又分了好些去灭火,乱了半天,到处都是跑动着的人。
城下西北军又几门炮打将上来,砸得南京城甚至出现了一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王希明刚低头避过了几块碎石,就见着朱晨一头磕在砖上,再站起来的时候,满嘴都是血。
他往外啐了一口,好几颗牙就和着血滚出来了。
“缺心眼。”王希明拎着朱晨的后颈,把他往后面挪了挪,“后头待着罢,别正事儿没做,自己先光荣牺牲了。”
朱晨在脸上抹了两把,瞧着更吓人了,血呼啦擦的一大片:“怕甚么,今儿这么上了城,难不成我还想活着回去吗?”
王希明朝人啐了一口,就听小旗叫,赶紧假模假样跑过去帮着灭火了,没工夫理朱晨那小子。
朱晨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在城楼上跑,看着和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兵没有甚么两样。
如今余靖宁主攻,乃是南京城的上元门,几个国子监监生藏匿的地方,却是在高桥门之上。
这高桥门当初是为弥补和加强南京明城墙京城的防卫而建造,城垣本体以丘陵、垒土为主,只在城门等防守的薄弱地段加筑城砖,城高不过三四丈,宽也不过两三丈。这地方炮火稀疏,相应的,兵力也少,好些在此处守城之人被唤到上元门处救火去了。
朱晨凑在高桥门处,没多一会儿就将王希明给等回来了,赶忙将人抓过来问道:“下面情况如何。”
他现在缺了好几颗牙,一说话就漏风,脸上也是花里胡哨的,若是平时,看着甚至有些好笑。
但是这时候是绝对没人笑得出的,王希明悄声答道:“你听着,这还有炮声呢,等甚么时候两边儿的炮,全都要了冷管子的时候,那才要步兵冲上来搭云梯攻城呢。”
朱晨又啐了几口,全都是血,他皱鼻子道:“这样热的天,管子自然没那么好冷罢。在等一会子,便有人上来攻城了。”
他俩猜的不大准。
余璞将西北军中几门炮尽数拉了来,的确是有好几门炮正歇着冷管子,旁边的炮手正朝炮筒里灌水。
那倒出来的水,快烫得开水一般了。
水全倒了出来,又要用干布子细细地将水擦干,以免哑火,或是炸膛。
这样繁琐的程序操作下来,这“冷管子”得花不少时候,可西北军的炮声却是没怎么停,一波炮轮着一波炮得打,就算稍有停歇,那也立刻就有弓弩补上去了。
这回总算找找余靖宁那“不过了”似的打法是从何处而来的了,原来都是这里学的。
龚老八正站在城上,比手画脚地指挥,忽然见着一枚硕大的铅子朝着自己飞来,立马掩着头卧倒在地。
落石滚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来,自己周围的人瞧着竟然还都没甚么大事儿。
不等龚老八高兴,却见着城上头的城楼塌了一座,碎砖瓦砾都乱七八租滚落下去,全然不成个样子。
龚老八心中焦急,赶忙跳起来问:“这是方才西北军的炮打塌的?”
周围的兵士都方才都与他一齐躲避,根本不知道这炮楼是怎么回事儿,有几个机灵的,赶紧差人去问那炮楼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扑通扑通跑回来回话:“方才那炮确是打中了,但原本威力不止于此,是咱们一门大将军炮炸了膛了!”
西北军的炮打的急,城上的人应接不暇,炮筒几乎都没办法冷下来。
乱军中好些人都是卫所兵,从前没配那样多的神机营,也没有那样多的炮手。如今的炮手,好些个都是新的,手还生着呢。
方才也不知道是管子里的水没擦干净,还是干脆没等这铜管子凉下来就又打了一发,“大将军炮”直接发了威,配合这西北军打上来的炮弹,一气儿将整个炮楼给震塌了。
龚老八盯着这半截子炮楼,一时间不知道说甚么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