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时候,正是春日,已经三月了,无论是江南还是京中,都是一派春日和煦的模样。
出乎余靖宁的意料,将倭寇彻底赶出大衡的收尾工作竟然这样容易,他二月的时候就写信,与朝廷说派个鸿胪寺的官员过来,好接受倭寇的受降。
没想到这样快就派上了用场。
倭寇签了投降书,就迅速地退出了大衡海域。
余靖宁留了一部分人在江南闽南进行收尾工作,亲自押送了老蒋回京城。
令他奇怪的只有一点,便是武井一郎。这人不像个常年盘踞海上的土匪,反倒是像个贵族,受降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反而比鸿胪寺来的官员还要从容随和些。
真不知道究竟谁是过来投降的。
余靖宁心中感到何处不大对,他不是不想一次解决问题,永绝后患。但如今这仗已经打了快有两年,花的钱更是数不胜数,朝廷已经“以战为先”太久了,余知葳连那样的险兆都想出来了,再打下去,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如今大衡的水军也不足以与这些人远洋作战,是以,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余靖宁班师回朝那天,恰是三月十二,从城外往京城走的时候,瞧见了河道两边春海棠已经开得很旺盛了。
粉白的海棠花瓣落了一地,有的直接顺着水流而去,被风吹起来的时候,能下好一阵子花瓣雨。
余靖宁用手指将吹在自己脸上的海棠花瓣点了下来,粉白的一点,在手指上没有待多少时候,就立即又被风带着离开了。
余靖宁追着海棠花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花瓣飘飘忽忽的,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这时候,他正从远处往安定门内走。
凯旋的王爷要游街。
这回和当初从辽东归来是不同的,身旁少了个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了。
京城的百姓还是和从前一样,认为看热闹是最要紧的事儿,也与从前一样,从安定门门口的人一直能挤到长安街。
这样熟悉的情形,忽然让余靖宁觉得有些恍惚。
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已经是长治十一年的春天了。
自长安街走到奉天门的路走了好几个时辰,待到余靖宁走到奉天门的时候,已然已经是正午了。
帝后二人正站着迎他。
余靖宁第一眼就看见余知葳了,她小小的一团,还没换上春衫,穿的是一副残冬的模样。
他眼神往下动了动,瞧见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严严实实遮在长袄下面。
余知葳似有所感,抬手罩住了那一小团隆起,抬了一下眼睛。
余靖宁迅速地将眼神挪开了,掀起衣袍的前摆,稳稳当当跪在了地上:“臣余靖宁,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贺霄脸上带着笑要去搀他:“余卿快起。”
余靖宁抬眼瞧了瞧,纵使贺霄再怎样生着一张娃娃脸,如今看来也是当真长大了。
他还记得贺霄小时候,整个娃娃罩在宽大的龙袍之中,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还唤他宁哥哥。
他心里笑了一声。
贺霄早就不是个孩子了,该明白的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就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
上回打仗回来,他还能被封个正二品武散阶的骠骑将军,朝廷也能咬咬牙给余知葳一个郡主封号。那这回呢,他们兄妹二人,已然一为亲王一为皇后了。
这还怎么封,这还怎么论功行赏。
这就是真正的封无可封,功高震主。
贺霄怎么不懂,他扶持蔺家是为了打压余家,那如今给余家的表面风光,又是为了甚么呢?
余靖宁低着头,贺霄只是虚扶了一下,没哟真正将余靖宁扶起来,所以他还是跪在地上的。
“未能将倭寇全歼,是臣无能,还请皇上责罚。”余靖宁不轻不重磕了个头,听不见一点响声。
“怎么说这种话。”贺霄愣了一下,笑容还在脸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们这是打胜仗了。”
“多谢皇爷。”余靖宁又朝着贺霄拜了一次,这才起来,站的风中翠竹一般,比贺霄高出了大半个头。
这么一站起来,压迫感十足,贺霄不由得想往后退。
但有碍于他那点天子威仪,他还是站住了脚。
余知葳倒是早就习惯了,她和余靖宁比起来,那是真的个子不高,这种抬头仰视的角度她太熟悉了。
贺霄脸上渗出来一点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繁杂的礼服给捂出来的,他这会子顾忌着仪态,也不好抬手去擦,只能由着汗就这么淌了下来:“不知那立了功的十万兵马,今在何处?”
余靖宁轻描淡写,甚至还笑了一下:“皇上莫要担心,十万余家军正驻扎在城外西郊大营呢。京城九门之内禁用火器,臣是知道的,没让他们进来。”
贺霄脸上的汗淌得更厉害了,他嘴角抽搐了两下,最后还是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来:“是嘛。”
这一部分兵力,最好是分化瓦解了,而不是留在京城之外。
贺霄害怕,蔺太后和蔺家也害怕。
但是余靖宁又怎么会如他们的愿呢?余靖宁冲着贺霄拱了拱手,笑道:“臣原本是该带兵回西北封地的,只是臣久居京城,好些事务都没有处理。臣又在京中领了职务,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开,还请皇上为臣安排一番,臣再做打算。”
余靖宁不该会藩地的,他只有待在京中,朝廷才会安心。
但余靖宁方才那意思已然和明显了——他得和余家军待在一起。要是想让他待在京中,余家军也要待在京城之外,要是想让余家军回嘉峪关,那他余靖宁也要跟着一起回嘉峪关。
哪个贺霄都不想。
他求助似的转着眼光,想去看余知葳。
却觉得余知葳头上的九龙四凤冠快要顶不住了,她咬着嘴唇,手偷偷往小腹上的一团隆起上盖。
看起来很不舒服,若不是要端着皇后威仪,恐怕得先坐着歇歇罢?
没人知道余知葳是不是装的,但看如今的情形,让她替贺霄说一句话,恐怕是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