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葳从宫里回世子府,当日一觉睡到了中午,连余靖宁都颇为仁慈地没让尤平家的唤她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忘了。今日有个常朝,余靖宁余靖宁大概是第一回上朝,还是第一回跟自己爹一起上朝,比较激动,忘点儿旁的也很正常。
自余知葳从倚翠楼出来之后,还没这么昼夜颠倒的睡过觉,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尤平家的拿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儿擦一边儿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姑娘哟,诶,奴婢该打,如今是郡主了,昨儿给您洗澡,瞧着那一身都是伤……”
尤其是后心那一处,瞧着触目惊心的,光看着就觉着疼。
尤平家的颇是心疼的模样,支吾着半晌没往下说。
余知葳一个哈欠打得险些把擦脸的帕子吃下去,迷迷糊糊道:“打仗嘛,在所难免。”
“照奴婢来看,世子爷就不该把您带上辽东去。”尤平家的把余知葳拉到梳妆镜跟前儿,手里拿着她的头发,“瞧瞧,原先好好一把头发,乌亮乌亮的。如今弄得跟一把稻草一般,虽说咱们家总不会缺桂花油用,但这得花多少时候才能养回来?又弄得一身是伤,手上都起茧子了!姑娘家的,娇花儿一般,在家中好好娇养着不好吗?”
在辽东的时候余知葳天天束发戴网,随便团两把绾起来就行了,好长时间没梳头,果真就跟稻草一般了。稻草头发不好梳,被尤平家的扯到头发的余知葳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头更疼了:“虽说如今我这郡主诰封看着来得容易,但毕竟是拿着我北上辽东打兀良哈有功做由头。若是不去,他们又寻个甚么由头给我诰封呢?”
尤平家的略略一顿,又道:“姑娘是亲王嫡女,出阁之前总归是会有诰封的。”
“那就晚了。”余知葳迷瞪着两个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睡肿了头,“京中那么多闺秀,凭甚么我比旁人就要高贵几分?出阁前就封了总比出阁的时候封要来得高贵。更何况,来的容易的东西,去的也容易,随便个甚么由头就能给我封了,那就也能随便找个由头将我的诰封薅下来。如今我是军功受封,有着实打实的军功傍身,也没人那么容易就能动我。”
尤平家的取了桂花油,擦在余知葳的头上,好浓一阵桂花香气。擦过一遍之后,拿梳篦梳顺了,又用绢布细细擦过一遍。
余知葳觉得这味道怪好闻的,这会子头发梳开了,扯着也不疼了,于是不禁又有些困倦,揉揉眼睛道:“尤妈妈,我回去再睡一阵。”
“我的郡主小殿下啊!”尤妈妈一把将余知葳转了过来,似乎很想晃两下的模样,“还睡啊,您这可一日没吃东西了,身子都饿坏了。”
余知葳朝一边儿歪过去,靠在尤平家的的胳膊上,喃喃道:“用晚饭的时候再叫我就是了。”余知葳在辽东的时候常常整夜不睡,逮着兀良哈连着打三天不带停的也有,结束了照样能好端端骑马回去。但一回家来,就好似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一般,甚至还在尤平家的胳膊上蹭了蹭。
“那也不成。”尤平家十分无奈,拿她没办法似的揉了揉余知葳的脸蛋儿,“谭二奶奶来了,刚好您醒了,我就跟她说稍微等一等,我给咱们郡主收拾一下——总不好让人家再等等是不是。”
余知葳已经快眯过去了,含含混混自言自语:“谭二奶奶……”
“是月姐姐来了?!”余知葳转着脑子艰难地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在她北上辽东抗击兀良哈之前,陈月蘅已经嫁人了,曾经的陈三姑娘变成了谭二奶奶。
她把自己从尤平家的胳膊上撑起来,嘿嘿笑了两声:“那还是梳妆罢。”尤平家的颇是无奈,将余知葳扳回了镜子跟前。
尤平家的手脚利索,没多少时候就给余知葳绾了个家常待客的纂儿。怕坠着头发,便没饰多少珠翠,只拿了几颗南珠缀在鬓边。见余知葳不似以前白皙,深感又要养好些时候,只挑了素色的对襟立领长衫与她穿上,自膝露出一截儿牙白的织金马面裙。
待到了会客厅,果真就见着了陈月蘅,一旁的妈妈怀里抱着个小包袱。
“月姐姐!”余知葳见了旧人到底有些雀跃,快步上前去,一把捏住了陈月蘅的手腕,发觉好似皮包骨头,便皱眉道,“都说做了娘了要丰腴些,你怎的这样瘦?改日见了谭二哥哥,定然好生教训一番。”
陈月蘅身旁的廖妈妈赶忙接话道:“还不是怀婵姑娘的时候亏下的,到如今都养不回来。”
陈月蘅却往余知葳身上一拍,笑骂道:“猢狲,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个样子。去了一趟辽东,吃了那么些苦头,可高兴了?”
余知葳往圈椅上一坐,下意识就想跷二郎腿。结果腿一抬就看见了自己裙子下头的弓鞋,不是她在军中所穿的靴子,只好讪讪收回的腿,端正坐好:“我这人向来俗气,以前总觉得自己眼前的和过去的事儿就是顶顶要紧的了。如今见过一回民生疾苦,也算是勉勉强强明白了余家这两年都在为甚么撑着。”
国与家,忠与义,从来不是分开的两条阳关道与独木桥。余家所求,不过一个百姓安泰的太平盛世罢了。
说多了又辛酸,余知葳赶紧将这话题压了下去,笑着对陈月蘅嘟了嘟嘴:“姐姐,不给我瞧瞧我小外甥女吗?”
陈月蘅佯怒,往她脑门儿上一点,吩咐廖妈妈将婵姐儿抱来给余知葳瞧瞧。
小女孩儿七八个月大了,刚睡醒的模样,拿小拳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不哭,瞧见余知葳就笑了,露出几颗米粒颜色的乳牙。
余知葳觉得这个没牙齿又没头发的小动物十分可爱,决定进一步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可以给我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