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长秋如今在司礼监待了不少时候,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内侍了,又是余知葳身边的人,是以,与当初刚从安乐堂出来的时候全然不同。
他这会子正急匆匆往坤宁宫去,甚至没来得及穿氅衣,后面跟着的青衫小内侍拿着他的氅衣一路追着跑,边跑边在后头喊:“冷公公,把氅穿上罢,今个儿刮风,天凉!”
冷长秋顾不上,只与那小内侍道:“你先抱着,一会儿就进屋了。”
他一口气跑进了坤宁宫,来不及找人通传就往里进:“娘娘!”
余知葳果然没歇着,闻声便赶了出来,问道:“出甚么事儿了?”
冷长秋拍了拍自己两肩上的雪,冲着余知葳行礼道:“娘娘恕罪,奴婢失礼了。”
余知葳皱眉:“这种时候就不必拘礼了,出了甚么事儿快说便是。”
“皇爷下旨了。”冷长秋站在原地,脸色和手指都冻得发青,“要平朔王领西北军下东南驰援南京!”
余知葳扯了一下嘴角:“甚么?”
“不是世子爷。”冷长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身后小内侍给他递上来的手炉,他手太凉了,被温暖的手炉几乎烫着,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是王爷,是要余家军去支援南京。”
“这不是胡闹嘛!”余知葳在原地踱了了两步,“这一来一回的多少时候,南京城哪里撑得住!谁撺掇的皇爷下这样的旨意的,朝中就没人拦着吗?甚么时候下朝?!”
冷长秋清鼻涕快冻出来了,这会子不敢吸溜,只能死撑着:“朝中正吵着呢,谭阁老陈阁老几个都跪大殿上好些时候了。”他终于没忍住,鼻涕要往下流,赶紧将帕子掏了出来擦了擦,“奴婢觉得这一时半会儿的结束不了,朝上正吵得厉害呢!”
大殿之上,余靖宁长跪不起,转脸再看,一众新派也差不太多了。不止是谭怀玠和陈晖跪在地上,甚至连旧派的好些老臣也跪在地上了。
谭怀玠的额头都已经快磕出血来了,他再次开口道:“请皇上三思,由平朔王自西北出兵,实在是耽搁太久,南京未必撑得住啊。”
贺霄皱着眉头,看着谭怀玠道:“朕已经给下过旨意了,你难不成要让朕收回成命?”
还不等谭怀玠接话,万承平也对着贺霄叩首道:“皇上三思。皇上乃是天下共主,此次决策关乎南京城存亡,实在是不能不慎重考虑。”
万承平说完话,身后不管阵营新旧,全都跪下来高呼“皇上三思”。
贺霄听了这话以后,终于笑着抖了起来,一改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模样:“你们现在知道朕是天下共主,知道朕是皇帝了?”
“朕是不是亲政的晚了,所以你们都不把朕当一回事?”贺霄的眼睛本来就圆,如今一瞪显得更大了,“朕下的圣旨就不是圣旨是不是?你们拿朕当甚么?真的有拿朕当皇帝看吗?”
“还是说……”贺霄冷笑了两声,笑得肩膀发颤,“还是说你们就只听‘娘娘’的,还拿朕当个黄口小儿?到底谁是皇帝,你们心里究竟清楚不清楚。”
余靖宁心里“咯噔”一下。
这没法子再往下劝了,贺霄口中这个“娘娘”没人知道说的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贺霄方才都强行拿着玉玺给圣旨盖印了,如今还能怎么办?
再这么劝下去,不仅要惹恼了贺霄,他们几个要自身难保,说不定还得牵连到余知葳!
余靖宁伏在地上,在一片“皇上息怒”的劝慰声之中,不动声色往旁边扫了扫——
冷长秋竟然已经走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不知道这冷长秋是何时离去的,若是方才,那还好,若是走的早,那便只知道贺霄下旨要平朔王去东南之事,全然不知道贺霄在朝堂之上发了大火。
他现在动怒动成这个样子,要是下朝之后余知葳再劝,那就只能是引火烧身啊!
贺霄瞧着脸色极差,没多少时候就挥手说要下朝了,也不乐意再去文渊阁,只留着兵部尚书孙和风和余靖宁几个商量救援南京城的对策,自己由小叶搀着气冲冲地下去了。
余靖宁从地上站起身来,要往文渊阁里走,谭怀玠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扯住了余靖宁:“贤弟!”
余靖宁转过身来,只见谭怀玠面色凝重:“此回皇爷这般执著,必定是受人蛊惑,他如今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在此事之上必然已经不信咱们了。此回事出蹊跷,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如今娘娘还在宫中,她若是知道了平朔王被派往东南前线,必然要再劝皇上。”
“这……”他有些慌乱,一时间找不到甚么合适的词汇了,只是急道,“这不能再劝了!再劝皇上必然起疑……”
“我知道。”余靖宁沉着脸,像是咬了一下牙,“这事儿显然就是冲着我余家来的,若是她再多说一句……”
他没往下说怎么样,只是哼了一声:“伴君如伴虎,无论是她还是我们,此次都凶险无比。”不用多说,他们自然知晓对方口中的“娘娘”和“她”指的是谁。
言罢他抬脚往文渊阁走去:“方才冷长秋已经走了,我只怕小冷公公只与她说了皇上下旨的事,却并未传达此间凶险。”他一边撩着袍摆跨门槛,一边问谭怀玠道,“她用的内侍,除了冷长秋,还有谁。”
谭怀玠思量了一下,冲着余靖宁无声地道了两个字:“碧空。”
这个人余靖宁记得,很快就在信鸽带来的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筛出了这人是谁。
是蔺太后身边的新宠,没裘安仁那么盛宠不衰,但也算在蔺太后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了。
余靖宁皱了皱眉,咬牙道:“可是此人并非司礼监中人,只在大内当值,我们在文渊阁中未必能见到他,又不能……”
他们又不能跑去后宫之中找碧空,那这直接去找余知葳又有甚么分别?
余靖宁一脚踏进了文渊阁当中,抬起头来就瞧见一张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的脸。
那小内侍眼睛亮晶晶的,冲着几人行礼道:“奴婢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