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跑在济南府的街上,单薄伶仃的身影在月亮底下拉出老长的影子,像个长手长脚的小怪物。
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个医馆门口,咚咚咚敲起门来:“开门!开门!有人在吗?!救命啦!”
这正是先前救了余靖宁的那户人家中的三哥儿,三哥儿敲了老半天的门,死活敲不开,一着急竟然在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大哭起来。
刚嚎了两嗓子,里面就有人开了门,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药僮儿:“真是吓死了,你这是作甚?把我们先生都吓坏了。今儿个满大街跑的都是兵,血流的满街都是,你怎么还在街上跑。”
三哥儿哼哼着哭腔:“我抓药!要救命!”三哥儿不敢去漏泽园,怕那里头都是卞璋的人,只好找个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来抓药。
“快回去,我们先生睡了。”那小药僮儿说着就要关门。
咵嚓一下子,三哥儿把自己半个身子就挤在了那道门缝里头,拼了命不让他关门,夹得自己生疼,“嗷”的惨叫出声来。
药僮儿:“你疯啦!这是要做甚!”
“人命关天的事儿!”三哥儿脸上还带着泪痕,瞪着那小药僮儿,“你方才还说先生被吓着了,这会子怎么又说睡下了?你骗人!”
小药僮儿愣在原地:“我……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三哥儿趁着这个机会,两手使劲一推,就把药僮儿退开了,自己挤了进去,大声嚷嚷起来:“先生,我要抓药!”
药僮儿气急,追在他后面吱吱哇哇:“你!你粗鲁!你不可理喻!”
……
小蔡面色青白,昏了过去。余靖宁和小吴两人搭伙,刚刚才把他胳膊里的弩箭取出来。
余靖宁先前被使双锤的大汉砸了一锤,伤没有小蔡重,之前逃命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才觉着胸口火辣辣地疼,他皱着眉头,把拳头抵在唇边,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小吴:“世子爷!”
余靖宁推手向外,却还没止住咳嗽,一边儿咳嗽一边儿道:“我没事。”
小吴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余靖宁好半天才止了咳,把从小蔡胳膊里取出来的弩箭拿在手里看。他把小蔡胳膊里的弩箭和他们从卞璋的私兵手里抢来的弩箭放在一起比对,果真是一模一样。
“没有倒钩,是直针箭。”余靖宁拨拉了一下手里的弩箭,“配合这种小弩使用,射程不是很远。但是,格外地轻巧灵便,适合巷战。”
卞璋屯着这群私兵,显然是没打算让人开疆拓土去的,而只是帮着他当个恶霸,而后再打劫把个家舍。
顺带着抗一下朝廷的旨意,杀一下他这个钦差。
小吴坐在一旁,不知道说甚么好。
余靖宁抬了一下眼睛,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蔡:“我不能在此处久留,后半夜就得走。”
小吴刚要说话,就被余靖宁制止了,余靖宁接着道:“咱们来济南府,本就没有带多少锦衣卫,如今大家散落在各处,还不知如何。卞璋更不知道躲在了何处。你今天也看到了,若不是今儿那三个孩子聪慧,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待在这儿只能给他们添麻烦。”
小吴终于逮着机会对余靖宁道了句:“我和世子爷一起走。”
“你留下来照顾小蔡,他走不了。”余靖宁拒绝道,“虽说我给辽东递过消息,但是他们毕竟离得远,如今能不能过来还不知道,京城那边大概也新派了人过来,我得出去递消息。还有,这拘捕令原本就是发给我这个钦差的,我若是自己躲在此处,像甚么话。”
小吴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尖,斟酌着该怎么给余靖宁说,还没等他想出来,外头却有人唤,说是三哥儿回来了。
三哥儿进来的时候鼻头还是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余靖宁赶忙俯身问了一句:“怎么了?是钱不够用,被人欺负了吗?”
他出门买药的钱是余靖宁给的,余靖宁身上没有几个铜钱儿,全是碎银子,他怕拿着那么大的银子上街买东西会有人起疑,于是只好全身翻腾。当时翻遍了全身,才和小吴凑了几十个铜钱儿,交给这小孩儿让他去买药。
“没有。”三哥儿道,“钱够用的,我就是……我就是路上摔着了。”
他抬起头来,憨憨地笑了笑。
余靖宁心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但也不便点出来,知道道:“剩下的钱,就自己留着罢,买些零嘴儿吃。”
三哥儿还没开口,就从外面哒哒哒跑过来一个小姑娘,要往三哥儿身上扑:“三哥哥抱抱薇姐儿。”
“好好好。”三哥儿赶紧把那小丫头抱起来,“三哥哥抱。”
余靖宁忽然心头一动,刚想开口,忽然又觉得问人家小姑娘的闺名儿不好,只好作罢。
葳姐儿么……
余靖宁把短短的弩箭在手里来回摩挲,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葳姐儿啊,好名字。
余靖宁的笑有些微微的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几个人把买回来的药煎了,余靖宁看着小蔡喝完就要走,谁知道被小吴拉住了:“世子爷,您也喝一碗。”
余靖宁皱眉想推辞,人家小孩儿出门买一趟药不容易,就别浪费了。
谁知道小吴执意端着药碗:“来济南之前,我们镇抚使交代过我们了,世子爷身份金贵,又和我们镇抚使是过命的交情,要我们千万看顾好了世子爷。如今已经算是我们的失职了,世子爷今日也受了伤,小的瞧在眼里,今儿世子爷若是不把药喝了,那小的真的是没脸回去见镇抚使了。身为锦衣卫,竟然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等回了京,那也是被兄弟们笑话。”
余靖宁扁了扁嘴,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能护着人突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如是想。
但最后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他端起药碗,把药一口灌下去,摆手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