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触感太奇异,奇异到太熟悉。我立刻清醒过来,急不可捺地扭过头去寻找这只胳膊的主人。
然后我看见了江程皖,他正揽着我,一边澹然地承接了我的目光,平静而无息。
“啊!”我吓得惊叫了一声,急急挣脱他的臂弯,本能地向后退了去。
“没事的。”他以为我是被飞机突然的变故所惊吓道,柔声安慰道,“别怕,飞机遇到了晴空湍流,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未落,飞机开始了第二次俯冲,失重的感觉再一次袭来,短暂的下降结束后便紧跟着颠簸,凶猛而持久。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吓得脸色煞白,终于顾不得什么理智,本能地抓紧了江程皖的衣袖,他则再一次将我揽入怀中,整个机舱内鸦雀无声,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小声话语:“别怕,有我在。”
可是,即便他的话止得住我的惊惶,却止不住可怕的天气状况。飞机的忽上忽下始终没有停止过,十几秒后,更是连机舱内的灯都全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满座的人们也再受不住,尤其是女人和小孩,跟着飞机的俯冲一声一声有秩序地惊叫出来。
我死死地抿着唇,压抑出呼之欲出的尖叫声。我并不常坐飞机,尤其是在结识江公子之前,至于这样的状况更是见所未见,顶多在新闻联播前拍着胸脯感慨一句,幸好不是我。
可是今天,现在,真的轮到我了,因为一张从天而降的奖券,这种衰事也紧跟着砸中了我的头。我懊恼,却又还有一丝丝的庆幸。如果我没有花了眼,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么至少我还有江程皖,我以为有生之年都要断了交集的人,竟然还能侥幸陪着我同生共死。
这么想着,然后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在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清地看着他。我问他:“你是江公子么?”
他没有回答,也许他点了头,也许他说了话,只是太快地湮灭在了冗杂之中。于是我不等他的答复,又问:“我会死么?”
“不会的。”他这么说,用我亲切的嗓音,给了竟然能在此刻叫我微微安下心的话。继而,他搂住我,紧紧向怀里揽,“别怕,肯定不会的。”
“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和我死在一起呀?”
我此言一出,他便愣了住,连同搁在我胳膊上的手一同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也许吧。毕竟,我是前不久才给了他伤害的人,可是又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苦在这种时候还不说几句好听话,让我死得了无遗憾呢?
我笑了笑,随着一个俯冲和孩子“哇哇”的哭声笑了笑:“那你不用回答我了。”
“对,我是不愿意和你死在一起。”他抢过我的话,“因为我根本不想你死,就算我死了,我也希望你不要死。”言毕,他又自嘲地轻嗤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反正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的鼻子猛地就酸了。胡说!我真想训斥他,简直一派胡言!说什么鬼话!
我说什么分手,说什么为了钱,横竖不都是为了他能活下去,为了他能比我好千万倍的活下去么?可如今都生死未卜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说些没有他,我也可以好好活的混账话呢?
如果在平时,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我必然转念一想,觉着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想要的不也就是这个效果么,让他对我死心,顺便干干净净地放弃我们了无生机的爱情。可是现在不同,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在不知生死的关头。我没有那么理智,甚至可以说,我现在很混乱,混乱得很诚恳,很没有理智。
我拼命摇头:“不,江程皖,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他紧跟着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小楼……”他凑上我的耳,像是听见什么等待已久的话,亲昵着我的名字。
我却只知道哭,我不想死,更不想江程皖死。他的未来还那么精彩,那么崇高,凭什么陪着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别哭,别哭了。”他将下巴垫在我头上,轻轻摩挲着,柔声劝慰道,“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我哽咽着哭腔,困难地连成一句话:“你……你不恨我么?”
“恨你什么?”
“恨我和你分手。”
“我没法恨你,就像我没法不爱你一样。”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猜他在恨自己能力低下,竟连这样小的事情都做不到,“我真想死在这,至少,我最后一眼见到的人是你。而且这一次,你终于没和我说一些残忍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江程皖,对不起,我……”
后面的两个字还没有发声,机舱内蓦地一下重新亮堂起来,原本颠簸不已的飞机也重新平缓起来。我抽了抽鼻子,将泪眼婆娑的脸蛋从他胸膛里抬起。
一旁的空乘小姐甜着嗓告诉我们刚才的晴空湍流已经过去了,这架飞机现在很安全。
于是一霎的,原本的哭天抢地变成了举舱同庆,尤其是刚刚哭得最凶的女人和小孩,这会儿也在惊魂未定之后格外地振作并喜悦。
我胡乱抹了把泪,继而咧开嘴角傻傻地笑了起来。
“看吧,都会好的。”江程皖跟着我笑。
我贴在脸颊上的手背停了下来,在我的视线和他碰撞的那一霎。我开始端详起他,在阔别重逢后好好地盯住那张脸,那张依旧好看,精神,清秀,坚毅,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也看着我,认真地,微微翘着唇。
“你为什么会在这?”我轻轻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同样精美的奖券:“因为我也中了上海三日游。”
“这么巧?”
“对,在看到售楼处你留下的号码之后,我就开始相信,世界上很多事情,真的特别巧。”
我又擦了把泪,然后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的一片澄明。
中了自家公司的奖券?这么扯淡的事情,我就算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也不会去信。大抵不过是看到邵书越留下得我的号码,所以想出这么逗,这么明显的招数。
可是,现在的我也不是刚才的我了。
很多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沦丧的理智和信念,这一刻又重新回来。好不容易分都分了,我都难过了这么久了,都自以为就要搁下这一段了,难道现在再重新来一次么?别傻了,就算再爱一遍,也不过结束的时候再痛一遍罢了。
我依旧没有回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然后说:“刚才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可是光听声音,我也能感觉到江程皖正面向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在面向窗外的一片大好风光。
“我太没分寸了,竟然以为我们还是以前的关系。”
“我们还可以是以前的关系。”
“算了吧,好不容易分开。”我轻轻地嗤笑着,“难道你还想再来一遍?听一个女人说她不爱你,说她和你在一起是为了钱?”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因为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我也想分得洒脱,走得洒脱,无奈不是我拴着他,就是他牵绊着我,“没有你,我没有钱,没有地位,我在公司被人欺负也不能再说江程皖是我的远房亲戚!没有你,我再也体会不到被一个帅气多金位高权重的青年才俊追求是个什么滋味!没有你,我可不就什么都不是么?”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那份股份转让书?只要你收下那百分之十八的股份,你就可以在谈今呼风唤雨,即便没有我,你也可以得到钱和地位。”
你白痴啊!我在心里暗骂,有了这些又怎么样,我要的是你好啊,是你呼风唤雨,而不是我自己!
可是我没有说,我只是带着泪苦笑:“江程皖你真当我厚颜无耻么?我不要脸到甩了你,再拿你的钱去挥霍?何况我收不收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位律师很敬业,他已经转告过我了,你根本不想知道我的事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然后侧过身,抬手招呼了一下空乘。
“先生。”她挂着甜美的笑。
“你好,两杯凉白开。”
“好的。”那空乘小姐微笑服务着。
我则别扭地侧过头:“我不渴。”
他没有答,只是接过空乘递来的水杯,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我面前。
我盯着他好看的手指半晌,还是接了下来:“谢谢。”
饮下了手中的那杯水,他才不急不慢地开了口:“我特别希望,你真的像你说得那样,不爱我了,或者最好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否则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小口地抿着杯中的水,试图掩饰此时的尴尬和无言以对。
他叹了口气,然后轻松地笑了笑:“对了,上一次去上海,都没陪你好好走一走看一看。这次我也没什么要忙的了,我可以和你一起旅行么?”
我想了想,道:“不好意思,我喜欢一个人旅行。”
“是么?”他又笑,“那没关系,能再见你一面,我就很满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