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陈曼曼用长久的沉默,昭示了情绪的波动,并给了我充分的臆想空间。
良久,她说:“我很乱,你让我静一静……”
我说:“好,曼曼,我走了,没有我去烦你,去打扰你,去害你,你可以静很长时间。”我短暂地喘息了一下,“对不起。”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无视那头的她蓦地扯开尖利的嗓问我要去哪,问我还回不回来。
我觉着我是一个特别无耻而愚蠢的人,为了所谓的爱情葬送了这么多东西,最终把自己逼成了现在的模样……
也许我是可以洒脱地一走了之,将这座城市的风花雪月永远地遗留,可是,我怎么保证自己不带走回忆和一颗被江程皖充斥着的心?又怎么抚平对陈曼曼,甚至是对顾雅,对邵书越的伤害呢?
后来,我就来不及想这些了。
我登机的那一霎,仿若听见有人在喊我,可是等我回过头去,又什么也没有看见。
也许是幻觉吧,我这样想,外面的暖风向我袭来,我一样觉着冷,冷得又不自觉扯了扯披在身上的他的衣服。
飞机就这样飞走了。
2012年4月1日,春天真的到来。即使是在远离江南的北京,我仿佛都可以嗅见入了暖意的屠苏。
我在北京呆了一个多月,我没有换号码,也没有更改其他的联系方式。
这期间江程皖打了很多个电话给我,我一次也没有接过,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我真的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和他重新来过。
那一天离开之后,陈曼曼倒是没有再联系过我,也许她也没有强大到继续和一个间接要了她老爸命的人维系着友谊。
倒是邵书越,和我往来过很多邮件,有关于公司稿件的,他说换了编辑很不习惯,再加上最近工作忙,可能过些日子就不和我们报社合作了。也有关于一些发生在城里的趣事,和零零星星的花边新闻。但是他没有提过江程皖,也没有提过陈曼曼,即便是我问到,他也很快搪塞过去。
最近的一次,他还问过我,如果没有江程皖,你会让我照顾你么?
我说,陈曼曼比我更需要照顾,即便是作为一个不能在一起恋爱领证结婚生子的人。
4月1日,愚人节,我被新同事骗去了距我工作的地方几十公里的通州跑一个新闻。当我发现这是他们可恶的恶作剧,懊恼地直跺脚时,口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因为我来了北京之后换了手机,所以虽然号码没有变更,但是过去存下的号码都荡然无存了。我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接了起来:“喂?”
“小楼。”
我怔了一下,那个声音很熟悉:“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曼曼说,她想见见你。”
打电话给我的人是邵书越,他说越快越好,最好明天之前可以赶回来。陈曼曼还肯见我,至少说明她没有我预想得那么恨我,那么不可原谅我。
于是为了这通电话,我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了城。适逢这几天清明节休假,我连假都不用请。
岂料第二天我兴冲冲地到达机场时,却因为那班飞机被因故取消,无奈又在北京逗留了一日,4月3号天那天才走。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寥寥一个多月,我原本就天翻地覆的世界竟然再倒转了一次。
回城之后,我马不停蹄地去了陈曼曼家,无人,打电话也不接。没办法我只好打了个电话给邵书越,他说今天是江程峰的婚礼,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2012年4月3日,在去婚礼现场的路上,我特意翻出手机查了一下,虽然紧挨着清明,却是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我有些迫不及待,看一看奉子成婚的小棕毛和齐诗云,我又有些望而却步,不敢想陈曼曼如何面见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许下一生一世。
直到我在北京的那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他们的事情。陈曼曼垂死挣扎地和江程皖抗衡之时,就决定好了不要拉我和小棕毛进来。所以她对江程峰说一些很残忍的话,所以她说她没有爱过他。
其实更多事情,比起说出来,爱情是更容易被看出来的。
路上,我一直回想着邵书越的话。
他说那件事情之后,一直是他照顾陈曼曼,起先曼曼不愿意也不接受,后来就乖巧了,只是每天都沉寂寂的,他看着特别难受。
我隐约觉着不只是这样而已,于是我问邵书越,“她其他的都还好么?”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一下,旋即淡淡言:“有什么事,你去听曼曼亲口说吧。”
然后,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又说:“江程皖一直在找你,其实,你们之间也没有到非分开不可的地步吧。”
我没有应答,只按下了挂机键。
很快,这辆出租车载着我到了婚礼的现场。
可惜,我并没能有幸看见新人交换戒指的场面,也没能亲耳听一听他们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山盟海誓。我到的时候,新娘已经去换衣服了,剩下新郎一个人,依旧顶着那一头棕毛,挨个敬酒。
今晚的江程峰好像喝了很多,脸颊比我任何一次见到的时候都更红扑扑得可爱。他一个回身,就上了陈曼曼那一桌,那一桌上还有几个人我也见过,都是他们一起玩的那群富二代。
阔别一个多月,饭桌后的陈曼曼脸色煞白,与生龙活虎的小棕毛形成了鲜明对比,唯独烈焰红唇一如往昔。我却总觉着,那是用来掩饰生命流逝,而强硬妆点上的血色。
她举起酒杯,应该也喝了不少,之时不知怎么,就是喝不红脸颊。
我疾步向她走去。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见我,又到底要亲口告诉我一些什么。
此时,她举起了酒杯。“程峰,我敬你。”她说。
江程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饮而尽之后按住了她的酒杯:“曼曼,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好,你别喝了。”
“没事。”她醉醺醺地笑了笑,然后举起杯子,猛然入喉,用另一只手撑着桌子来稳住摇摇晃晃的身体,“程峰,你也会叫我别喝啊?你还记得么,那一次,我找你签合同的那次,你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死命地灌我酒,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呢!”
她一副砸场子的架势,周围的人赶紧以“你喝多了”为名劝阻。
她置若罔闻:“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喝了那么多么?因为我觉着,你会高兴,看到我不好,你就会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了。”她又笑,“程峰,你高兴么?你告诉我,你今天高兴么?”
他不说话,甚至连“你喝多了”都讲不出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突然,陈曼曼离了座位,摇晃着腰肢扭动到他身边,一手勾上他的颈脖,探上他耳边低语了几个字。
我听不到,但是从我的方位,清清楚楚看见了江程峰渐渐放大的瞳仁,还有从手中滑落的高脚杯。
语毕,陈曼曼向后仰了仰脖子,大声道:“还有一件事。”
然后她又凑上他的耳,很短的一句话。说完,她就笑了,笑得特别傻。
江程峰像个木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我猜,他一定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好好活下去吧大新郎。”说完这些事情,陈曼曼复又倒了一杯进自己的酒杯,“我敬你,祝你们白头到老,也祝你长命百岁。江程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代替我活下去的人。”
这句话真诡异,诡异到……像是遗言一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急急地喊了一声:“曼曼!”
她循声望过来,举着空荡荡的杯子:“咦,小楼!”她笑,“你来啦,哎呀,可惜,没酒了……”
我死都没有想到,这是我听到的,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暗下来的手术室外,邵书越和我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括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我去北京之前的和我去北京之后的。
他说,陈曼曼早就查出来了宫颈癌,本来这病是不致命的,但是那段时间正好是她爸的公司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陈曼曼一心力挽狂澜,一来二去就延误了治疗。
谁料紧跟着,她还没谋得一个喘气的机会,她爸就死了。
让一个癌症晚期患者经历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无疑就是给她打了一针催命记。她来江程峰的婚礼之前,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年的清明节,所以她才让邵书越把我喊回来,可是没有想到,她一直等到江程峰的婚礼开始,都没有等到延误了航班的我出现……
再后来发生的,我就看见了。
她的癫狂,她的绝望,她临死前的恣意妄为。
我后来问过江程峰,说陈曼曼最后在你耳边说的是什么,他告诉我,第一句是,那个孩子就是你的。
我说第二句呢?
他摇摇头,半晌冲我露出一个很幸福的笑,他说那是他独自拥有的东西,就不慷慨地和我分享了。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陈曼曼要对我说什么。
她是该骂死我这个见色忘友的大叛徒,还是该紧拥着我告诉我她原谅了我。
那一天,我坐在病房前,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哭弯了腰,哭哑了嗓。
我想起大学的时候她和温昊谈恋爱,出去开房不带钱,凌晨一点多让我翻墙出去给他俩送钱,然后接过钱就叫我自寻出路。大半夜啊,我一个人走在街头,最后无处可去,又打电话回去,说:“陈曼曼你这个见色忘友的贱人!”于是,我们三个在一间宾馆里挤了一晚上,什么事都没干。
我又想起那一夜一灯如豆的办公室里,她告诉我:“不是逗你玩,而是姐也爱你。”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陈曼曼真的爱我,一种不是爱情,却丝毫不逊于爱情地爱我。
可是,我知道的太晚。晚到我对周遭的一切阴谋和罪恶浑然无觉,甚至在无意识中慢慢害死了曼曼。
那一天坐在医院的长衣上,我脑海中反复的放映着一个画面,画面中的她抬起手,翻过精美的高脚杯,落下来零零星星几滴,嘴里念着:“可惜,没酒了……”“可惜,没酒了……”
反反复复,一遍一遍,听到最后,我总觉着她在说,没救了,没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