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送完我爸回到家。打扫屋子的时候看见了老头子丢在床头柜上的银行卡，外面包裹着一张纸条。
我打开看，钢笔印记，想必是从家赶过来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的。
——“小楼，爸知道你一直想买车，卡里是八万块，爸这些年水产做得好，你自己再凑凑，买辆车吧。还有，告诉那小子，他要是敢欺负你，老头子我拼了命也要弄死他。”
我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老头子这一辈子也就是为了我和我妈，我一个人在外工作，几乎没往家里送过什么钱，倒是拿过老头子不少救济。
很多话说出来羞赧，却的确如此。我爱老头子，爱得实实际际并真真切切。并不似我爱江程皖，苟且卑劣还佯装清高。
这世上子女对父母的爱从来自索取开始，最终却变为偿不尽的回报。就像我不会拿江程皖一分好处，却接受了老头子的血汗钱，我并不知道如何偿还的血汗钱。
我握着那张纸条，不知道这算不算默认了我和江程皖的交往。
我抹了把泪，哭着哭着，就又笑了起来。
折腾了一中午，午饭都没时间吃。
下午的时候，在报社里叫来了必胜客的外卖。主编进来的时候瞅了我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汪若雨寻着香味而来，毫不客套地让我分她一块，然后一边撕扯着浓厚的芝士一边和我聊道：“周姐，你这两天忙啥呢？吃饭都腾不出空？”
我没个形象地狼吞虎咽：“我爸来了，刚刚才送走呢。”
“哦哦。”小丫头点着头，一手直接拿了我桌上的咖啡灌进嘴里，丝毫不显生分。
我也并不在意，目光始终没从桌上的杂志挪开。最终捏起桌头的餐巾纸擦了擦手，将杂志翻到扉页，口齿不清道：“这车挺好的。”
汪若雨凑过来看了眼：“马六？”
“嗯，以后我开这么个大红色的车，涂个大红色的唇，带着你到处跑，多拉风啊！”
“周姐，你要买车呀？”
我也不嫌弃她，抬手拿过了那杯被她喝过的咖啡，润了润嗓子道：“不一定，我先看看。”
小丫头神神秘秘地挨着我坐下：“你不是有辆雅致么？”
“你听她们胡说。”
“那你去洗车行给雅致洗车的事，是真的么？”
“那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去出差了，让我帮他洗个车。”这些本来也就是实话，我说起来格外顺溜，“结果正好被齐诗云看到了，就被她添油加醋给传了出去。”
汪若雨莫名地惊喜：“那你就不是被人包养了呗？”
“当然不是！”
“那就好。”她拍着胸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我就说，周姐你才不是那种女人呢。”顿了顿，她又凑过来，“不过，马六也不便宜啊，你哪来的钱？”
“我爸给的。”
“你爸真好。”小丫头说着嘟起嘴，脚下不满地踢着桌角，“我爸整天就知道让我自生自灭。”
“行了啊，你吃你家里的住你家里的，还嫌不够啊？”
“我倒宁可不住家里，天天出去玩会儿都被管，你说我都是个工作的人了。”她说着起了身，然后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饱汉不知饿汉饥，理解不了我的苦。我去工作了，你继续看你的马六吧。”
“回来！”
小丫头颓然地扭过头：“干嘛？”
我拿起桌上装咖啡的纸杯和油腻腻的pizza盒子：“帮我扔了。”
汪若雨嘟起嘴嗔道：“周姐你就知道使唤我。”
“你还想不想坐我的马六了？”
她忿忿地打量了我一圈，然后一手夺过那批垃圾：“你先买了再来和我说。”
对我这个决定半信半疑的并不只汪若雨一个，陈曼曼听到的时候也是满脸不屑。
“要姐说，你就别瞎折腾了！”她叼着一根烟，蹬着高跟鞋蹲在大理石上，无比嫌弃地望着我，“你说你真缺车么？你要是嫌公交麻烦你打车不就是了，打车也麻烦你让江程皖给你配个司机呗！你说你如果是刷江程皖的卡姐也就不说啥了，你拿你自己的钱有什么好折腾的？”
“我就是不想坐江程皖的车。”
“怎么？路虎你看不上，就喜欢马自达？”她像是听笑话一样露出了一排牙，摇着头道，“算了吧，姐要是江程皖，肯定也挺不高兴的。你说给你钱你不花，非要自己攒的呕心沥血了，买辆十几万的车。你让他男人的尊严往哪放？”
我弱弱地出声：“没这么严重吧？”
“怎么没这么严重？你丫根本不懂男人！”
“就你懂。”
“姐当然懂！”她说着从原本蹲坐的大理石台阶上跳下来，“不听姐姐言，吃亏在眼前！”
深秋的旋律是寸步不让的，陈曼曼非要这会儿还穿着网孔丝袜，不免自个儿找罪受。果不其然，扔掉了手上的烟后，她一边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边冲我招手：“周小楼你也快下来吧！坐那儿不冷啊？”
我得意地拉出裤脚里的一抹深绿色：“我穿了棉毛裤，不怕冷。”
她急得差点上手：“你快下来！”
我这才跳下去，一旁的音乐喷泉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缤纷，江南秋天的夜景真是曼妙。
“你很冷呀？”我故作悠然地问了句。
然后得到陈曼曼层层叠叠假睫毛下的白眼：“废话！”
“那我去给你买饮料？”
“你快去快去！”
我故意逗她道：“你要加冰的呀，还是多加冰的呀？”
“老子要滚烫的！”
我摸了摸口袋，一边嬉笑着转向路口的那家麦当劳：“那我去了啊，你在这等我。”
“喂，你等等。”
“怎么了？”
“我不喝麦当劳，你往右走，有家饮品店，我要他们家的芋圆奶茶。”
我不禁嗔道：“真事儿！”
“快去！”
逢着我心情好，对这丫也是有求必应，立刻变更了轨迹，按她指的路线寻去：“行，你等着啊。”
走了不到十来米，我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而曼妙的身材，依旧穿着她惯爱的长裙，勾勒着长长的眼线，在如水月华之下显得格外傲岸多姿。这般千秋无颜色，绝妙不可言的姑娘，我只认识一个，便是江公子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夜色撩人，高傲出尘似顾雅，此间别有一番风味。
我却始终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呢？毕竟我们算是有着远不只一面之缘的交情，又毕竟我还没有明确拒绝她写自传的请求，于情于理我是应该冲她莞尔一笑的。
可是，她是江程皖的女朋友，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我长相厮守的男人未来的妻子。
正当我还在纠结着，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呼，源自我熟悉的声音，叫唤我熟悉的名字：“顾雅！”
那一刻，我不知该回头看还是继续凝望前方。因为在此刻，我既听见了陈曼曼的呼喊，又寻获了顾雅面容上的惊愕。
紧接着，顾雅匆匆撩过遮在额前的长发，转身便走，恍若并未听见这声响。而我身后的陈曼曼也不甘示弱，急急就冲了过去。
这是演哪出？莫不是顾雅也是个万恶的第三者，抢了陈曼曼的男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又匆匆改了心间的言辞，啊呸，什么也是第三者。
那头顾雅急匆匆地走，后面陈曼曼大步流星地追，最终，后者一把握住前者手腕。
“顾雅？真的是你啊？”
顾雅则大力地将她甩开：“你认错人了！”
“姐没有！别的人不认识，你我还能认错！到底怎么了，你跑什么，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不用你管。”撂下这一句，顾雅转身便跑开，她跑得并不快，我想起江程皖说得她腿脚不太好，也许就是受限于此。
陈曼曼拿出了豁出去的执拗，跟在后面大喊：“顾雅你站住！顾雅我找了你好久你知道么？”
她依旧走，走长了却开始一瘸一拐。
陈曼曼停了下来：“你别跑，我不追了，你站在那儿！”
顾雅却不会听她的指使，依旧向前冲，最后身子一倾，整个人栽在地上。
原本云里雾里的我这会儿也站不住了。
说实话，我没看懂这两个女人在演哪出，但是既然演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我叫了声“顾小姐”，便跑了过去，急急想要扶她。
谁知这情理之中的举动却引来顾雅尖利的惊叫：“你别过来！”
说实话，我从未瞧过她这番模样。我眼中的顾雅倨傲，美艳，淑雅，永远端着江太太的架子，平易却也难以靠近。而尖叫与厉声，似乎是女人情绪波澜之时演绎不住的天性。
此刻，她花容失色，如同受惊的猎物，曝光在无数只枪管之下，瞪大了无助的瞳仁悲不能已，顺便扯开尖利的嗓，仿佛这样，就可以人畜勿近。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我只能任凭大脑拽动着脚步向她靠近。
于是，我很快就知道了她如此激动的原因。
我看见了一副从来没有见过，并叫人为之错愕的景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