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我和邵书越双双出了火锅店。
“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马路对面。”
“不用了。”我习惯性地拒绝。
这边话音还没落,肩头挂着的包便震了起来。我低下头,一阵野蛮的翻动,才堪堪取出闪烁的手机,汪若雨打来的,也不知这小丫头好好的周末又惹上了什么事:“喂?”
“周姐!”她语气神秘兮兮,还憋着嗓子,“你在哪儿呢?”
我于是也学着她轻声回道:“我在外面,怎么了?”
“你说话不用那么小声,我听不见!”
我便干脆放开嗓子:“我说我在外面,你干嘛?”
“唉哟,震死我了。”她顿了顿,然后续道,“周姐,我问你个事。”
“你说。”
“我记得你有个好朋友叫陈曼曼是吧。”
“是啊,怎么?”我戏谑道,“她抢你男人了?”
“不是,你别打岔!我问你,她是不是一头卷发,挺高挑的,长得也还行?”
“嗯嗯,对,她到底怎么你了?”
电话那头的小丫头自言自语般:“哦,那应该就是了。”片刻后,她的语气又急促起来,“周姐,那你快劝劝她吧!”
“劝她?”我一头雾水,“不是,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在哪儿呢?她怎么了?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在中心医院……”
“医院?”我愈发不解,“你得什么病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上次去看中医,人家说我宫寒,要好好调理,我就来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然后就碰见你那朋友了,在和医生吵呢,动静挺大的。我过去看热闹,貌似是她想打胎,人医生说她*壁太薄,再打以后没法生,她不听,非要打。”
我脑袋嗡一下炸了开。
戒烟戒酒喝牛奶,那天翻着食谱的陈曼曼,突然决定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
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更不敢相信一个深爱着自己闺女的母亲,可以如此轻易地杀死至亲的骨肉。
我匆匆挂断电话,然后赶忙给陈曼曼拨了过去。
那边一声声“嘟——”的缓慢,我却是心如刀绞。我不知道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打掉了,陈曼曼会不会有一天嗟悔无及,但至少现在,我并不觉着她的选择很明智。
邵书越看见我焦急的神色,走至我身边,柔声道:“怎么了?”
我却没和他解释的心思,一遍遍拨着同一个号码。
第五遍的时候,电话通了。
那边的陈曼曼正是暴怒:“找姐干嘛?”
“陈曼曼,你在哪?”
她并不遮掩,其实她也一向如此,爱和恨都干净利落,光明正大。她答:“中心医院。”
“曼曼。你听我说,你先别冲动!”
“这是姐自己的事。”她烦躁地打断我的话,“你特么别管!”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打这个孩子啊?”
“不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江程峰。”她声音戚软下去,“周小楼,我没冲动,我想的很明白。”
“见面再说,你先别乱动!”
“你别过来,你来了也拦不住我。”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再拨过去,已然变成了关机。
我身边的邵书越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试探道:“是曼曼的事?”
我不想和他解释,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解释,因为此刻,我似乎没有闲暇思考旁人。我一手拉住他的衣袖,急急道:“你开车来的对吧?”
他点点头。
“送我去中心医院。”我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走。”他从羊绒大衣的口袋中取出车钥匙,不再多问。
上车之前,我却蓦地晃过神,陈曼曼说得对,我去了也拦不住她,我立刻变更了打算,“不!不去医院,带我去找江程峰!”
风驰电掣之后,邵书越的车停在了崇江楼下。
我正想羞恼地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便主动开口道:“本来邵氏想约诚誉今天谈一下合作后续,但是江程峰说今天崇江有个会,他必须参加。”
我立刻会意,拉开车门便欲走。
“要我陪你上去么?”
“不用。”前脚刚刚落地,我又回过头,“谢谢你。”
“不客气。”
我牵强地笑了笑,转身便撒丫子跑起来。
江程皖,终于,我的人生逃不开和他的交集。
我明明在奔跑,却总感觉被拖绊着脚步。我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见到他,更不知道该不该见到他,怎么去见他。
然后,我听见身后的声音:“周小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我亲爱的饭友,像是轻易洞察了我的心,“你别怕,江程皖他在楼上等你。就算有一天,他让你绝望了,也有我在这里等你。”
我停下了脚步。
“我看着你上去。”他说。
然后我又跑了开。
周末的崇江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加班的上班族踏着匆匆的步子,打卡,进电梯,辛勤劳作,给凶残资本家打工卖命。
我其实也是这水泥森林里庸庸碌碌的其中一个。
进了崇江的大楼后,我快步跑至前台,这一次连证件都没有。我气喘吁吁,好容易连成一句完整的话:“您好,我找……我找江程峰。”
“小江总么?”前台小姐认真地翻阅着什么,“我帮您看一下,先请您出示证件。”
“我……我没带……”
“那很抱歉。”她带着无奈的笑容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我片刻,蓦地惊道,“诶?您是周小姐?”
“对,我是周小楼。”
“我记得您,之前您来找过我们执行董事,是我接待的您。”
“啊!”虽然我想不起来,却还是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对,那次还要多谢你!”
“我直接帮您登记吧。”她愈发热情起来,“怎么?您这次不是来找江总的么?”
“不是……”
她点点头:“小江总现在应该也在执行董事办公室呢,要不您直接过去看看吧?”
“方便么?”
前台小姐笑得甜腻腻:“当然了,上次江总都交代过了嘛。”
“那谢谢了。”
话音未落,我已然撒开丫子向电梯冲去。陈曼曼啊陈曼曼,我是该愤恨你将我再一次逼到江程皖的面前?还是该感念你,终于让我身不由己地见到朝思暮想的老相好呢?
终于,电梯在那一层停下来。
这条路我走过不止一遍,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心态,被兴师问罪过,也来兴师问罪过江程皖。可是每一次,我都想见他,又畏惧见他。这种纠缠的心态几乎逼疯我。
这一次也无异。
很快,我的脚步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外。
洁净的墙壁上被平整的玻璃压着一张纸,淡蓝色的底,一笔一划的七个字。
“执行董事 江程皖”。
简单明了的两行,我竟看出了神,完全忘记此行所为的,并不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正是我还驻足观赏着,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参差不齐的脚步击打着地面。
“要我说,就是他不自量力,崇江到底是江家的,他一个外姓人说什么话!哥你别搭理他!我刚才看他那德行都气不打一处来,真把自己当江家人了!”那声音一直没停下,“其实我这几天也不爽的很,哥,我跟你说,前几天那谁约我呢。我还当她想和我复合,结果你猜咋的?她丫的敢仗着我喜欢她,放我的鸽子!”
我被这争闹吸去了注意力,有些话是不该听的,尤其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我的视线从那块玻璃板上挪了过去,一扭头,便瞧见聒噪个不停的小棕毛。来不及等我看清他身旁的人,三三两两的脚步便倏然停下。
然后,我听见久违的一声:“小楼?”
熟悉的声音,在阔别之后重于我干涸的生命中响起,如同久旱甘霖,却根本是止渴之鸩。
我想好了一万句见面的开场白,却在此刻猝然词穷:“江……”我顿了一下,“江总。”
他眸间的惊喜骤然熄灭。
然后江程峰先开了口:“周小楼?”他笑起来,“诶,你怎么来了?又是给我哥做专访啊?我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来招惹他了!”
他的谈笑风生却在此时彻底惹恼了我。
本来我就为了陈曼曼那句“不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江程峰,”暗暗诅咒了小棕毛千万遍,如今瞧见他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极难耐。我姐们躺医院等着肚子上来一刀,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大放厥词。
一时怒火上头,我想也不想,直直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江程峰你畜生!”
五道指印毕现,小棕毛完全傻在原地,明显是还没接受这个巴掌:“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指着自己,“你特么干出那种事,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在干什么?!你特么还是个男人么!”
“不是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
我抬起手,本想再华丽丽地落下,却被一股力道死死捉了住。
我回过头,江程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寡淡地开口:“有什么事不要在这说。”然后他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很快,走廊上便只剩下我们三个。
“不在这说?”许是被怨愤冲昏了脑,我反怒为笑,死死盯着江程皖,“那去哪儿?要不要找个茶楼,安安静静坐下来泡壶茶,磕点瓜子再慢慢聊?我等得了,可是陈曼曼等得了么!那个孩子等得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