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刚梳洗完,就听见洗竹在帘外问裁云夫人起来了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迟疑不答,温柔略一沉吟,支开身边丫鬟,唤他进来,他才将陆策写的字笺交给她,并将陆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才退了下去。
无人处,温柔展开那字笺,瞧见上面写的是天花发病时的症状,这种病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除了少数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里还保留着一些病毒样本之外,早已在人群里绝迹,因此她也不太清楚发病的时候会有哪些症状,此时越看越觉得心惊,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根本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没准日后真的有可能患上,不禁又有点害怕。
她忘记曾在哪本书上瞧见过这样一个说法,说是人类的发展史上,每个阶段都有难以治愈,传染性又极强的疾病肆虐,当人类好不容易想出办法控制住这种病毒时,往往又会有新种的病毒开始流行,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定律。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疾病这种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听天由命好了!温柔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抛去,努力将字笺上写的内容完全记下,这才将字笺烧掉,坐在椅上发起愣来。
天花这种病,有不少外在可见,难以伪装的症状,例如高热、皮疹,这些通过接触和观察都能瞧出来的,她没办法装,但陆策让她不用考虑这些,只在这两天里假装不舒服,说头痛和背痛就好了,接下来的事,他会替她安排妥当。
究竟怎么安排呢?温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走出房想去找陆策问问,又听丫鬟说他已经带着洗竹骑马出去了,只好又折了回来。其实,她还真有点害怕面对陆策,怕自己会失言,会忐忑不安,会控制不住情绪,因此听说他不在,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折回来后,温柔原本还想去找小环,让她悄悄去武馆一回,就说近期要离开京都,问叶昱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一起走。但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作罢,等过几日再问吧,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何况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担一份风险。不是不相信叶昱,而是谁知道他们谈话时会不会被旁人听见?又或是叶昱会不会关心则乱,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温柔心绪纷乱,回房后也没有心思吃裁云端来的早饭,只喝了半碗粥就搁下了筷子。裁云在旁见了关心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吃得这样少?”
“头有点痛,我去躺一会。”
裁云这小丫头真有趣,温柔刚打瞌睡,她就塞个枕头过来,这下可以自然而然的装病了,虽然躺在床上闷了点,但是也能静一静,将思绪理理清楚,想想还有什么被忽略掉的事,和诈死之后如何离开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三天,温柔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真的非常闷,所以连温妈妈来看她时的唠叨,都变得有趣味起来,只是说着说着,话题就免不了要带到陆策身上。
“他这两日没有来你房里?”温妈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十分八卦。
“没有。”温柔转过脸去,拾起枕边的一本书。
“听香兰说他这两日总是带着洗竹很早出门,到天黑了才回来,骑的两匹马腿上全是泥泞,连衣裳上沾的都是,不知上哪撒欢跑了。”
“哦。”温柔低下头,翻开书页。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行踪?”温妈妈忍不住问道。
关不关心,不一定非要在言行上表现出来吧?温柔无奈道:“留意他的行踪就是关心他么?那叫不放心!娘,我和他就快分开了,他的事,我知道再多,又有何用?”
温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叹口气。
两人又闲话了片刻,紧接着温刚和小环都来瞧她,连刘嫂都来了,絮絮的说了些让她安心养病的话,才陆续离去。
这天夜里,陆策倒是回房来睡了,顺便带了两包药给她,说是一包内服,能够引起发烧的症状,另一包外擦,能让皮肤起点小疙瘩,不过药效过后,这些症状就能完全消失,于身体无害。
温柔应了一声,低头接过。
陆策也无别话,只说次日清早,他会去请大夫来瞧病,这是事先打点好的,只是装个样儿,走走过场。横竖,这赐妾的事儿,圣上大概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也没有那份闲心来关心一个臣下小妾生病的事,最多事后问两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男女独处一室,气氛本就暧昧,说话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敢多看谁一眼,及至陆策吹了灯,在屏风那头的软榻上睡下时,温柔才迟疑着问道:“那……入殓时……”
“我会支开旁人,往棺木里搁上一口猪,再钉棺盖。”黑暗中,陆策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得的是天花这种容易传人的病,不停灵也说得过去,回头再让人悄悄抬去烧了,不留一点痕迹,到时就算旁人有些疑虑,也摸不着凭证。”
猪?!温柔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无奈的笑道:“好吧!”陆策想事情还真是很周到的,看来不用自己多费什么心思了,他会将一切都料理妥当。
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陆策先绕过屏风瞧了温柔两眼,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话,才皱着眉头开了门出去,唤裁云捧水进房让温柔梳洗,自己则急匆匆跑去府外请大夫了。
裁云从来没见过陆策这样忧心的神情,心里诧异,待到端了一盆水进来,抬眼就瞧见温柔脸上起的小红疙瘩,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失了手,将那盆水打翻在地上,骇然道:“夫人,您脸上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她之所以被卖到陆府,就是因为家里的哥哥出了天花,爹娘没钱给哥哥瞧病,也怕她待在家里跟着被传上,这才忍着泪将她卖了。那红色的小斑疹,对她来说再眼熟也没有了,哥哥当时就是浑身长满这种东西,爹娘死都不肯让她靠近,但她远远望过两眼,终身难忘!难道,夫人得的也是天花?
看见裁云惊慌的样子,温柔不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很吓人吗?只感觉脸上有点凹凸不平而已,不痛又不痒。她一边“勉力”撑起身来披上外衣,一边轻声唤裁云拿镜子。
这戏应该怎么演?趁着裁云慌里慌张去拿镜子的当儿,温柔绞尽脑汁去想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回忆里头的角色若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该怎样表现。绝望的流泪?歇斯底里的尖叫?看似冷静的木然?还是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把自己锁在房内等死?
还没等她想好,裁云已经拿了镜子过来了,但她伸手接过的时候,裁云又仿佛受了惊吓似的身子轻微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她认得天花这种病症?看来这药的效果的确逼真,要不怎么将她吓成这个样儿!温柔没有在乎裁云的退缩和刻意保持距离,毕竟这病在这年头是无救的,只要得上了,就是九死一生!若是她自己遇到,病人又不是亲密的朋友和亲人,那也是会害怕退缩的,因此只抬起铜镜来照了一下,看见镜里自己的面目略有些模糊,但脸上的红疙瘩十分明显,瞧着不仅骇人,还有点恶心。
温柔手一松,镜子落在了腿上,裁云见状又是轻轻一颤,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想伸手过来拿镜子,但又咬着唇迟疑不定。
不忍看见这小姑娘在心内天人交战,再说她其实压根就没得什么病,温柔唇边浮出一抹苦笑,只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我……我……”裁云退了两步,像是想要转身出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迟疑着开口安慰她道:“夫人,您别担心,想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脸上才长疙瘩的,不会是天花……”
话说到一半,她才惊觉自己失了口,连忙伸手捂住嘴,却瞧见温柔低下头,慢慢的将落在腿上的镜子搁到枕边,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见温柔那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裁云懊悔死自己方才的失言和胆怯了,但她的确不敢上前,又不想马上走掉,在原地徘徊了半日,被房内的静寂迫得实在待不下去了,才转身带上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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