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静寂无声。
看见赵安这个样子,每个人的心里都十分不好受,尤其是云淡,对赵安的同情更甚。同样是做家丁随从,他就活得比赵安体面得多,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与陆策是主仆关系,但内里,却觉得陆策待他如手足,不但教了他许多东西,而且完全信任他,任何事都可以放心让他插手去做,平日里也绝不会责骂他,让他活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有尊严些。
小环沉吟了一会问道:“赵安哥哥,你不知道小燕姐姐被卖到哪去了么?”
赵安摇摇头,嗓子眼里逸出一声压不住的哽咽。
温柔有心想帮赵安一把,但茫茫人海,若是没有任何线索,又能上哪去找这样一个被卖的人?她追问道:“多少总有些线索吧?或是买她那家人的姓氏,或是人伢子的名儿,只要能记得的,你都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找。”
温妈妈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同情赵安是一回事,劳心费力的去帮他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些能买得起丫鬟仆僮的都是多少有些家底的人家,万一得罪就更麻烦了,因此担忧插话道:“这……怕是不好找吧?就算找见,人家也未必肯转卖……”
“先找了再说!”温柔瞟了温妈妈一眼,接着向赵安道:“你仔细想想。”
赵安拿袖子抹干眼泪,低着头想了半晌方道:“买她的那户人家姓什么我不知道,但听人喊那人伢儿叫富贵。”
温柔觉得好几只乌鸦嘎嘎叫着,相继从她的眼前飞过。
她不是觉得这名字太俗太难听,相反,这名字其实寄托了许多人毕生的梦想,很有期想祝福的意味,无奈这世上想变得即富且贵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往街口一站,扯着嗓子吼一声“富贵”,起码就有十几个人转过头来,应一声,“谁喊我!”
刘嫂苦笑道:“他姓啥?”
赵安摇摇头道:“不知道。”
这可难找!温柔正在沉吟,忽听一直沉默的陆策开了口问道:“你媳妇在哪个城里被卖掉的?”
“回爷,在商阳城。”这个赵安倒还记得。
“你还记得那人伢子的长相有何特异之处么?”陆策接着问。
“他——”赵安沉吟道:“眉毛上方有一颗黑痣,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儿……”
陆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该吃饭了。”
温柔听他问了这两句,心下已有些明白,深觉自己愚笨,问个问题都到不了点子上,不如陆策,思路简单明了,回头寻起人来,都方便得很,不禁暗自钦服。
“爷……”赵安不知道陆策究竟有没有买回小燕的意思,心里忐忑不安,只想求句确切的答复。
云淡见他这个样子,安慰他道:“别忙,爷已允了,你只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恭喜赵安哥哥。”小环是知道陆策能耐的,连忙向他道喜,就连刘嫂也笑道:“你放心吧,陆少爷即允了你,就一定能寻回人来。”
赵安闻言大喜,肿着的眼睛笑得眯起了缝儿,连忙拜倒在地,要给陆策磕头道谢。最初他瞧见陆策神情冷淡,还当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却没想到他待人如此宽厚,心里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用不着总是跪来跪去的。”陆策淡淡道:“今后当好你的差事,尽点心力,比你磕上百个响头要强得多。”
“是!小的一定谨记爷的教诲。”赵安口里说着,最终还是磕了三个头,才肯站起身来。
温柔见此情形,心里欢喜,笑道:“我做饭去!”又转头向温妈妈道:“娘,你与我搭把手吧?”
“好!”温妈妈应得爽快,实是想趁着做饭的当儿,悄悄向女儿打听些八卦。在旁听了这许久,她多少明白了赵安的身份来历,可是总想再问详细些,满足一下好奇心。
“老夫人,等等我。”云淡抱起那堆陆策采买回来的物事,笑道:“我将这些与你们送去。”
三人相继离去。
刘嫂有心留下来与赵安叙会话,但见温柔和温妈妈都要走,又想赶着去帮忙,一时踌躇住了,却听陆策留她道:“刘嫂,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少爷有话尽管问。”刘嫂笑着向小环道:“你去帮帮你姐姐。”
小环应了一声,又看了在旁侍立的赵安一眼,笑着追去了。
陆策留了刘嫂,却不忙说话,只向赵安道:“我先前给你起了名儿,却没想到你与温姑娘原是旧识,她们既喊惯了你那旧名,也就不用改了。”
赵安应了声“是”,想了想却又道:“求爷,还是改了吧,我如今不想与那赵府再有甚瓜葛。”
陆策点头道:“那你就改姓陆吧,名儿不改,叫陆安。”
“谢爷赐名。”赵安在大户人家当惯了家丁的,应对十分流利。
“嗯,你去泡两杯茶来。”陆策要与刘嫂说话,借口将他打发走。
赵安如何不知他的意思?连忙应了,就先退了下去。
刘嫂也是机灵之人,已然猜到陆策想向她打听赵安的来历,或许还想问问温柔的旧事,但她不知温柔的事该不该说,不等陆策问出来,就单隐下这事,捡着能告诉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连带她为何毒害赵老爷被送官发配等事也丝毫没有隐瞒。
陆策最初听着不动声色,待她说到小环被赵老爷糟蹋之事,不禁也有些动容,沉声道:“刘嫂,你将这事告诉我知道,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小环的名声?”
“陆少爷哪会是这样人?”刘嫂胸有成竹道:“你当初救我回来,也没多问一句,如今我若再隐瞒不说,心里却不安呢!”
陆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小环与刘嫂的事,他的确听温柔说了一部分,但关于小环的隐私问题,温柔却隐着没说,如今从刘嫂嘴里听见,他多少有点意外,连带又有些怜惜的情绪从心底泛上来,猜想当初温柔在赵府时,恐怕吃了不少苦楚,不由问道:“刘嫂,你可知道这赵老爷的真名姓?”
“这个——”刘嫂低头想了想道:“记不太真,仿佛是叫赵慈良。”
“慈良?”陆策扯了扯唇角,这名字,还真是不副其实!
墙壁这头陆策在向刘嫂打探事情,墙壁那头温妈妈也追问个不休,饶有兴味的探问温柔在赵府之事,还有她如何识得赵安的经过。
温妈妈从前不敢问,不是没有好奇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生怕勾得温柔伤心,埋怨她这个娘亲当年狠心卖女,现如今她知道温柔绝没有这样小心眼,又有赵安这个借口,不趁着机会多问两句,她会悔死的。
温柔不傻,她原本就是个冒牌货,穿越来的,哪知道那正牌的温柔在赵府里待了那许多年,遇见过什么事?本着多说多错,沉默是金的原则,但凡温妈妈问上十句,她只勉强答上半句,而且答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温妈妈见追问不出什么事来,失望之余,又将目标转向小环,开始从小环嘴里打听消息。
小环虽机灵,但哪里受得住温妈妈的穷追不舍,多少透露了点事情教她知晓。
温妈妈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温柔“失身”之事,也不及听小环说完话,就“哎哟”一声,向门外冲去。
“娘,你怎么了?”温柔停了手里的菜刀,诧异的望向她。
“坏事了!这下坏事了!”温妈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道:“那个赵安!他!留着他必定是个祸害!”
温柔永远无法理解温妈妈脑子里那些令人诧异又无奈的想法是怎样产生的,此刻自然也不懂她为何这样说,奇道:“你究竟想到什么了?”
“你的事!”温妈妈急得跺脚道:“环儿和刘嫂自然不会告诉陆少爷,可是这赵安……他分明也知道你在赵府里做下的事,这万一要是传到陆少爷耳朵里……”
原来又是为的这个,果然不能对温妈妈的思想境界抱有多大的期望。温柔怔怔望着她,顿时哑然无语起来。
“大娘!”小环都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怎么总疑心姐姐做了……那样的事……她听你这样说,心里该多难受……”
“话不是这样说!”这回温妈妈竟理直气壮,提声道:“人言可畏,无论柔儿有没有做那回事,话从别人嘴里先说出来,听的人就能信上三分,若是心里存了疙瘩可怎么好?这可关系到柔儿终身的幸福,还是早作防备为妙!”
她话音方落,就听厨房外头传来陆策那清冷淡然的声音道:“什么事需早作防备?”
温妈妈听见这话,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响,瞬间骇立成了泥像,站在那里张着嘴,一脸惊惶,嗓子眼里仿佛堵了团棉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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