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七进的国公府,书房里的几块地砖被掀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和长长的不知通往何方的阶梯。
穿着一身长衫的男子拿着一只灯笼拾级而下,管家在将地砖重新铺上之后小心的推出了书房。房门关上,一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大地母亲,生长万物的同时掩埋了古往今来无数的秘密。
就比如此刻,一场只属于这大明朝真正的顶级权贵的聚会就在地下某个昏暗而广大的密室里开始成形。
首先抵达这密室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年纪,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眼睛下边儿黑黑的眼圈儿,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可眼神却带着一股凶厉之色,他姓朱,单名一个仪字,是当今大明朝成国公。
朱仪之后第二个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相方正,颇有些威严,他也姓朱,但不是皇家的朱,也不是成国公府的朱,而是保国公府的朱,单名一个永字,算起来朱仪还要叫他一声世叔。
接下来到达的是一个青衣玉簪的中年人,长相很平常,只不过眼神透着精明。他叫沐方,是黔国公沐琮在京城的话事人。不是沐琮不想来,而是不能,毕竟黔国公府世镇云南,与京城相距万里,实在不便。
第四个到的是一个身形微胖脸上带笑的儒生样的人,头发花白,喘息略显粗重,看得出走完这条密道对他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这是定国公徐永宁。
第五个到来的是徐长文,薄片子嘴秃脑袋,身型健硕魁梧,脸上带着刀疤,走路微瘸,腰里还挎着刀,身上全无先到这几人的贵气,可却无人敢小看,只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魏国公徐俌的意思。
五人落座简单的寒暄几句,又一条密道的洞口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几人对视一眼,站起身来,片刻,一个干瘦的老者走了进来,看起来慈眉善目,可身上却有一股子杀伐之气难以掩盖,与徐长文的气质颇有相似,但细品却又大有不同。若说徐长文是沙场上百战余生的悍卒,那这老者就是身经百战的元帅。
随着他的出现,先到的这几人一起微微躬身见礼:
“老国公。”
“公爷。”
“见过老国公。”
在座的背后都立着一座国公府,这老者也是同样。他姓张,名懋,乃是当朝英国公。与眼前这些“后辈儿孙”不同,他是第二代英国公,他爹叫张辅,爷俩一同追随朱棣靖难,打下了如今这一番大好河山。
至此,大明世袭罔替的六家国公府便算是到齐了。
随着张懋的一声“有劳久候”,这一场无酒无菜但却最为奢华的宴席便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冒昧邀约实属无奈,但事情确实有些大了。”徐永宁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木盒子放到桌上解开,说道:“之前那徐宝说关外有金矿,说实话我不太信,那地方穷山恶水草木凋零,遍地的虎豹野人,想着若有金矿怎么也不至于会是这番光景。谁成想,他还真就把金子给咱们带来了。”
木盒子里金灿灿一片,装着一把金沙,一块拳头大小的金矿石,还有半根品相粗糙的金条。
徐永宁拿起那把金沙随手洒下,哗哗的声响背后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几双赤红的眼眸。
黄昏时分东直门发生的那些事他们又怎会不知,他们在意的是这背后牵扯的利益。
有金沙,就说明有一条混有金沙的河,有金矿石,那必然便有一处金矿,有这半根金条,一座炼金坊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徐永宁接着道:“我让下边儿的人查验过,这些金沙和矿石确实不是关内的出产,所以除非北边儿那片放羊的草场上有矿洞,否则就只能是关外来的。”
一脸贪婪之色的朱仪伸手拿起那半根儿金条在手里把弄着,嗓音略有些尖细:“我也让手下人查过,这四十五驾大车的金子都是从关外来的。所以那徐宝当初说关外有金矿这个事儿不是假的,而且正如他所说,绝不止一处,至少有三处以上。当初他说要咱们跟他合伙儿开采咱们没理会,如今这消息确凿了,他把金子都运来了京城却不提前跟咱们打招呼,是不是不想带咱们玩儿了?”
玩儿?
在坐的哪家都不会缺钱,但钱这种东西谁又嫌多呢?只有好不好拿,烫不烫手这一个顾虑而已。
徐宝的身份他们很清楚,如今东厂的提督太监,往深了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看重的晚辈,等将来怀恩告老,周太后驾薨,司礼监掌印太监会落在他的好友李玄的头上,而他如果不放弃东厂,那也会成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就是掌印之下的二号人物。
这样的人物虽然厉害,对于他们六家丹书铁券的国公们来说并不放在心上,真要想治他自然有的是办法。
可但是,如今的小皇帝是徐宝一手带大的,小皇帝敬徐宝如父如兄,这就不得不让他们心中顾忌一二了。
一个太监不可怕,说到底也是个奴婢,但是一个皇帝就不同了,尤其当这个皇帝还很年轻的时候,问题就格外的麻烦。
因为年轻人,总是会冲动,而皇位则给了这个年轻人冲动的本钱。
就好比隋炀帝杨广,一声令下,天下为之而动,在朝六柱国哪怕再如何不满,面对着一纸黄绸也只能乖乖听命,直到忍无可忍起兵造反。
他们想造反吗?
当然不想,抛开胆量不提,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个实力。在朱元璋和朱棣两代帝王的努力下,大明朝的军队八成都集中在了朝廷的手中,他们虽然想出了无限的往军中掺沙子安排亲信的好算计,可问题是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他们造反举旗除非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带着所有的亲人子女远遁千里,否则那就是一个笑话。
朱仪所说的玩儿只是想展示自己轻蔑的态度,在这后边儿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如果徐宝不带咱们玩儿,咱们要不要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