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四年正月十二日子夜,皇帝伤重不醒,不知何日方可痊愈。
圣母周太皇太后驾薨,临终前召文武群臣于当面,下懿旨册立先帝废后吴氏为母后皇太后,纪氏为圣母皇太后,自即日起直至皇帝醒转痊愈为止,早朝尽罢,朝中大小政事由文渊阁辅臣与内廷司礼监主持,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这一段语焉不详,礼制有违,甚至在后世看来可说是错漏百出的不可思议的记载不知让多少明史学家抓破了脑袋也难得丝毫头绪,但又不得不信,毕竟这是一笔一划由史官写在史书上的官记。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弘治四年初注定是一场混乱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盛宴,权力的盛宴。
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些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将接连上演,而有趣的是这整场盛宴的核心却并非是新晋册立的两宫太后,也不是司礼监和文渊阁,而是东厂。
原本的时空之中,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多年不朝,但朝中政务却总是简在帝心,他就是这天下唯一的九五至尊;之后的万历皇帝,因为太子册立的事情跟满朝文武都翻了脸,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四十八年不早朝的壮举,但终归他还是活着,还喘气,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无人敢公然违背的圣旨。
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朱佑樘活着,却是一个活死人,一个只会喘气,吃喝拉撒全不能自理,甚至于不能说话的皇帝。。。自然还是皇帝,但手中的权力却被彻底的瓜分掉了。
对于深受“君权天授”的大明子民来说,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不能容忍,便要抗争,文人拿起笔杆子,武人举起手中刀,老百姓茶余饭后也会打着饱嗝扣着牙缝说上几句。
抗争是祸乱的开始,所以为了维稳,这些有抗争行为,甚至是意向的人就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杀人这种事情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总也要有人去做,于是东厂就走到了台前。
一场血腥而残暴的清洗开始,清洗的引子是白莲教。
东厂拿出了无数人证物证证明了刘正阳便是白莲教安插在朝中的逆贼,所以凡是与刘正阳有任何瓜葛的都有可能是白莲教逆贼。
洪武四大案朱元璋杀了近十万人,平均下来一个案子杀了两万多不到三万的样子。
眼看着东厂似乎摆出了不服气的架势,从正月十二到正月二十二,短短十日的功夫,与刘正阳这位左都御史关系最近的督察院及六科言官几乎被一扫而空,近四百人的衙门被杀的只剩不到三十个。
矫枉过正,但终究还是以“矫枉”为目的。就在朝中文武官员以为东厂的杀戮只是针对言官这些每日里玩嘴皮子的闲人时,杀戮又开始向朝中六部蔓延开去。
“宝哥,自正月十二起,咱们这边连抓带杀大大小小有五百多了,还。。。还继续杀下去吗?”
“手软了?还是心软了?”
“不,不是,就是觉得。。。咱们杀的太多只怕到时候难以收场。”
“收场?收什么场?”徐宝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的道:“这个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
曾柱瞧瞧看了一眼徐宝手中的书,那是资治通鉴,似乎正看到隋炀帝杨广,抿了抿嘴,又道:“宝哥儿,皇帝若是犯了众怒也难得善终啊。”
徐宝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知道隋炀帝的脑袋为什么被人砍了吗?”
“因为暴政。”
“呵,皇帝不行暴政还叫皇帝吗?”徐宝淡淡的说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与禹共功不较多。
修大运河,三争高丽,打压世家门阀,这些事哪一件也不是错,他唯一的错处就是杀的太少,杀的不够彻底。如果他早一日把什么李阀,宇文阀,独孤阀之类的都杀干净了,哪还有之后的唐宋元明!”
“宝哥儿,我觉得。。。”
“去吧,还按之前所说,凡是思议太后,思议朝政之人,尽诛之!我就不信谁的脑袋能扛得住咱们的刀!”
“我知道了。”曾柱心里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司礼监中,怀恩坐在书案后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但嘴巴一开一合的却是轻声的给李玄上着最后一课。
“皇上重伤不醒,等冰雪消融之时若仍然不见好转,鞑子犯边那就是必然之事。攘外必先安内,各地藩王,文官武将,一个个若在那个时候还有什么歪心思,转眼便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正统时咱们大明朝出了个于少保力挽狂澜,弘治朝可未必还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徐宝杀人是对的,凡是有异心的在眼下这个当口儿是一个也留不得的。而且你看,他杀来杀去,不管是六科的言官,还是工部吏部户部的那些官儿,这都是嘴皮子比本事大的,户部和兵部他却没动几个人,你说是为什么啊?
因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这个事儿啊,拼的就是谁的三军更悍勇,谁的粮草更多,其他的杀了也就杀了,无所谓的,反正天底下念过两天书的只要不是个哑巴都能当官。”
说到这里,怀恩猛地咳嗽了起来,脸上也浮起了一抹不健康的潮红之色。李玄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帕递了过去,怀恩接过来捂在嘴上,片刻之后再拿开,白色的丝巾染上了一抹暗红。
李玄又递上一杯茶:“老祖宗,喝些茶,歇会儿吧。”
怀恩接过来喝了,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变天了,起风了,咱家也是老了。这司礼监从今日起便交给你了,咱家也要好好的将养一段时日。”
“老祖宗。。。”
“不必小儿女姿态,一时半会儿咱家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就算要散,也不能散在这儿。”怀恩又闭上了眼睛,摆摆手示意让李玄自去批阅折子,自己却悄悄地唱起了词句不清的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