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银丢了的消息从朝廷的层面来说,首先知道的自然是东厂还有锦衣卫,然后是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当太后做出决定要暗中将银子找回来的时候,言出法随,接下来就不应该再有其他的任何无关人等知晓。
这很难,因为从流程上来说,这批税银运来京中会有户部接收、查点,最后送进国库以待后用。
税银丢了,到了日期户部收不到银子肯定要上奏朝廷,然后满朝文武知晓之后唧唧喳喳的传遍天下,有关的无关的肯定都要羽扇纶巾学一学诸葛亮,但实际上可以预见,在他们这一张张悠悠之口中事情只会更糟糕。
所以太后做出了让锦衣卫和东厂暗中将税银追回的旨意,而这道旨意对于真正的执行者李玄和万通来说,第一步就是如何能够做到“暗中”这两个字。
最复杂的问题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却能将问题摧毁。
就好像想解开一团乱麻,最效率的办法就是找一把剪刀剪一下。
户部尚书李敏的小妾死的很冤枉,如花似玉的模样就因为李玄在给李敏传达周太后的口谕时在窗外边偷听就被万通拿刀抹了脖子。
而李敏倒也真是个有隐忍的,脸不红心不跳,好像没事儿人一样从地上站起来:“太后的旨意下官已经明白,请公公和万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这事儿死死地压住,绝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出去。”
李玄和万通并不知道李敏到底有什么办法,也不在意,只要有了他这一句话就好,之后出了事儿找他算账也就是了。
两人从李敏的府上出来,大门口,万通毫无形象的揉着屁股,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李玄:“咱俩一起打的板子,怎么你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因为打板子的人也是太监。”李玄笑了笑:“万大人,若没有旁事,咱家便要回去了。”
“别呀,你我同为天家办差,也算是自己人。更何况这次的差事落下来,我锦衣卫不敢说就能把这银子追回来,难道你东厂就能?正是应当两家合力互通有无才好。”
李玄看着万通,语气平淡:“无非也就是派出人手四处查探,人手得力事半功倍,手下愚笨事倍功半,咱家也并没有什么奇谋巧计。”
“额,倒也是,倒也是。”万通讪讪的笑,热脸贴了冷屁股,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李玄也不在乎,他与万通的关系从来也没好过,本来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在三年前成化帝驾崩前派他去打了万通一顿板子之后万通心里就一直记恨着他。
万通与他搭话其实是病急乱投医,要是换个时间李玄可能会借机与他缓和一下,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事实上能在听闻父亲的噩耗之后还强撑到此刻,甚至还给了万通一个笑脸,这就已经是他百般克制的结果了。
这一天都水米未进,还在宫里挨了一顿板子,哪怕是有武功在身对身体来说也是极大的负荷,更何况还有悲愤于心。但李玄却不在意,回到东厂之后派人准备香烛纸马,一应贡品,随后就在自己的住处布置了一间灵堂出来。
没有棺椁,也没有什么人来拜祭,就是一张桌案上放了贡品,点了白烛,而他则跪坐在地往铜盆里烧纸钱。
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曾柱过来了,也没让人通报,就这么径直的走了进来,站在李玄的身后对着桌案躬身一礼,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跪坐在李玄的身旁帮着他往火盆里放纸钱。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李玄盯着盆中的火看也不看曾柱一眼:“但我不想听,我也劝你别说。”
“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你拦不住我,你就比较惨了,我说的话你不想听也得听。”曾柱笑着道:“我就随便说说,全是我一个人想的,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放了个屁。”
这话要是从楚橘的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但曾柱是个认真古板的性子,让人把自己的话当放屁,这种话放在以往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李玄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也就算是默许了。
曾柱收敛笑容,低声道:“宝,嗯,徐宝曾说过一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过,虽过不罚。我第一次听他这话的时候还跟他争了一番。如果因为有心为善就不赏,那以后又有几人回去做善事?反过来,无心犯得过错也是过错,是过错就应该受到责罚。
子贡拒金,子路受牛,我与圣人的见解是一样的。
当时徐宝反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犯错的人是我的亲人,又或者就是我自己,我是不是也一样能够坦然的接受相应的惩罚。
当时我好不犹豫的说是,哪怕犯错的人是我,哪怕要接受的惩罚我不能承受。你猜徐宝当时是如何回我的?”
李玄没搭理他,曾柱顿了顿也就自顾自的继续道:“他说,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到,那我也就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圣人了。”
李玄头也不抬的问道:“那你做到了吗?”
“没做到。”曾柱黯然道:“我亲爹娘是谁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们床上滚几圈就有了我,后来为什么不要我了,有苦衷也好,为了换银子也好,还是我被拐走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有爹,我爹姓曾,他给我饭吃,教我本事,给我前程。我还有兄弟,一个姓徐,一个姓楚。
虽然我算不得男人,但我却活的很有滋味儿,因为我知道我从来也不孤单,我也有家。
现在我的兄弟杀了我爹,你要问我怎么想,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来见你之前,这一上午我都在想要如何杀徐宝来给我爹报仇,我甚至还在我爹的牌位前发了个誓,一定不择手段把他给杀了。”
“然后你后悔了?”
“啊,后悔了。”曾柱用力的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珠憋在眼眶之中:“我没了爹,如果我再把徐宝杀了,小橘子也一定会和我闹翻,这样我就又少了两个兄弟。没了我爹,又没了兄弟,我曾柱又不是皇帝,何苦去做那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