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东瀛扶桑,京都。
绯红绚烂的樱花,处处盛开着,好似一团团火,在晦暗的天空下,熊熊燃烧着。大街小巷中地人群,脸上都抹上了一层光泽,声音大了起了,行为举止也似乎放、荡了起来。尤其是到了夜晚,处处灯火,喧哗声,歌舞声,各种怪异地吼叫声,此起彼伏,好像越是黑暗,越是不屈,越是兴奋。
低矮的居酒屋,不时传来充满原始**的嬉笑;街头巷角,踉跄的醉汉,疯疯癫癫地在自言自语。流浪的武士,握着弯刀,生死相斗;恣意的男女,相拥在一起,不拘场地。他们似乎如樱花一般,以各种方式,努力绽放着自己,愈黑暗愈美丽。
悟虚默默看着这些情景。便在他们如此这般的时候,他们的一丝丝精气神,正加速飘逸至夜空。那操纵青铜玄关之人,正借此汲取他们的生命力。死气遍及东瀛扶桑,令人顿生抑郁和绝望,由此令他们狂乱,躁动,不自不觉入了魔,那挥霍的生命生生作了那青铜玄棺的养料。
悟虚摇摇头,自觉犹如置身魔域,遂寻入城西一处寺庙。却不料,见寺中大殿之中,供奉着一狰狞可怖之佛像,不由大惊。再一细看,原来是马面观音菩萨之像。这时候,寺中僧人惊动,手持兵刃火炬,蜂涌而来,恰见得悟虚方才脸上那一抹惊秫神情,继后又见悟虚合掌恭敬作礼地样子,不由纷纷哂笑,举步围了上来。
悟虚口诵佛号,身放佛门气息,“诸位同修,贫僧悟虚有礼了。”
其中一人,止住左右喧哗,走了出来,看了悟虚一会儿,也双手合十,沉声问道,“你既然也是佛门中人,怎么不知道拜山门?却偏偏如盗贼一般,悄然潜入?究竟是何居心?!”
“滚出去!”旁边众僧喝骂道。
悟虚不通日语,但几次来东瀛扶桑,一些简单的话语还是大致能连蒙带猜地理会。见此寺僧众如此无礼,悟虚心中气不过,思之再三,却也只得退了出去。
既然退了出来,再进去,悟虚也觉得尴尬无趣,便至城北一处寺庙,依礼扣门而拜。片刻有一沙弥出掩门而出,朝着悟虚打量了一番,二话不说,砰的一声关了门,再也没不曾露面。
悟虚怒了,复至城东一处寺庙,叩门不止。良久,墙内有朗朗不绝的诵经声,却无一人前来应答。倒是悟虚叩门越响,那诵经声也越高。
悟虚无语,无奈,复至城南一处寺庙。这寺庙,不甚大,灯火也不多。悟虚神识感应之下,内中仅有一个老僧,两个沙弥,此刻还在那狭窄潮湿昏暗的大殿中,默无声息地端坐着。
悟虚叩门,门自开,并无锁。悟虚将佛号诵起,这一老二小三人,恍若未闻,似在定中。如此一来,悟虚倒不便出声,思忖一番,默默地推开门,静静地走了进去。
谁料想,进去之后,身后寺门自动地重重地关闭。前方那大殿,瞬间升起一丝恐怖气息,一尊三头六臂的佛像飞至悟虚面前。其佛像,青色三面六臂,最前面的左右手横执剑,左次手提取人之发髻,右次手执牝羊,次二手于背后张被象皮,以髑髅为璎珞。
大黑天忿怒相!悟虚先前在喇嘛教中修行过一段时间,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郁怒之火随即爆发,也祭出一尊大黑天忿怒相。同样的三头六臂,凶神恶煞,骷髅环绕。
那寺中老和尚咦了一声,口中诵出一串又急又促的密咒。但见其左右两名小和尚,忽然飞了上来,一边诵着和那老和尚同样的咒文,一边身躯急速干瘪下来。飞至悟虚面前之时,已然化作两具干尸。
这是什么密宗?!悟虚心中一惊。
那对面的大黑天,伸出两只手,按在了那两具干尸上。没有声响,悟虚只是似乎在冥冥中听到了两声惨叫。两具干尸,毛发耸立,僵硬的尸皮从中间破开,然后倒飞而去,被那大黑天抓在了两只手上。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惨白色尸骨块,从那尸皮下面,朝着悟虚飞射而来。
如此邪恶招数,悟虚反倒放下心来。他不慌不忙地将背后两只手举到高处,将那象皮抛了出来。惨白色地尸骨快,悉数被卷入象皮之中。随后,他又伸出前面的左手,只不过手上不再执剑,而是结了一个普通的兰花指印,对着前方轻轻一点。那裹着尸骨的象皮顿时丰润起来,数息之间,化作了一头白象,矗立在一侧。
那老和尚,见悟虚轻松破了自己的杀招,慌忙朝着大殿外飞去。其祭出的大黑天忿怒相,自然也随即消散去。
悟虚没有追赶,只是依旧保持着自己祭出地那尊大黑天忿怒法相,静静地对着点那颇为狰狞地马头观音像悬空而立。
没过多久,数十道身影,从远处飞来,围绕在殿外四周。他们个个身披袈裟,手持锡杖,状极威严。
“你这中土和尚,怎地这般无礼放肆!“说话之人,正是悟虚最先在城西寺庙中碰到的那名主持。
”贫僧如何无礼放肆了?”悟虚便在殿中,徐徐答道,“反倒是刚才这寺中僧人,修习邪术,骤然发难。这,便是东瀛扶桑佛门的待客之道?“悟虚神识一扫,便知道殿外这些人中,好几个,便是自己先前依礼拜访的寺庙中人。
殿外沉默片刻,忽然又有人说道,”既是邪术?为何你也如此这般?”
大黑天忿怒法相。在雪域高原喇嘛教中,乃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护法化身,亦被认为是大日如来的忿怒化身。悟虚说此寺中僧人修习邪术,乃是依据那两名小和尚地惨遇而言,却并不是指此法门本身。
“此乃佛祖菩萨忿怒相,以应世间疾苦危难。”悟虚想不到这些东瀛扶桑地僧人连这也不懂。
“一派胡言!”殿外一人断喝道,举起手中禅杖,朝着悟虚飞杀过来。其余人等,见状,也纷纷出手。这些人,至不济也是凡尘六层以上的修为,一同联手,群起而攻之,声势不可谓不浩大。梵声荡荡,佛光冲天之下,又引得不少人飞了过来,涌了过来。有修行的在空中飞,普通凡俗在地上跑。
悟虚见这京都的僧人如此蛮横,重重地诵了一声六字大明咒,释放出一丝真人修士的气息,大黑天法相,膨胀了几分,更真实了几分,更威武了几分。两手持剑,两手各持恐怖物件,两手各结法印,打出阵阵光华。
这些东瀛扶桑僧人,也识得厉害,纷纷后退,纷纷闪躲,复又在殿外逡巡而飞。而这个时候,那些个凡俗之人,也已经跑到了殿外。
“降妖除魔,卫我神岛!”不知·是谁,躲着喊了这么一声。
人群更显激愤。他们推开殿门,砸开窗户,冲了进来。
悟虚收敛着气息,皱眉望着这些俗人。有的满嘴酒气,衣襟之上尚有污渍;有的·一脸疾苦,两鬓之间已有斑白;有男子,手握钢刀,眼露凶光,跃跃欲试;有女子,躲在稍后面,用闪烁的目光恶毒地望着悟虚。。。。。。。众生相,皆在眼前。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声佛号响起,有人如此说道。佛光四溢,殿外众僧人再度出手。
那些凡俗之人,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犹如海上的浪,哗然一片,冲了过来。他们一边冲在最前面,一边高呼道,“滚回中土去!”
悟虚闻是言不由一惊。要知道,自汉唐以来到此时此刻,东瀛扶桑,都是中土国家的属国,一直是仰慕中土的。他忽然隐隐有所领悟,为何自己今夜东西南北四处拜访,都无有一个寺庙好礼接纳?有人在幕后,暗中煽风点火,挑起争端。
眼看着那些凡俗之人首先蜂涌而入,悟虚自转,三头六臂不见,只显作观音菩萨慈悲法相,手持净瓶和杨柳,手结兰花指,端坐于莲台。梵音自虚空而起,如甘露遍洒。
那些凡俗之人,亦有虔诚信徒,顿时高呼观音菩萨名号起来,其余人等也皆面面相觑,停滞了下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施主你方才显化如此大凶大恶之相,及至被我等所发觉,复又以观世音菩萨之相掩饰,亵渎造业,人佛共愤!”殿外一团佛光之中,有人冷哼道。
他如此说,四周又有不少低沉摄魂地佛号声响起,那些凡俗之人,复又狂躁起来。他们凶狠地谩骂着,诅咒着,挥舞着拳头,比划着从长袖中摸索出的匕首,状极癫狂!
”阿弥陀佛!恐怕是你们入了魔吧?!”悟虚深深望着殿外虎视眈眈的东瀛扶桑僧人,森然说道,“还煽动凡俗之人来围攻贫僧。“
那些东瀛扶桑僧人,默然不语。他们个个神情沉毅,将气势提升到了极点,仿佛随时要爆炸一般。
悟虚却也不惧,只是低头垂眉,望向下方四面八方的那些狂乱凡俗之人,结印将《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诵起。须得首先将这些受了蛊惑的凡俗之人喝退之后,再对付殿外的那些东瀛扶桑僧人,悟虚如是想到。
谁曾想,《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一经诵起,那脚下凡俗之人,由近及远,有不少化作干尸,片刻之后,一阵青烟,复又碎为无数惨白色尸骨块,悬浮在半空中,如微尘,似璎珞。
原来这些人已经皆已中了鬼门邪术!悟虚不由轻吸了口气。
那些未曾中了邪术的凡俗之人,顿时惊恐万分,或昏厥到地,或四散而逃。
这时候,殿外一名东瀛扶桑僧人,高声诵道,“降妖除魔,卫我神岛!”话音未落,其身影已动,飘飞了进来。
来得好!悟虚从观世音菩萨法相变回本身,祭出白骨寂灭剑,径直朝其斩去。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化为乌有。悟虚愣了愣,没想到这么简单,随即冷笑着,朝外望去。却没曾想到,殿外那些东瀛扶桑僧人,居然全都四散而去。
悟虚始料不及,飞出去,提剑环顾。那些僧人还有那些凡俗之人,已经退得干干净净。悟虚再远望,整个京都城,依旧灯火闪烁,但更多的是潮湿夜色,茫茫如大海。
悟虚一时之间,也比较茫然。今晚之事,似乎也太过虎头蛇尾了吧?!还是对方另有阴谋?
一处高墙大院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对着身穿紫红僧袍的多吉,含笑说道,“可惜,终究是没有引出那幕后势力。”
多吉遥望着悟虚,半晌方才将目光收回,敛声道,“海枯寺,直到现在还没有探查到神宫背后的势力?”
那老和尚,淡然一笑,不再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多吉左侧的释海,见状,随即合掌,“能如此短时间炼化那青铜玄棺者,非鬼道真灵大修莫属。但人世间修士,鬼道真灵大修,也仅黑龙使文天祥一人,除非是天外天下来的。”他顿了顿,望了望一脸高深莫测的多吉,以及其右侧那个茫然无助的东瀛扶桑小女子,复又说道,“如此隐秘之事,贫僧以为,还是须得从罗刹峰着手。”
那须发皆白地老和尚旁边,也围坐着几名和尚。其中一人,见多吉如此表情,释海如此说,想了想,便起身恭敬说道,“我等自从到了东瀛扶桑,便隐隐察觉,神宫背后有鬼道大修士撑腰。只是其行踪诡秘,一直在暗中指使神宫。”
“小美子,实乃本教弟子,毋庸置疑。”多吉忽然出凝声说道,面露一丝不耐烦,“她受命潜伏在神宫,隐忍多时,身染恶业,虽博得神宫宫主些许信任,但确实丝毫接触不到那鬼道真灵大修。”
小美子,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坐在多吉身边。她害怕极了。
自没被多吉带在身边,每到夜深之时,小美子便会在梦中见到多吉出现,将自己摄引到无数神佛菩萨所在之地,其中遭遇,极恐怖。每一次醒来,自己便觉得法力消失了不少,虚弱了不少。待几晚上下来,到了京都,自己已经是修为全失,柔弱如当年初进翠微居一般。偏偏又,被对面那几个海枯寺地臭和尚给认了出来,话里话外,屡次相逼。好在多吉一力庇佑。
经历过诸多生死和绝望,小美子早已深深明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牢牢看护的多吉,为何对自己如此维护而又从不假以言辞?小美子却猜不着,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若没有身边这个紫红大和尚的护持,对面那几名海枯寺的高僧,随时便会令自己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此刻,他们之间的言语似乎又隐隐涉及到自己。
“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小美子低声念诵着《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她隐隐有感觉,身边这个大喇嘛,似乎是因为悟虚的原因才执意保护自己的;但她不明白,为何方才悟虚遭遇围攻之时,这大喇嘛却不曾出手相助,反倒和对面海枯寺的僧人一同在默默旁观,似乎在以悟虚为饵。她想不明白,此刻也无力给悟虚预警,只得照着悟虚方才所诵,将这《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低声诵起,以求自保。
。。。。。。
“”
茫茫夜色之中,还有一人,在低声送诵持此经文。他全身上下,悉皆在黑暗之中;便是眼神,也无光,完全内敛。
他低声诵着,周遭夜色一阵摇荡。片刻之后,更是莫名散发出异香来。夜色随香气流动,难分彼此。
忽有一人,从远处潜行而来,低声道,“尊使,那人修为甚高,又熟知秘法。属下无能,只得退避。”相貌丑陋,声音沙哑,正是先前在大殿中祭出大黑天忿怒相的那个老和尚。
只不过,他此刻,如先前那些狂乱的凡俗之人一般,把自己己变得无比渺小,无比狂热,匍匐在地,五体投地。
夜色中,那人依旧低声念诵着《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香更浓,夜色中显出淡淡的白。这香,这白,这夜色,组合在一起,现出一朵朵模糊的莲花。但随即,这些莲花。变作皑皑白骨骷髅头。如是,循环不断。而在这循环之下,那老和尚也渐渐模糊。
当这老和尚完全消失不见,化为乌有之时,那低回的念诵声方才停歇。
那个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
他比夜色更黑,比夜色更暗。
莲花,骷髅头,不断变幻,无生死。他的容颜,时隐时现,妙相庄严,,无喜亦无悲。
若是悟虚可以看见,定然惊呼不已。因为,他便是叛出百草门的弟子,罗刹峰的后起之秀,吕叶青!曾经被悟虚、八思巴等人误以为是莲花生大士转世的吕叶青!
正所谓
似乎夜色中,才会愈加美丽。
我忿怒,我慈悲,动心起念。
谁在远处凝望,谁在低声诵持。
黑暗中,白莲花,骷髅头,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