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虚从小青山,过了平江府,然后向东北笔直飞去,两个时辰左右,已经是出了大陆,入了东海。又行了没多久,便到了舟山岛屿。
这舟山,因为昔日东海妖盟的缘故,所居人类与妖修接触甚久,人妖最为混杂,沈/昌岐夺舍龙王三太子之后,以为舟山乃是连接海陆的要塞,派了重兵把守,当然也不凡真人修士坐镇。
是以,悟虚遥遥望去,但见那舟山定海城上空,妖气如云,遮天蔽日一般,数百米一个的高耸箭塔,依旧如一字长蛇阵般排开,每个箭塔上都有十几名军士,面朝四周,手持锋利兵器,好似带刺的花儿在风中怒放。偶尔从云层缝隙坠下的日光,经过那些兵器的反射折射,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绚丽光网。其城内,一半是妖一半是人,人妖并行,人妖不分,热闹非凡,群声鼎沸。
这便是沈/昌岐所言的,人妖共荣,万物和谐么?悟虚心中似笑非笑。所谓“人妖共荣,万物和谐”,当然不是沈/昌岐的原话,乃是当日在杭州西湖上,听罢沈/昌岐的一番言辞,悟虚临时起意,借用前世历史中日本入侵中国时候宣扬的那句“东亚共荣,东亚和谐”,暗中加以笑侃的编排。
悟虚一边如是看,如是想着,隐在曼陀罗法界,虚空而行,暗中降落几分,入了城,如一个历史过客一般,在那些人妖头上,悄然掠过,飘然而去。看得虽然浮光掠影,但刹那间,悟虚便看出,妖修要高人一等,这个只需稍微留意从人妖相处之时的各自神态表情和动作,即可得知。
不知不觉,悟虚飞过一处酒楼,一阵阵熟悉的香味飘来。清蒸螃蟹,盐焗海蛏,铁板鱿鱼,醉虾生蚝,女儿红、糯米酒、杨梅酒..
悟虚稍稍一顿,才看到,此处便是自己几次光临的酒楼。微微一笑,正要又飞去,一阵歌声又传来。
那歌声,甜美、清脆、婉转,却又带着一丝抹不去的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歌词朗朗上口,却又夹杂着一些本地俚语和轻挑之词,不用细听,便知道是窈窕风尘女子,在唱那酒廊情歌。
这歌声,悟虚也有印象。悟虚脑海中不由浮现当日,自己挣扎着从泥潭中起来,杀了那地头蛇王小九的情景。
那歌声暂歇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声声放浪的调笑,阵阵禽兽的怪叫,还有那叮叮当当的金银铜钱落盘声,以及一名女子千恩万谢的含笑声。
未几,歌声再起,悟虚随即飞去。
定海城,原先的将军府,如今已经一分为二,改名为城主府和将军府。悟虚率着何其峰等人,刺杀了守城将军廖喜龙,城中一片惶恐。但随之沈/昌岐率东海水军袭来,舟山易主,将军府便改名为城主府,委派了两名真人修士,一个叫万里云,一个叫千岛雪,分任城主和将军,于此坐镇。
此刻,在那城主府中,有一处极高的建筑,分作三层,下方上圆,底下一层无门无窗户,数人人合抱的圆形巨石,纵横四四十六根,外围东西南北都站在一排妖兵,一个个红毛绿发,怪头怪脑,凶神恶煞,笔直地杵在那里。再上一层,雕梁画柱,密密麻麻的婢女,身着华丽的半透明的衣衫,垂首弯腰,屏息凝气,有的垂手而立,有的手捧着各式铜盘。
最高一层,却又像个亭子,明亮通透,光天化日。最边上摆放着姹紫嫣红的各式花盆,亭子中间则是一张大大的粉红色圆床,圆床上又有十余名赤身**的年轻美貌女子,或跪着,或半蹲着,围在一名干瘦的半百老者的周围。那半百老者,懒洋洋地,闭目仰卧在一条金丝靠枕上,浑身也是一丝不挂,根根肋骨,透过黑青色皮肤,散发出金色光泽,嘴里含着一块血糊糊的东西,正惬意地咀嚼着。左右两名年不过二八的少女子,时不时地拿起雪白的罗帕,小心翼翼地在其嘴边擦拭,以免有一道道血水带着腥气不时从嘴边溢出,溅落在床上。
两个少女子,是跪着的,弯腰小心伺候。胸前含苞待放的蓓蕾,自然也时不时地在这老者的鼻尖,携香晃过。那老者,好似忍受不住这送到跟前的春波淡香,不禁伸出细长的手指,**地探去。一个少女随即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悠长如夏日,婉转似凉风,待看见有一滴雪珠,溅落在粉红色圆床上,急忙诚惶诚恐地跪拜请罪。那老者哈哈大笑地睁开眼,一手五指随即深深地扣住这少女的胸脯,正要说话,却忽然一掌将那少女击飞,全身翻起站立。
周围其余的女子,见这老者震怒,耳听得那飞出亭外坠落在地之前的惊叫声,个个惶恐不已,齐齐跪拜么,匍匐在那粉红色圆床上。
那老者,却顺手取过旁边的白袍,披在身上,如一片云,瞬间飞去,消失不见。
如果说,那白日宣/淫的城主府是一片大气明亮。将军府,则宛如坟场一般,建筑低矮不说,更是笼罩着一股阴森气息。一个美艳妇人,正独自端坐在一处地下密室的中间。这密室,似乎是由冰块做成,处处寒气弥漫。奇异的的是,如此低温之下,其身边的一口水井却热浪翻滚,只不过那井水却是血红色,热浪升起,到了半空,便由于低温的原因,凝结着一个个细小的血钻,悬浮在那美艳妇人的周围,令其越发的妖娆、神秘。
当悟虚飞过那熟悉的酒楼,熟悉的歌声之时,这名美艳妇人,也忽然睁开眼睛,射出两道红光。但随即,这妇人又自语道,“好像有真人修士,暗中飞过定海城?不过既然万里云那老色鬼亲自察看去,本宫还是暂且先将这次的魂禁之血炼化干净。”
悟虚隐于法界,刻意虚空而行,低调得很,本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却不想,方才停下来,分神出去,稍微感应了一下那熟悉的酒楼,熟悉的歌声,便被这二人借着城中种种阵法布置,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但悟虚随后,便是疾飞而去。那老者循着气气机,飞到那酒楼附近的时候,悟虚早已经出了定海城,直往桃花岛而去。
舟山定海,与桃花岛,相邻很近,对于悟虚这样的修士,不过须臾而至。
悟虚缓缓走出法界,隔着云雾,向着下方安期山望去,不由心中微沉。当日自己塑立起来的那尊石像,已经被推倒毁去,残缺不堪的莲花座底部,上面徒留几块碎石,远远望去,犹如压在山峰上的坟头纸。四周不见一人,只有一些低微妖修,在山上各处,三三两两地巡逻着。
悟虚缓缓降落下来,站在那里绕步数圈,低诵佛号不已。
很快,两个妖修从一处密林中蹿了出来,披着兽皮,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蹦蹦跳跳地来到悟虚跟前,开口盘问道,“和尚哪里来?此乃桃花岛禁地。还不速速下去。”
悟虚问道,“龙王三太子不是有令,要人妖和平共处么?这安期山自古便是对四周民众开放的,为何你们要把这山封了。”悟虚此话,实际上也不符合实情,自从东海妖盟建立之后,妖修借着赵浩然等人的名头,和人类修士一道,堂而皇之地统治着桃花岛,这安期山,包括其他一些地方,早已禁止普通居民进入。
“你这个臭和尚,怎么说话的?!莫说这安期山,便是这桃花岛,整个儿东海,自古便是我妖族领地,你待怎的?!”
“叫兄弟们都过来,把这和尚捉了,送到岛主那里发落!”
这两个妖修,顿时大呼小叫起来,喷着臭哄哄的唾液,瞪着细小狭长的妖眼,手里钢刀随时要向悟虚头上劈下来。
这样的妖修,说是妖修,严格还不能算修士中人,其实只是刚刚开了灵智,能够直立而行,比起常人来说,无非是力气大点,身手敏捷点,好的嘛会有一些天赋神通。
悟虚将手中的金刚密印生死了义珠,轻轻举了举,飞出一道光圈,将这两个妖修震退。那两名妖修,一个激灵,见机不妙,再也不说人话了,发出阵阵嘶吼,撒腿便跑。
那道光圈,却一下子飞到前面,如百万伏的高压线,将这两名妖修打得哇哇乱跳,毛发竖立,噼里啪啦。
“前辈饶命啊!”
其他地方闻声赶来的巡山妖修赶来之时,便看到那两名同伙,跪拜在一个盘腿而坐的和尚跟前,大声求饶。
悟虚双目扫视四周围拢过来、跃跃欲试、面带狠色的妖修,飞起一把白骨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这些妖修便齐齐口吐鲜血,栽倒在地,动弹不得。遂后又是一阵阵求饶声响起,有喊大师的,有喊前辈的,有喊大王的,有喊神仙的。
悟虚,端坐在那残破的莲花底座上,沉声问道,“此处石像,是何人毁去?”
那些妖修,心惊胆寒,生怕小命不保,也没有什么忠诚保密之类的念头,纷纷嚷道,“是岛主用他那如意月牙铲给劈坏的。”
如意月牙铲?此乃佛门兵器,想不到妖修中人也有使用的。悟虚问明情况,冷笑一声,随即腾空而起,朝着岛上一处飞去。
桃花岛岛主,东海妖盟时期,是落樱真人。庐山六峰开启之后,落樱真人,随着赵浩然等,上了庐山。遂后,东海龙族妖修浮出水面,一统大小岛屿。其间,悟虚和何奇峰等人,在桃花岛滞留时期,东海龙族并未派人前来,直到最近,方才由一个出自海枯寺的澄心禅师,手持舟山定海城城主之任命,带着一干妖修,上得岛来把令行。
悟虚来到那处洞府,但见洞外温泉汩汩,桃花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在缭绕氤氲中,争奇斗艳,随风传香。
“阿弥陀佛”悟虚朝着洞内诵出一声佛号。
洞内随即也响起一声“阿弥陀佛”,一道黑气飘出洞外,随后化作一个瘦高男子,倒八字斜眉,两只鱼纹眼,身着藏青色僧袍,手持一把暗金色月牙铲,一副怒目护法的模样,踏步站在空中,不住地打量着悟虚。
悟虚定睛细看,这所谓的澄心禅师,虽然僧人装束,气势雄奇,但浑身却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妖气。悟虚在东海龙宫结界中待了不少日子,立刻便知道这人乃是人族修士,修习了高深妖法之后,又学了一些佛门禅定运气之法门,将气息竭力遮掩的缘故。
“可是那海枯寺澄心禅师?为何将小僧在塑立的石像无故毁去?”悟虚喝问着,手中白骨剑飞起,带着刺目的白光,朝其斩去。
那人,见悟虚一上来便动手,当即一声怒啸,“阁下是何方高人!?”双手握着月牙铲,也朝着悟虚杀来。
那月牙铲,似乎不是凡铁炼成,甚是沉重,那人拿在手中,扫、撩、劈、戳,将其舞动得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悟虚手指微动,白骨剑屹立在空中,一道灰色的法界寂灭之气,从剑锋上升起。却见那月牙铲忽然发出一道道金光,堂堂正正的精纯佛息,喷薄而出,将那道状若灰蛇的法界寂灭之气,化为乌有。
悟虚心中不由一惊,随即收回白骨剑,再次打量着这所谓的出自海枯寺的澄心禅师。这人到底是佛门同道,还是妖修?
那人见悟虚一脸谨慎的样子,心中不由暗自得意。自己,主修妖法,这把一时偶得的月牙铲,却是地地道道的佛门法器。不明底细的人,往往一时不察,吃亏着道。当下,将手中那月牙铲,朝着悟虚又是一挥,同时大喝道,“何方鼠辈,竟敢前来桃花岛滋事?”
悟虚,一合掌,金刚密因生死了义珠飞出。那人见,一片骷髅头围绕着虚立在空中却是如擎天柱一般的月牙铲周围,盘旋不已,讥诮道,“邪魔外道,蝼蚁撼树!”却见悟虚双手变幻,快速的打出一串手印,那一个个骷髅头便化作一尊尊高僧坐像,朝着月牙铲梵唱不已。心知不妙,长啸一声,一手向着月牙铲遥遥抓去,一手瞬间乌黑,化作长满鳞甲的兽爪,向着悟虚扫来。
这时候,那月牙铲,在金刚密因生死了义珠子化作的尊尊佛像梵唱声中,忽然也发出阵阵禅音,佛光闪闪之下,升起一阵青蓝玉烟。悟虚左手一指,点向金刚密因生死了义珠,只见佛珠纷转,一道道磅礴气息如剑射出;右手一指,点向
停在空中的白骨剑,一片灰蒙蒙的光幕垂下。那人顿时大叫一声,一手五指悉数被震断,一手五指指甲悉数被削去,自知不敌,含恨地望了悟虚一眼,便朝着舟山定海城飞去。
这人似僧似妖,悟虚一时看不透,又想着权且给龙族一个面子,稍作犹豫,便任其逃去。之后,悟虚飞进此人洞府,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自言道,“你毁我石像,我略作薄惩,烧你洞府,便是因果了结。”说罢,打出一道炙热的大日如来金光,点燃了洞中木床。正要出去,却忽然隐隐听到依稀的呻吟声和哀号声,正是从那木床下的一个缝隙传来。
神识放出去,朝下蜿蜒数百米,悟虚便看到一副骇人听闻、人神共愤的场景,拔出白骨剑,一剑劈开木床及下方的岩石,忽然又一转身,怒喝道,“回来得正好!”遂,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精光,飞了出去。
“虚长老!”张翠露见悟虚双目圆睁一片白茫茫,一股强烈的杀意将自己的牢牢锁定,,吓得急忙大叫道。话音刚落,便看到那熟悉的白骨剑头那丈余长得灰色光华,已经飞到了自己眉间一指处。顿时,面色苍白,喉咙干涸不能言,愣愣地望着悟虚。
悟虚也愣了愣,半响方才收回白骨剑,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放缓,问道,“原来是你。”
张翠露,降落在地,回想着方才悟虚两眼无情无义,尽是杀戮寂灭之气,依旧后怕无语,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正要开口。却见悟虚以剑指着洞府内,“且随我去救人。”张翠露急忙紧跟着悟虚入了洞府,从那木床处一直朝下飞行。
咆哮声、嘶叫声、呼啸声、呻吟声、哀号声、抽泣声、疯呓声,****难分。还有时断时续的海潮声,海风声,透过曲折狭长的石孔。全都传到耳边,透过鼓膜,直达五藏六府,三魂六魄。
张翠露,虽然如今是凡尘六层的修为,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不由得毛骨悚然,浑身隐隐颤抖。前面的悟虚,不言不语,一把白骨剑,灰光乱闪,开山破石,杀气腾腾。短短的数百米,张翠露只觉得,一个人孤寂无依靠,幽暗之中,沿着悟虚那噬人的灰色光团,正一步步坠向人间地狱,心中紧张、恐惧、愤怒,差一点便有了绝望的念头。
待到,随着悟虚深坠至山底深处,离那些阴冷潮湿的礁石,还有十余米之时,张翠露借着悟虚手中白骨剑所发之光,终于看到了下方那一幕幕,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高亢尖叫,一下子盖过此间所有声响。她闭上双眼,尖叫着,只觉得世界如此安静,所以,便一直这般,用尽全身心神和气力地尖叫着。
尖叫着,尖叫着,犹如地狱女神一般疯狂尖叫着。一道道,一片片,一朵朵的灰色光团,犹如地狱冥火,在四处涌动,犹如彼岸之花,在黑暗绽放。
下方暗礁上,海水中,那些妖兽和人类,也不禁开始尖叫起来,恐惧、疯狂,变态地快意,末世的疯癫,全都尖叫了出来。
直到张翠露心神气力耗尽,晕死过去;直到下方那些妖兽和人类,永远消失、幻灭;直到一声无悲无喜无情无义的“阿弥陀佛”,从悟虚口鼻中叹息而出。此处世界,方才真正的安静下来。
正所谓
人妖难分共和谐,美酒飘歌不停歇。
莲座残缺暗嗟叹,余作坟纸压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