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巴、元法二人,见悟虚不见踪影,只得悻悻离去。一路上,二人神识遥扫,果然儒门、道门一干修士,尽皆朝西离岛而去,便是那妖族修士和魔道修士也收敛了气息,潜伏了起来。待至京都,入大和殿,便见得那无生端坐在上首,气息深沉如海,周遭有天龙鬼神等相,各自恭敬作礼,时隐时现。
二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无生如此大显法相,急忙上去,站在多吉等一众僧侣之前,要以大礼参拜之。那无生却微微一睁眼,一道金光在殿中一闪,化作无数金莲,将众人尽皆缠绕而扶起。多吉等人只觉如胎儿身处子宫,于奇香之中身心尽长,一时间,妙不可言;独有八思巴、元法二人,在金光中片刻,面色数变,随即合掌而出,默然而立。
一炷香之后,多吉等人如梦方醒,顿时明了,刚才这是受了大灌顶造化,纷纷朝着上首之处拜去,那无生早已消失不见。而八思巴、元法大师二人,则现身说道,“青铜玄棺,破了庐山云海,飞至东瀛扶桑,本是一场大劫,幸有活佛转世,方才消弭于无形。但仍有不少人,受死气影响,善恶不分,罔顾因果,渐次沉沦。”说到这里,八思巴大师,朝着众人头顶望去,复由说道,“须有我佛门中人,于此处驻守些许时日,化解此番恶业。”
活佛转世?在场之僧侣,多为喇嘛教中人,一听此言,便兴奋不已,立时便有多人合掌,欲要请命。却游又见八思巴,将手一扬,遥指众人头顶,”活佛已有指定,头顶有金莲者,即驻此处,等待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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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悟虚遁入海音螺后,但见此身复又自动化作观音菩萨之相,不由长叹一声。沉思片刻,悟虚复又合掌结印,秘诵观世音菩萨法号,即入定中,不作菩萨法身观想,但一心系念菩萨宏愿。“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冥冥中,悟虚又觉此海音螺中有又有无数求无数愿。悟虚不由自主,起心动念。譬若有人,困于山洞,悟虚便不由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自觉自己亦在幽深黑暗山洞中,奋起施法,带起自山洞出,重见光明天日。如此种种,悟虚不就便支撑不住,被迫从定中中,咯血不止。
“此海音螺乃观世音菩萨无数娑婆世界之中的一个道场。若是常规修行,自然事半功倍,却偏偏自己不欲舍此身,奈何奈何!“悟虚抹去唇边血迹,自嘲而吟,“不过一副臭皮囊,为何偏偏舍不了?”
如此吟罢,悟虚召来药善、心明、潘若怜,嘱托三人看好海螺寺,随即便要出了去。药善和潘若怜二人,也流露出想要出去游历的意愿,毕竟他二人,皆不是此间出生之人。悟虚随带着二人,出了海音螺。
此刻,海音螺浮沉雨深海中,周遭一片阴暗,更有许多饱含敌意的气息扑面而来。悟虚手结无畏印,对着海音螺口诵了一声观世音菩萨法号。此乃修习观世音普门品之后,所悟得的操控法门。便见得那海音螺立时泛起耀眼白光,急速变大。悟虚三人,随即站在庞大的海音螺中,朝着海面疾飞而去。
一出海,悟虚在海音螺中,便看到当空一轮明月,冉冉月华,遍洒海面。又有风骤起,悟虚索性放松了操控,任海音螺随风随浪,起伏漂流,泛若不系之舟。
风不断,海音螺,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响彻数里;浪不停,常有浪花,带着皎皎月光,飘飞进来。
悟虚耳听得着呜呜海螺声,任浪花打在衣衫,只昂首傲视着空中那轮明月,心中一片清明,又似乎隐隐有雄心万丈。这时,药善、潘若怜惊声连连,原来风波浪里,颠簸之下,两人竟然站立不稳,相拥了在一起。
见悟虚回头,药善、潘若怜二人,忙分来,合掌告罪。此刻,他二人皆已将悟虚当作了观世音菩萨转世,执礼甚恭;此刻,出了如此之事,二人皆面露不安自责之情。
他二人之事,悟虚之前早已隐有察觉,此刻正欲开口,略微训诫一番,但又不由止住了。海音螺呜呜直响,如泣如诉,浪花月光打在身, 悟虚转过身,背对着药善、潘若怜二人,只作不闻不见,低声轻吟道,“既然有欢喜,何苦说戒律?有情渡众生,总有方便门。”
同在海音螺中,悟虚如此轻吟,药善、潘若怜二人却也听得明白,知道悟虚无怪罪之意,却还是各自分了开来,肃然而立。悟虚欲说还休,终是不复再言,只微微控制着海音螺的方向,朝着陆地岸边而去。
上了陆地,找到人一询问,原来还是在东瀛扶桑,只不过随海流漂移,来到了东瀛扶桑的极北苦寒之地,大约便是如今的北海道。“既然如此,莫如再过京都等地,而返中土。细细看看莲花生大士那再造轮回,再造出什么样的光景。”悟虚暗暗想到,始终放不下,抵御不了莲花生大士再论因果再造轮回的诱惑。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功成名就之后,更欲要彻底涤清乾坤,来主持那么一个大大的公道,来评判那无数无量的是与非。最后,只不过留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嗟叹。个中滋味,唯有自品。如今,莲花生大士,好比神佛,有大神通,**力,炼青铜玄棺于曼陀罗**界,成阴阳生死交融之轮回殿。不知道又如何?悟虚既敬佩,甚至有点高攀似的惺惺相惜,又有隐隐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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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不知名。
悟虚传了药善、潘若怜一段口诀,叫二人随自己敛去了气息。沿途所见,皆神宫之人维系秩序,抽取钱物。
悟虚细细观察,几无死阴之气缠绕而佯作生机勃勃者。或许,莲花生大士的神通法力还没有顾及着偏僻之乡吧。悟虚正如此暗暗想着,却不料自己三人被几名神宫之人拦在街上。
一看那领头者的眼神,悟虚便知道乃是潘若怜的缘故。潘若怜,和盘若雪一般,本是蛇妖修成人身,不但生得花容月貌,更是天生一番媚态,虽说是刻意敛去气息,但却依旧引得路人频频回顾,这几人也不例外。
药善、潘若怜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只不过悟虚没有说话,二人也只是默然站在原地。
此刻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围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站着,一言不发,神情各异。
那神宫之小领队者,方才远远看到潘若怜,便似乎被勾了魂儿似的,不由自主带着手下,直奔而来。待走到跟前,眼见得此番情景,倒也不敢贸然造次。他定了定神,复又仔细打量了悟虚三人一番,心中有了计较,方才咳嗽一声,上前一步,慢吞吞地问道,“你们三人衣着怪异,可是我东瀛扶桑之人?”
悟虚完全听不懂这古代日语,只是凭神识感应,明白其语意。药善、潘若怜二人亦是如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潘若怜本自带有饭媚态。但若远观不止,还要亵玩,这便是越界了。何况,此人如此问话,暗藏阴毒!悟虚朝着药善微微示意,便抬步朝前走去。
那药善尚未出手,潘若怜已经出手。她如今虽然已是佛门修士,但佛门之中也不乏杀招。只见她微微一扬手,虚结了一个手印,随即一翻手,数道指风无声无息地朝着前面中这几名神宫之人飞去。
那当头之人,也勉强算是修士,生死之际,一边退闪,一边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着,嘴里还哇哇怪叫着。
悟虚看在眼里,一声暗叹,袖中手指微动,暗中挡下了潘若怜的杀招。他看得明白,这人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的正是地藏菩萨根本印,嘴里哇哇怪叫的正是地藏王菩萨之真言。莲花生大士转世之无生大师,所修本尊,便是地藏王菩萨。
当然,悟虚也就救了这领头之人,其余之人尽皆毙命。
潘若怜,见自己的杀招被悟虚拦下,只得罢手。
围观之人,见死了神宫之人,顿时仓皇四散而去。
那人,从生死之际转了一圈,惊恐未定地望着悟虚三人,双手复又在胸前胡乱比划起来,嘴里哇哇怪叫不止。
悟虚看着既无趣又可悲,随对着药善、潘若怜二人说道,“此乃莲花生大士派遣至此处的属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等继续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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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有一座城,虽大却不知名。
悟虚、药善、潘若怜,敛着气息;潘若怜,更是变了容颜。三人如平民,入了城,行走在街道上。
悟虚再度细细观察,此中之人,虽有死阴之气缠绕而佯作生机勃勃者,但耗费心神,持续追踪下去,却并无恶行,与家人其乐融融,而且似乎本身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生。悟虚,默默无语。他能理解,这是莲花生大士的权宜之策。轮回未能全,因果却须论。这些人,想必便是枉死之人。不能真入轮回,便暂且还复至人世间。这些人,或者说这些鬼魂,还复至人世间,与常人几无区别,按照各自执念,与家人,与心爱的人,继续生活着,继续快乐着。
药善、潘若怜,二人隐约察觉此种境况,不由对悟虚说道,“菩萨,此间人鬼混杂,越是西行,越是如此。”
悟虚叹道,“莫作是言,莫作是言。何以故,菩萨应无相布施。”
悟虚虽如此说,心里却是不畅快,放眼望去,神宫之人,多无佛法修养,却一个个威风凛凛,在城中穿梭而行。
悟虚心中不畅快,遂与药善、潘若怜二人,寻了一处寺庙,稍作休息。
这寺庙,山门似乎刚被新修,大门之上的匾额被翻刷一新。悟虚遥遥望去,只见三个大字,“种因寺”,带着新鲜的墨汁味。
“‘种因寺’?!“潘若怜笑道,”这名字取得好生别扭。还不如原先的‘鉴真寺’。”那块匾额原先的字迹虽然被刻意抹去,但历史的痕迹仍在,修士神识一扫便知。
“莫作是言,莫作是言。”悟虚回首,对着药善、潘若怜郑重叮嘱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昨日种种因,今日种种果;今日种种因,他日种种果。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尔等不要落了文字障知见障,尔等焉知此中方便法门?”
佛门中人,讲求直指本心,讲求大智慧。有不少人,舞文嚼字,落了文字障;有不少人,自以为学识高,却不知大智慧在第八识,第六识的种种不过是种种梦幻泡沫罢了。文字障,知见障,这是学佛修佛的大忌。悟虚此言,看似平淡,实则甚重,药善、潘若怜,当即合掌低头。
及至大殿,悟虚三人,参拜完毕,来至殿后,却见一尊地藏王菩萨塑像,高大巍峨,极其威严。
“原先,明明是菩萨之像,却偏偏改成了地藏王菩萨之像。“潘若怜复又低声说道。她之所指菩萨,指的便是观世音菩萨。
悟虚,止住潘若怜言语,朝着这崭新的地藏王菩萨之像,合掌结印,口诵地藏王菩萨法号,行礼参拜。
出了大殿,悟虚放眼望去,笔直而上的是药师殿,法华殿。悟虚入药师殿,法华殿,礼拜而出,又沿着小径默然而行,终是在一处小小偏殿,看到观世音菩萨塑像,立于其中。
悟虚,遂领着药善、潘若怜二人,净手焚香,合掌恭诵,诵观世音菩萨法号,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最后结莲花印诵六字大明咒。
“有诸法供奉诸佛诸菩萨,香火花果钱财。。。。。。然则莫若以此,以法供奉。“悟虚最后对药善、潘若怜说道。
“此处寺庙,竟然如此怠慢菩萨!“潘若怜忿忿不平。多少寺庙,大殿之中,世尊三世佛之后,便是观世音菩萨塑像。
“莫作是言,莫作是言。”悟虚合掌,药善、潘若怜、心明等人一直把自己当作观世音菩萨转世,自己却无从分辩。潘若怜如今如此说,悟虚更是无从分辩,只沉吟道,“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三人遂出了此寺,辗转又寻得一寺庙。悟虚遥遥望见那寺庙山门,便回首对着药善、潘若怜笑道,“‘慎果寺’,种因,慎果,一因一果。”
三人遂离去,自寻了一处客栈歇息。
入夜时分,悟虚难入定,难入眠,遂独自一人,悄然出了客栈。但见,街上行人稀少,虽有酒肆茶楼依旧挑灯营生着,却稀有喧哗歌舞声传来。倒是不时有黑影,从夜空中掠过,似如夜叉逡巡。
悟虚走了片刻,复又回转,于房前小院中,漫步而行。月微明,花暗香,风轻送,略有一分自在逍遥。忽有一阴物,自暗处悠悠飞来,悟虚伸指,将其摄至跟前,却是一支蝴蝶。此刻,天时偏秋,又是极北苦寒之地,哪得会有什么蝴蝶?悟虚端详了片刻,原来此物体内沾染着一丝青铜玄棺的阴气,尚未散尽,显然是被大神通强力显化。
悟虚思索片刻,不由心中大惊!莲花生大士要再论因果,重造轮回。所谓轮回,有六道,天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方才白日里,所见那些恰似活死人的,便是对应着人道的权宜产物,而此刻指头上的这支蝴蝶,便多半是对应那畜生道的权宜产物,换而言之,此刻指头之物,前几日便也是一个活人!
“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悟虚手指不由微微一抖,望着那支蝴蝶,在月色下,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
悟虚默然而立,直至此物翩翩飞入那花草幽深处,方才如梦惊醒,合掌诵道,
不过一副臭皮囊,为何偏偏舍不了?
一出道场遇蝶惊,自做自主最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