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敖拓等人,面带忧色地望着悟虚法界消失的方位,静默不语。那两道天罡正雷若是不能被悟虚化解,一旦从其法界出来,则这已然变成一片鬼域的化龙潭底,怕是要被灭杀一空。
尤其是当悟虚神识传来一阵阵惨叫之时,敖拓等人饶是真灵修士,也心中起伏不定。待到悟虚神识随着天雷,消失不见。五人却各自运转法力,将原本想要拼命收回的本命金鳞,在悟虚法界四处飞巡,欲要一探究竟。可惜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众人通过本命金鳞感应到悟虚神识之体再现曼陀罗法界,方才舒了一口气,大喜之下,急忙合力将神龙令炼化控制。
待悟虚神识归位,神采奕奕地站在幽暗的洞穴之中时,便看到敖拓手握一块漆黑的令牌,对自己笑言道,“还请大师,将吾等本命金鳞,送出法界。”
悟虚心中暗笑,谁稀罕你们这几块乌龟壳子。当即将那五片已然龟裂的金鳞,送了出来。
便见得敖托等人,神情庄重,各施法决,将这五片金鳞,缓缓打入那已经变做黑色的神龙令之中。显然是共同在其间留下了本命印记。如此,组成真正神龙令的十八片祖龙金麟之一,便是被敖拓等人化作了本命之物。
当真是好手段,如此,龙宫至宝神龙令,不但难以对这五人产生危险,反倒是让其有了点反客为主,颠倒黑白的味道。
悟虚心中也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但自己本是小小凡尘修士,如此结果,应该是龙宫结界自身的因果循环,倒也不用多虑。只不过,那敖枫,不知道是生是死?
想到此处,悟虚合掌道,“可喜可贺。各位前辈,从此可以脱离化龙潭,重现东海。但不知那随同自己一同进来的敖枫,情况如何?”
便听得那敖拓桀桀笑道,“大师倒是菩萨心肠。敖拜虽然不义,我等却不能不仁。眼下,那敖枫只是禁锢起来罢了。”
悟虚知道,要让敖拓平白无故地放了敖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想了想,说道,“黑龙使文先生,是一心想打通龙宫结界与人世间的通道。不过小僧,估计诸位龙族前辈,想必最终是会留在龙宫结界的?”
见敖拓等人沉吟不语,悟虚便知道被自己说中,又说道,“请恕小僧直言,诸位前辈转修鬼道,恐怕再无可能入住龙宫,号令龙族,统御东海?除非,诸位能够将整个龙宫结界变做如同这化龙潭一般的鬼域。”
敖拓等人纷纷色变。
洞穴之内,一片寂静。
半柱香过去,先前在悟虚进来,出声招呼悟虚坐下之人,出言问道,“大师看得如此透彻,想必定然有锦囊妙计?”
悟虚微微一笑,“道德经有云,大象无形。那道门太极图,黑白阴阳,生生不息。诸位前辈,何不熄了心中怒火,合道而行?”
敖托等人,皆是真灵修士,闻听悟虚此番言说,立刻会意。
便见敖拓张口,吐出内丹,对着禁锢在其中的敖枫一阵龙语。
随后,悟虚便见敖枫从敖拓内丹飞了出来,抱拳道,“敖枫此番持令闯潭,本意便是救出诸位前辈,稳定龙宫结界局势。如今,诸位前辈,愿意襄助,敖枫自当与诸位前辈缔结誓约。”
说话之间,眼神朝着悟虚不断示好,显然也是知道此番死里逃生,全乃悟虚从中斡旋。
悟虚摆摆手,略微示意,便借口龙族神秘誓约,外人不便在场,主动退了出去。
一个人站在洞穴外面,悟虚这才感觉到,自己肉身乃至神识,似乎经过天雷淬炼之后,那些自脚下不断冒出的阴属性的硫心炽磺之气,自然而然“绕道而行恩”。
稍微感应片刻,心中却是想着里面的情景。
这敖枫先前持神龙令,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要以族中誓约,降服族中待罪前辈。不料生起许多变端。此刻在里面,虽然也是立誓相约,但主客之势易也,其誓言内容,恐怕也是有利于敖拓等人。
生死考验之下,作何选择?是对是错?
悟虚结合自己在法界中的一些感悟,细细参详,最后终是微微莫名一叹。
..。
待到悟虚再入内,便看到敖枫神采飞扬的站在敖拓等人中间,对着悟虚说道,“此番,到时多谢大师相救。我龙宫结界,比那人世间,不知道好多少。大师何不暂且留下来,潜心静修,所需一应资粮,悉由本王提供。”
悟虚合掌道,“多谢九太子和诸位前辈的美意,龙宫虽好,小僧却是凡尘未了。”
..
人世间,东海上,有一艘渔船,晃晃悠悠。船头,站着两名素衣女子,并肩在金色余晖下,身上的裙带随着湿润的海风,在汹涌的海面上微微荡漾。
一名壮年渔夫,一边按照吩咐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桨,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两名女子,说道,“两位仙子,在前面,便是东海盟的禁地了,我们没有令牌,是不能进去的。”
那两名女子充耳不闻,依旧四顾着看着这夕阳之下的漫天海景。待到那船夫说到第三次之时,船头上那名年岁稍长的女子,方才淡淡说道,“无妨,我这里有信物。”
那船夫暗自咂舌,“我的姑奶奶也,你也早说啊,害得俺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心里这般埋怨着,面上更是恭敬起来,当下唱诺了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将船驾驶得如在平地般。
旁边的那名小女子,面若明月,仰头问道,“师傅,早知道我们就自己驾船出海了,省得船家在那里提心吊胆,我们也清净不少。”
那船夫急忙谄笑,连道不敢不敢。开玩笑!这两个仙子,方才将平素在码头欺行霸市的王老八等人,一个飞剑,杀得遍地是血,眉头都眨一下。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两位女杀神不高兴,怕是便要被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鱼去了。
那稍长的女子,笑道,“若月,今晚你若要体会那海上升明月的意境,此刻便应细心留意暮色之下的大海。若是师傅我运转法力,驾驶渔船行于海上,或多或少便会对你形成一些干扰,甚至产生一些误导。”
这两位女子,正是陆妙影和张若月。先前,陆妙影携着张若月,到了平江府,见了吴王张士诚,张士诚惊为天人,以仙子相称,欲封为吴国仙子,陆妙影见其沉溺酒色,胸无大志,婉言谢绝。
后刘福通困于安丰,派人向张士诚求救,张士诚听了陆妙影之语,不但拒而不见刘福通派出的使者,反而调拨大军,以大将吕珍为帅,前去围攻,又暗中派遣东海修士,前去擒拿刘福通,夺取白莲令。却不料,刘福通以西方邪术,将安丰全城变作“四方冥狱”,张士诚大军丧亡惨重,就连大将吕珍,及一干东海修士,也是有去无回。
这些修士,虽然对于东海妖盟不足以伤筋动骨,但张士诚军中的修士力量,缺一下子陷入捉襟见肘的局面。
是以,张士诚,虽然对陆妙影依旧执礼甚恭,但当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一带大战之时,陆妙影劝说张士诚从东面出军,与陈友谅东西夹击,灭了朱元璋,将应天府,将江浙一带收入囊中之时,张士诚虽然几次点头应允,但却迟迟没有动静。
陆妙影虽然早就熄了辅助其争夺天下之意,但岂能看着这个打击马灵华的大好机会从眼前消失而去,便带着张若月,启程前往东极岛,欲要说动赵浩然等人,请其施压张士诚,并派遣修士助阵。
待到了东海地界,恰好张若月的凝月诀进展神速,便是在灵气稀薄的人世间,眼下也修到了第三层关口。陆妙影欣喜之下,见张若月又是第一次看到大海,便停下了往常的御空飞行,找了一条渔船,慢慢朝着东极岛而去。打算,让张若月海上观月,一举突破第三层。
那渔夫倒是瞎操心,自从出了悟虚在普陀岛当空对骂赵浩然,以及潘若怜在桃花岛雪莲洞消失两件事,东海妖盟早就在海面加强了巡查。渔船刚驶出五十余里,便有修士暗中窥探,都被陆妙影暗中持吴王张士诚的金牌,远远地地挡开。
到了后来,东极岛得到线报,浩然真君赵浩然亲自下了命令,凡这条渔船所至之处,众人皆要退避三舍,不得打扰。
..
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渔船驶过一处依然漆黑的礁石。
张若月看着礁石缝隙中一星半点的蓝色小花朵,便惊叫道,“师傅,你快看,这是不是你曾经说过的出自东海龙宫的海蓝香。”
陆妙影微微侧身,笑道,“海蓝香,出自龙宫,又怎么会长在这里呢?何况这小花朵,虽然枝蔓黑中带绿,花成六瓣蓝色,但是并无一丝香味,花瓣上也并无独特的六角星点。”
随后顿了顿,看了看天色,“不过此处比较幽静,今夜倒是可以在此落脚。”说罢,随手对着乘船渔夫甩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便与张若月齐身飞上礁石。
那渔夫颤抖地接过珍珠,又惊又喜地对着夜色之下,屹立在对面海水礁石之上,风姿飒爽的陆妙影和张若月两人,磕头不已,直呼“仙女”。
这处礁石,大约方圆十余米,陆妙影和张若月各自找了一平坦处,盘腿坐下。修道之人,本就无事不开口,两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脚下风吹浪打,便如顽石一般,随着海面星罗棋布的岛屿暗礁,慢慢融入寂静和幽暗。
又过了一会儿,一轮明月,从漆黑的海面,朦胧的云层,缓缓升空。清冷的月辉遍洒,大海似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沙。风声,浪声,还有不时的虫鸣鸟叫,却把这茫茫大海,无边月色,映衬得更加深邃,更加神秘。
陆妙影微微看向张若月,见其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似乎被这海上夜景所吸引,也不出言制止,反倒是也跟着环顾四周起来,只是眼神多了些淡漠和回忆。
忽然,陆妙影眼神一动,看向前方海面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目光越来越犀利。
张若月兴许看得久了,收回心思,正仰望明月,忽然也心有所感,低下头来。
那处漩涡,忽然无声地从中间分开,一道道白光,从下面浮现出来。那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漩涡也越来越大,中间的空旷之处也随之扩大。到了最后,一颗晶莹光亮的龙珠,缓缓升起。紧接着,一个小沙弥,飞了出来,手托着龙珠,凭空站在圆月之下。然后一颗小光头,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噗呲一声,张若月不由笑了出来。
悟虚凭着敖枫的龙珠,在化龙潭处结界松动之时,刚刚满怀心喜地回到人世间,正要打量自己所在何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子的笑声。伸出光头,借着龙珠和圆月,只见对面一个女子正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其旁边的一名女子,坐在礁石上,正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什么状况?跨界旅游归来,便被美女奚笑。这不科学啊,她们应该羡慕嫉妒恨啊!?
再定睛一看,悟虚心中一阵慌乱,那眼神要杀人的女子,不正是当日手持仙剑,千里追杀自己的天外天女修吗?心中暗道不好,便收敛气息,将错就错,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哇哇大叫,身形直向下方海面坠落,打算水遁而去。
张若月看着悟虚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掉进大海,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对着陆妙影说道,“师傅,这个其从海底冒出来小和尚,搞不好便是龙宫里面的虾兵蟹将。待徒儿救上来,问个究竟。”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挥动,带起一层白色光华,将刚刚落入海中的悟虚包裹住,缓缓地向自己所在的礁石方向牵扯过来。
悟虚看着那神情微微变幻的陆妙影,不好乱动,只得配合着张若月的好心相救。待到了二人面前,悟虚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僧谢过二位仙子出手相救。”
陆妙影,一阵盘问。悟虚便编了一个故事,言道自己随师门前来参拜观音道场——普陀岛,却不料偶遇大风浪,被卷入东海龙宫,好在龙王九太子大发慈悲,将自己送了出来。
张若月,在一旁拍掌笑道,“想不到真的有东海龙宫!正好,今夜无事,你给我们说说东海龙宫。”
旁边陆妙影瞪了张若月一眼,张若月吐舌不语。
悟虚便听到陆妙影对自己说道,“今夜,我徒儿正欲感悟海上明月,你这小和尚却无端闯了过来。你可知罪?”
悟虚一愣,挠头想了想,只好赔罪。便听得陆妙影说道,“既已知罪,那便暂且留下,将功补过。”然后,侧身对张若月说道,“我掩月宗功法,最忌分神意乱,一个小小的和尚落水,你便如此发笑。”
那张若月楚楚可怜,“师傅!”
“不要说了,今晚你必须领悟那海上生明月的意境。不然师傅便要罚你闭关!”
这两人严师乖徒,浑然已将自己当作了待宰羔羊。悟虚在一旁瞧着,默默无语,暗中盘算着如何脱身。
谁知,那张若月被训斥之后,只顾着抬头望着明月;而那陆妙影,却是闭上了双眼,仿佛悟虚不存在似的。可悟虚却不敢乱动,因为陆妙影的神识牢牢锁定着自己。若是自己想要开溜,只怕又会被漫天的月华剑光所追杀。
悟虚想了想,只好也盘腿坐下。
便见得,头顶月光如注,倾泻在张若月周围。张若月被一层淡淡的月光包裹着,缓缓漂浮到半空。随后,张若月的身影时隐时现,忽暗忽明。
如此过了许久,那张若月方才缓缓降落下来,周围的月华收入身躯,然后对着陆妙影说道,“师傅,弟子感觉不到这海上明月和之前的有何区别?明月就在天上,无论我们在海上还是在陆地,应该都一样啊?”
陆妙影,睁开双眼,望着一脸无辜的张若月,正欲点拨,却忽然看到旁边还有悟虚这个小沙弥在,不好泄露宗门心法,不由暗叹,只说道,“你且再静心感悟。”
悟虚看这陆妙影扫过来的眼神,暗含杀机,便知道,这天外天的女修,要么是忌讳在心爱徒弟面前杀人,要么便是留着自己想要打探龙宫之事。不然,早就拔剑相向。
只不过如今,因为自己的出现,扰乱了其徒弟对月感悟,所以其心内对自己的杀意在不断增强。若是就这样下去,说不好,明天这天外天女修,便忍不住,要找个机会,背着徒弟,对自己痛下杀手。
不能坐以待毙啊!也不能动不动就躲进海音螺里面去,不然见到生死关头就逃避,还修炼什么呢?干脆做个凡人算了。
悟虚坐在那里,看着那张若月又浮到了半空,全身居于月光之中,一会儿月华似水,将其完全淹没,一会儿月华四散,在其周围打转转。心中有所猜测,忍不住出言道,“昔日,无尽藏尼问六祖慧能,六祖以指指月。今夜,女施主何以指月?”
张若月在月光之中,身形微动。
悟虚又念诵道,“六祖,以指譬教,以月譬法。所谓,一切法非一切法;今夜,明月依旧在,女施主的法又在哪里?”
便见,微闭着双眼的张若月,从月光中飞出,全身散发出阵阵清辉,洒向漆黑的海面和夜空,然后如一轮明月,缓缓飞升到高空,清冷明亮。望之,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令人顿生时空停顿,月色无边之感。
悟虚见此情景,不由叹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正所谓,
鬼龙问天炼令牌,大象无形隐生死。
手托龙珠出水来,海上明月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