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昌岐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身在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身子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树叶,姜然山一脸忧虑地坐在旁边。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哪知念头刚升起,便觉得一阵酸痛和无力,浑身空荡荡的。
“你醒了?好好休息吧。我们现在在桃花岛。”姜然山神情萎顿,似乎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又似乎老早便坐在了这里,想好了说辞,“前天东极岛发生了巨变,完全被炸沉,包括桃花岛,附近几座岛屿都受到了波及。我们的船队全都沉没了,幸存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这一片海域,已经成为一片血海。”
说到最后一句,姜然山身子微微晃动,似乎多日来的恐惧和震撼,还没有消散,依旧盘踞在心底。
沈昌岐,费力地听完姜然山略显啰嗦和杂乱的讲话,望着石穴上方粗糙的熔岩,好半响,才自言自语似的问道,“悟虚大师呢?”
“东极岛已经沉入大海,岛上所有修士,无一生还。”姜然山淡淡地答道,看了沈昌岐一眼,不由暗中叹了一口气:这沈家世侄,一心向道,谁知却在前天那场东海巨变中,全身气脉寸断,不但功力尽失,恐怕日后也再难修炼。
一名女子,弯着腰走了进来,迈着小碎步,来到沈昌岐身边,单腿跪了下来,一手扶起他的头,一手将盛满清水的木碗送到了他的嘴边。
沈昌岐一边小口咽着,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名女子,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亮光。那名女子,在沈昌岐的注视下,羞涩地将头垂得更低。
这时候,洞穴外,传来一阵责骂和争吵声。沈昌岐听了一会儿,脸色放缓,随即眉头又微微皱起。因为外面有一人正是自己的随身小厮,七八年下来,情同手足。而外面那嗓门最大的,应该是姜家的一个船长,他正带着几个人,责骂自己的随身小厮和几名东瀛女子。
自己那贴身小厮,不甘示弱,在那里和他们直接粗语对骂。那几名临时挑选到主船上服侍自己的东瀛少女,偶尔委屈地小声嘀咕着。沈昌岐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姜然山已经走了出去,厉声喝止,将这场下人之间无谓的纠纷给平息了下去。
沈昌岐,望着扶着自己喝水的女子,轻声问道,“你那几个姐妹,刚才在说什么?”
“启禀大人,方才崔船主要把美惠她们卖给岛上的人,沈砚君不答应,所以就和他们吵起来了。”那名女子,始终低着头,小声地答道。
“岂有此理!”沈昌岐,骂道。这些东瀛女子好歹是自己挑到身边服侍自己的,崔田一个小小姜家船主,有什么资格作主将她们卖掉!
沈昌岐,虽然功力尽失,但自幼养成的那种公子气度和读书人的气势还是有的,何况自己还是东极岛浩然真君一系,春秋居士的正式弟子,何况舟山沈家还在。是以声音不大,但传到外面,却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
那崔田等人自然鸦雀无声,随身小厮沈砚,听到沈昌岐的声音,欣喜若狂的高声叫嚷着“公子醒了”。
沈昌岐欣慰地看着一溜烟地跑到跟前的沈砚,说道,“你们都还在,真是万幸。沈砚,先前主船上,我房间里的那个玉瓶还在么?”
沈砚难过地摇摇头,“船翻了,所有东西都沉入海底了。”
沈昌岐心中一沉,自己这次远赴东瀛,怕海上有什么意外,将先前师尊赐下的补充灵力的元灵丹也带在了身边。自己原本想凭借那三颗元灵丹,死马当做活马医,看看能否恢复一些功力,但这个不是希望的希望也付诸海底了。
沈昌岐示意静/香将自己扶起来,靠在石壁上坐着,沉吟了一下,方才仔细问起如今的情形。
原来,东极岛发生大爆炸之时,二十条大船,便只有主船因为先前花费大价钱,请师门一位师伯,布有不少厉害的防御禁制,方才令当时身在船舱中的人保留下性命。其余的,要么尸骨无存,要么奄奄一息,放到岸边没多久,便死去。
此次巨变,附近的岛屿都受到了波及。便拿桃花岛来说,犹如发生过百年难遇的地震和台风,不但护岛阵法几乎不能用,岛上的人员也有损伤。
最麻烦的便是这片海域,据沈砚打听来的消息,西起舟山,东至东极岛,这一片海域,全都化为一片血海,煞气冲天,海面上到处都是死鱼死虾。莫说驾船航行,便是出了岛上大阵,光是那血煞之气,便会让人狂乱疯癫,七窍流血而死。
是以,东海成了一片血海死海,各处岛屿成了一座座孤岛。随之而来的,便是生计问题。像桃花岛这样的较大的岛屿,淡水不缺,但其他食材,平日却是仰仗舟山供给。如今普通船只不能航行,那么岛上的食材价格便涨上了天。总不能做神仙餐风饮露,或者人人都是修士,每天都吃一个野果度日吧?
崔田等人便是因为觉得美惠子那几个东瀛少女,浪费口粮,行动拖累,便想着半卖半送给桃花岛岛主,一来换得庇佑,二来换点物资,好撑过这段苦日子。
桃花岛岛主,原先是落瑛真人。如今落瑛真人随赵浩然等上了庐山,桃花岛新任岛主,便是原先的巡岛使刘大憨。
前几日船队停靠在桃花岛边,沈昌岐便是与这个刘大憨,友情交涉,一会儿叙一叙同门关系,一会儿扯一扯合伙到东瀛做大买卖,一会儿在船上岸边喝酒作乐。
沈昌岐见沈砚提到刘大憨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便起了疑,问道,“这几日出了什么事么?那刘大憨,可曾找过我们麻烦。”
沈砚顿时破口大骂,说那刘大憨,不是个东西,每天都派人来索要原先答应好的供奉。现在都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东西给他!
昨天,其一名手下,上门催讨之时,忽然说,要是没东西,可以用别的代替,话里话外,居然要姜曼卿做刘大憨的压寨夫人。好在有姜然山及时出面,这才才暂时压制住了对方。但姜然山此刻也受了极重的伤,那刘大憨本身也是凡尘六层的修为,又身为此处的岛主,真要彻底撕破脸皮,姜然山也难以应付。
所以,崔田等人,便想着将那几名东瀛女子半卖半送给刘大憨。
沈砚当然不答应,毕竟这些东瀛女子算是沈少爷的人。
“姜大小姐还好吧?”沈昌岐微微摆手,止住了沈砚的愤愤不平,脱口问道。
这姜曼卿,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毕竟是姜家大小姐。何况此次出海,全因两家老人想要联姻,撮合二人,姜曼卿方才随同出海。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沈昌岐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昌岐问罢,也不待沈砚回答,便示意沈砚和静/香将自己扶出去,要见姜然山和姜曼卿。
刚刚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到洞口,便听到前方树林中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后,便听到姜然山一声怒吼,从树林中斜斜的倒飞过来。扑通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离自己不远处,从半空栽倒在地。
“姜前辈!”沈昌岐顿时焦急的叫起来。
树林中,紧跟着又飞出几名几道身影,发出难听而得意的怪笑声,飞到姜然山落地之处,将其团团围住。
“住手!”沈昌岐甩开沈砚和静/香的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飞快地跑了过去。
只见,那一夜,随着刘大憨上船,与自己这些人,吃酒耍乐的一个人族修士,正一脚踏在姜然山的胸膛上,一边拧着脚,一边得意洋洋地对身边一名白皮绿甲的水妖,“你看!我就说了,他们在外面,经受了万妖屠元血海阵的冲击,不死也得脱层皮。你们还不相信。这不,老子先是一脚将他踹了个十万八千里,然后又是这么一脚,就跟踩地上的蚂蚁一样!”
那几名刘大憨的手下,不分人妖,纷纷大笑。
沈昌岐,看着这些前几日还对自己和姜然山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前辈的鼠辈,在那里小人得意,胸口一团火升起,二话不说,一手作剑,一手作掌,向前挥去。
拉倒吧你!废人一个,还装什么前辈!
那白皮绿甲的水妖,朝着沈昌岐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哗哗啦啦,犹如一盆奇臭无比的洗脚水,从沈昌岐头顶倒扣下去。
沈昌岐,一下子瘫倒在地。
“少爷!”
“主人!”
沈砚和静/香二人话音刚落,那边一人将手中大刀一舞,沈砚顿时变作了两截;另一人伸出带壳的手臂,将静/香拍晕过去,扛在了肩头。
姜家和沈家之人,包括那些东瀛少女,全都吓得四散而逃。但怎么跑得过这些人妖呢?
眼看着,一场没有悬念的烧杀掳掠便要开始。
“住手!”姜曼卿主动走了过去。
沈昌岐绝望的叹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脚微微颤动。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犹如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一般,散发出一股恶臭和腐味,
姜曼卿,正要开口。那名先前脚踩姜然山的人族修士,手指带起一道劲风。姜曼卿随即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居然想玩牺牲小我,保全大家的戏码!那人族修士,飞过来,接住姜曼卿,嘿嘿一笑。
然后,沈昌岐,便听到忽远忽近的惨叫声。
然后,沈昌岐看到两只黑乎乎的手掌,分别将自己和生死不知的姜然山从胸口提起。
风声在耳边呼啸,沈昌岐,觉得自己似乎又如往日般,在空中舒臂蹬腿,自由飞翔,忽然胸口一甜,一口热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
潜意识里,沈昌岐朝着东极岛方向,模模糊糊望了一眼,心中一声绝望的悲鸣。
“原来自己全身气脉已寸断,修为尽失,已经是废人一个。”
正所谓
才说一心求大道,修为尽失命难保。
饮了美酒吐唾沫,断了气脉沉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