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蜃境中一处亭台中,陆妙影闭目而坐,身上白袍随着微风荡漾,淡蓝色碎花边在光滑玉石上叠得一层又一层,整个人远远望去,好似身在花丛中一般。张若月坐在其左侧,下了人世间一趟,似乎多了几分成熟,面色如水,自顾自地平视着前方,似乎在神游天外;而楚纯生、赵慕兰两人,却靠着栏杆站着,不时地朝着天空某个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两道血红之光飞来,落在那陆妙影和张若月跟前,随即化作两道人影,一男一女。那张若月顿时一跃而起,拉着这两人的人,好似面对家中长辈一般,撒娇地问道,“怎么样,我说你们抓不着他吧。他那曼陀罗法界,我之前偷偷试过,无实无虚,似乎自成一界。“这两人,被张若月生拉硬拽着,又被如此说道,不由对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反倒是睁开双目的陆妙影,起身对着这两人行礼之后,转身对着张若月说道,“月儿,你怎能如此无礼?虽说两位长老,借用了父亲和你姐姐的身躯,但毕竟实际是宗门八代长老。“
张若月,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双手,学着陆妙影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对着这两人行宗门弟子礼。
若是悟虚在此,便会惊讶莫名。这两人,单看容貌,正是自己初下庐山,所见过面的张元常,张若兰。
却说,当日,那楚山、赵月,当日寻到范蠡隐居洞府,发觉星云幼竹之后,欣喜若狂,当下布下禁制,将悟虚和薛浮,以及何其峰等人困在。一则是未免泄露消息,二则则是要悟虚等人充作杂役,看护好星云幼竹。二人联手施展的禁制,自以为人世间无人能破,取了些许星云幼竹之后,便放心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这二人借宿在张若月体内,借助张若月的明月心和星云竹,很快便极速恢复到了真灵层级。那张若月,自从被陆妙影收为弟子之后,虽恋爱有加,但唯有一条,就是不让张若月和家人再见面,说既然已经修道,便无虚眷恋尘缘,更何况,掩月宗的功法尤其忌讳的便是动情。
此番好不容易下了庐山,重回人世间,陆妙影以及其哼哈二将楚纯生、赵慕兰都不在身边,张若月便央求着楚山和赵月二人,欲要来一次省亲之旅。那楚山、赵月二人,后来在掩月宗本就是所谓的叛教之人,到后面功法大成,在天外天更是行事肆无忌惮,在阴魔石中被困五百年,一朝出来,也是静极思动。张若月,乖巧加小蛮横,不费多少口舌,二人便笑呵呵的点头同意。
却不料,一番打探寻觅,才知道,那张元常、张若兰等人,随着战乱,已经流落至武昌府。及至赶到武昌府,楚山和赵月,方才发觉陈友谅被暗算,武昌府已然是鬼道修士暗中操控的地盘。而张元常此刻身为陈友谅帐下的一名书记官,也受鱼池之殃,受到胁迫。但那张元常,自幼深受父亲张养浩的言传身教,岂愿屈从于鬼魅,随遭杀身之祸。张若月寻到之时,张元常,以及张若兰,已经被杀害。张若月,伤心欲绝,恨不得随父亲和姐姐而去,其明月心也开始崩溃。
那楚山和赵月,见此情景,几乎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赵月想了一个法子,趁着张元常、张若兰尸骨未寒,主动和楚山进入了张元常、张若兰躯体,夺舍而重生。如此,方才,多少劝慰住张若月。随后,二人又在武昌府大开杀戒,大杀一通,杀了不少鬼道修士,方才带着沉默寡言的张若月离去,回到庐山。
哪知,刚回到庐山,来到乾坤岛,与陆妙影等人见过面,听陆妙影说有真灵修士意图搅局宗门所开设的密市,便与陆妙影一起,展现了一下实力。这才有先前云海蜃景的那番震撼动静。待到稍后,得知悟虚居然也出现在乾坤岛。二人担心范蠡洞府的星云竹之事泄露出去,便急忙飞到龙门客栈。哪知,悟虚机警,当即决定向八思巴说出事情原委,随后,八思巴本尊真身赶来,与悟虚法界相融,虚空遁去。
这其中,未尝没有陆妙影刻意隐瞒的因素。为何?陆妙影和楚山、赵月,都或多或少知道星云竹重现的事情,那陆妙影知道悟虚手中曾经有过星云竹,而楚山、赵月是知道悟虚知道范蠡洞府有星云竹。但此中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想瞒着对方。若是三人一见面,陆妙影不单单只说宝印大师,而且还提到悟虚,只怕楚山和赵月二人老早便飞到了龙门客栈,联手将悟虚堵住了。
是以,因着这个原因,楚山和赵月,对陆妙影便隐隐多了一分戒备和敌意。
是以,楚山含笑着挥手,将张若月虚扶起来之后,便对着陆妙影似笑非笑道,“什么长老不长老的,我二人原本犯了宗门规矩,被打入禁地,自生自灭。大难不死,匆匆数百年到今天,不过是人老了,有点落叶归根的香火情罢了。“
“楚长老,说笑了。妙影身外晚辈,当年的是是非非,无从置喙。但自幼从典籍中得知两位长老的英雄事迹,一直是倾佩羡慕得很。便是师尊她老人家,在方才得知两位长老的消息之后,言语之间也是欣喜不已。“陆妙影双手执礼,温言细语地恭声说着,顿了顿,”听师尊的意思,她老人家恐怕会亲自下来,恭迎两位前辈。“
陆妙影的师尊,便是掩月宗的宗主!
楚山和赵月,对视一眼,片刻后笑道,“何须如此!何必如此!“
陆妙影,不卑不亢地答道,“理应如此。“
这些对话,莫说张若月,便是楚纯生、赵慕兰,也不能完全听懂。只是尽皆感受到了其中,若有若无的争锋相对。
忽然,那赵月,伸手一把牵住张若月,望了楚纯生和赵慕兰一样,笑吟吟地,对着陆妙影,徐徐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老身自阴魔石而出,方才知晓宗门也出了你,“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些许,”还有苏眉这样的绝世天才!“话说出来,却是阴冷得很。
那陆妙影,听得苏眉二字,整个人都变了。白色长袍,随风飞扬,长袍边上的淡蓝色碎花,好似实物,从无尽岁月的启封而出,漫天都是。
万千月华如注,便在这漫天的蓝色碎花间,陆妙影惨白的脸颊泛起一圈红晕,双眼如电,直勾勾地望着楚纯生、赵慕兰二人。
楚纯生、赵慕兰二人,不由后退。这时候,赵月扬起手,挡在了二人之前,似笑非笑地又对着陆妙影,接着前面的话,“但若论离经叛道,我与楚山,其实比起你和苏眉来,真的是自叹弗如。“
与此同时,旁边的楚山,伸手牵住张若月的手,鄙夷地看着陆妙影,冷哼了一声,“小月儿,如此资质,你是否真的如实禀报于宗门?“
张若月,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但这具体详情,三人的对话,楚纯生、赵慕兰尴尬而又忐忑的表情,张若月却不明究竟。她自然知道,陆妙影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也隐隐察觉楚山和赵月对陆妙影抱有敌意和鄙夷。
小女孩子,直觉陆妙影被两位前辈长老欺负了,回想起陆妙影对自己的好,张若月不由说道,“你们怎么能倚老卖老,合伙欺负我师傅?“
她这一句话,好似退烧剂,又好似导火、索。楚山嘿嘿一笑,赵月也止住了话语。但陆妙影,却动了,她冷漠地转过身,背对着楚山、赵月,还有楚纯生、赵慕兰,还有张若月,振臂,犹如嫦娥奔月一般,高飞而去。
张若月,忽然无比自责,觉得自己太多软弱,对着明月下,陆妙影那飘飞的模糊背影,大声喊道,“师傅,您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可不能丢下小月儿不管啊!”
极高处,极寒处,陆妙影耳听得张若月略带哭腔的呐喊声,复又转身,清清冷冷的声音,随月光而下,“本次密市之前,师尊即会下界。一切缘由,她老人家自会裁断。”
随后,音渺渺,人渺渺。
张若月,呆了片刻,随即委屈而用力地挣脱了楚山的手,掩面哭了起来。
。
悟虚与八思巴法界相融,遁行千里,方才在一处小岛上空停了下来。从虚空出,悟虚便听得下方有木鱼之声,一座不大的寺庙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这时候,八思巴的声音传来,“此处,已经是离莲法峰不远。我等且去下方歇息一晚。”想必这八思巴大师也看出,悟虚匆忙离去之时,法界中,还带着苏吉、以及陆平山、赵秋鹤三人。莫说悟虚遁行千里感到吃力,便是这三人,只怕也有点经受不如此法界破空急遁。
悟虚遂和八思巴大师,降落在下方庙宇之中。一应交涉,自有八思巴大师出面。悟虚将飞得七荤八素的苏吉等三人,摄出法界,随着寺中佛门修士,进了后院,依次住下。
悟虚在禅房,于檀香中,以坐代睡,回想起今夜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是难以入定。正强自调伏着,却忽然听到寺院山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低低的啼哭声。
庐山之上,皆是修士,无有凡俗之人。怎么还有凡俗间才有的事情?
悟虚不由好奇心动,飞到山门外。只见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泪眼朦胧地站在寺外几名僧人面前。片刻之后,悟虚便知道,原来这名女子,要深夜进寺。她一个女流之辈,这些佛门修士,虽然不同凡人,但还是讲究一些忌讳。
耳听得这女子的微微啜泣声,悟虚似乎觉得似曾相识,但仔细回忆,又无从记起,陌生得很。
这时候,这寺院中的僧人看到了悟虚。也许是因为八思巴大师的关系,他们都朝着悟虚躬身合掌。这一幕被那女子看在眼里。她便暂时止住了啜泣声,直接朝着悟虚走来,冷声问道,“都说佛祖大开方便之门,为何不让我进去呢?”
悟虚见这女子方才还哭哭滴滴的,此刻却横眉怒目,不由一愣,随即笑道,“我佛大开方便之门,如何不让女施主进去?”说罢,一转身,带着这女子进了寺庙。
那女子随悟虚进入寺庙之后,反倒沉静了下来。到了大雄宝殿,朝着那金身佛像,合手拜了拜,默默站了片刻,随后便转身退了出来。
直到出了寺门,那女子方才对着悟虚问道,“佛祖既然大开发便之门,要渡尽众生,为何又有着如此多的清规戒律?”
悟虚顿了顿,答道,“佛祖大开方便之门,指的是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又随众生根器秉性,因材施教。而所谓的清规戒律,则是众生在修行佛法之时,所须要遵循的准则、规律。”
“为何须要遵循?不是说众生根器秉性皆有不同,皆有所异?便如这天上明月,亦有阴晴圆缺。何况你们佛门之中,也有不少高僧,酒肉不忌,甚至还有喇嘛教有欢喜禅。再有,《维摩经》中维摩居士,妻妾如云,诸天菩萨却是奈之不何?”
想不到这女子,对于佛门之事,竟然知之颇深。她,一边缓步而行,一边仰头,望着夜空明月,似乎有感而发。
悟虚,站在松林前,合掌沉声说道,“众生根器秉性各异,但若修佛法,便须得遵循基本的戒律,若是入我佛门,则更是如此。维摩居士,妻妾如云,喇嘛教有欢喜禅。前者是修为到了一定境地,随缘显化,破顽空斥偏小,后者则是功法上从性、爱入手,却是须得破去之,正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不过此法门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常人本就沉溺性、爱,除非真有情而又不贪着,除非真欢喜而又悟空虚,否则若是以此法修行,凶险无比,是以一直是秘法,秘而不宣。”
那女子,背对着悟虚,一边听着悟虚的回答,一边面露不屑之色。直待悟虚说完,方才笑问道,“大师,你可会那欢喜禅?”
悟虚肃然,满脸庄重,一身正气,“阿弥陀佛,小僧不才,略知一二。”
“哦?是么?”那女子忽然徐徐转身,淡淡回眸,在皎洁月光下,竟然生出万千风情。
悟虚,迎面一看,大叫一声,但声音却只在耳边回荡,却是连悟虚本人也被禁锢了。
陆妙影,戏谑地看着悟虚,好一会方才说道,“看在你今夜为我解惑之故,便不取你这淫僧性命。”
悟虚好委屈,却是有口难言,只得怒目相向。
只听得那陆妙影又说道,“我也与你和那位大师结个善缘。后日,云海蜃境密市,有天外天佛门舍利出现。”
这时候,八思巴大师察觉动静,也飞了出来。
那陆妙影,看了八思巴一眼,随即说道,“届时,你们若有喇嘛教大欢喜法门,可以与本宫交换。”
说罢,身影一闪,化作一道月光遁去。
悟虚对着空中喊道,“没有令牌,到时候,陆仙子要我等如何进去找你!”
夜空中,两道银光,朝着八思巴和悟虚疾飞而来。到了近前,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凭此月珠,到了云海蜃境,本宫自然知晓。”
其音缭绕于月下,其人已不知在何处。
正所谓
根器秉性虽各异,门中戒律须遵循。
莫道全无自由在,若有真情欢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