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殿,虽然断墙残垣,但却丝毫不显凋敝破败,只因八思巴、元法大师法驾在此,有佛息万千,梵声缭缭,极其庄严。
这一日,八思巴、元法大师,率众人出巡布施之后,还至殿中,各复位而坐。即刻,释海忽从座起,合掌说道,“两位长老,那真灵鬼修虽然覆灭,但此间似乎鬼气未消,多有阴人隐现。“
他话音刚落,多吉即起身合掌答道,”那真灵鬼修利用青铜玄棺做法多时,前些日子又杀戮无数,再加上各方势力争斗不休,这也是难免的。“
释海,顿了片刻,复又说道,”贤山大师,在杭州府传来急讯,朱元璋率大军逼迫甚急,但不知我等何时能够降服那青铜玄棺。”
八思巴、元法大师,从庐山莲法峰下来,至杭州府,带走释海、多吉等人,说是要不令青铜玄棺落入外道之手,消弭浩劫。眼下青铜玄棺毫无踪迹,中佛门修士一直这样盘桓在东瀛扶桑,莫说释海不解,便是许多随行弟子也甚是不解。
八思巴大师,忽然睁眼,深深地看向释海,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的元法大师,忽然抢先说道,“释海,你这是在质疑莲法峰长老们的决议么?”
释海,连道不敢。却听得元法复又斥责道,“青铜玄棺,干系甚大。你不用心搜寻,却渐生嗔妄。罢了,你还是回庐山去吧!“说罢,右手一翻,弹指射出一道金光,打向释海。
”阿弥陀佛!”八思巴随即拦了下来,对着元法大师说道,“罢了,还是让释海留下。要寻得那青铜玄棺踪迹,须从这些鬼气阴人着手。你修的是白莲舍生剑,却正是这些鬼魅横行的克星。“见元法大师不语,复又望着已然跪拜在地请罪不已的释海,沉吟片刻,说道,”东瀛扶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既然静极思动,便许你单独行动,四处探寻。若是能有那青铜玄棺的下落,也是大功一件。“
释海望向元法大师,后者长叹一声,挥挥手,”去吧!“释海见状,只得恭敬合掌,默默退下,带着张翠露等人,出了大和殿,出了京都,向西而去,一刻也不敢停留。直至离开京都数千里,释海方才飞落至一处山岭,稍事歇息。
他抬头回望京都,心悸不已。自己修炼的白莲舍生剑法门,对鬼气阴人最是敏感。这几日,随着八思巴、元法大师等人出巡布施,老早便发觉不对,接触到的不少人,虽然言行举止如常,但身上的死气却是不减反增;这自然可以说是青铜玄棺在暗中作怪,但自己想出来,刚起了个头,八思巴等人便似乎甚是不悦。及至自己以退为进,提及杭州府危急境况,元法大师却突然出手,赶自己走回庐山,暗藏呵护之意,对比八思巴和多吉当时的反应,细细想来,真的是不好说,不好说。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这东瀛扶桑是非之地,还至杭州府,助贤山大师抵御朱元璋应天府大军,也好搭上天外天极光宗这条线。释海想到此处,不由一声长叹,宗门被灭,做弟子的终日惶惶,处心积虑,落在有心人眼里,却只不过是反复无常趋炎附势的跳梁小丑罢了。
释海正在嗟叹之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响,“释海师弟留步!”这荒郊野外,释海十分警惕,急急转过身,双手悄然持印,却见得多吉从山岭之间,飞了出来。
那多吉,身着紫红僧袍,脸色依旧如往日般坚毅,但若细心看去,眉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微笑。释海,松口气,撤了手印,待多吉飞至面前,合掌说道,“原来是多吉师兄,释海被贬,一时心神恍惚,倒让师兄见笑了。”
多吉,注视了释海一眼,忽然笑道,“师弟怕是多心了。青铜玄棺,干系甚大。师尊和元法大师,连日来,顶着众人诘难,明查暗访,依然是毫无头绪,言语间难免有些苛刻。”
多吉如此说,释海只得合掌诵了声佛号。
海风山风齐来,两人衣衫簌簌,一时竟无言。
片刻之后,还是释海先问道,“不知师兄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多吉神情顿时肃然起来,闭目合掌,遥对远方,似乎在默诵什么经文。半响过后,一道神念传至释海。
释海一惊,急问道,“师兄?!这!?这可是曼陀罗**界法门?!师兄为何私下传授于我?!”
多吉却是未答,随即飞去,只在天际之时,回头凝望了释海一眼,“犹记合掌上小楼,红尘堆里脂粉头。。。。。。”其声渺渺,渐不可闻。
多吉远去,释海呆呆地站在是山岭草木野风中。他没有感觉一丝先前的孤寂落寞,因为多吉神念传过来地那曼陀罗**界法门地经文,字字句句,萦绕在心,如崇山峻岭般令其豪迈,如姹紫嫣红般令其沉醉,如旷野之风般令其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呼喊!
喇嘛教的至高功法,曼陀罗**界!!!
曾经有段时间,朝思慕想!而现在,它就在自己的脑海里!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释海,一声长啸,身影如鬼魅!
白骨洞?!真灵鬼修都已被灭,何况区区白骨洞!
释海狂飞不已,却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多吉传给自己的,的的确确是喇嘛教的至高功法,曼陀罗**界!释海已不知细细揣摩了多少次!一时间,心中豪情万丈!纵然是八思巴、多吉等人抛出的诱饵?待我修成,其奈我何?!
。。。。。。。
白骨洞?!赵彤飞至此处,冷笑不已。脸色笑容愈盛,眼神也愈冷。曼陀罗**界!想当年,歌舞升平,京都天源延圣寺,上师遍邀达官贵人,以法界共修为名,行那声色犬马之事,自己和十几位姐妹们,夜夜演那天魔舞,作那空行母,其中艰辛心酸,又有谁知?
她自听闻天外天下来的真灵魔修所谓“欲破其界,先破其戒“的提示,即往那烟花之地,回味当日灭杀色阎罗罗欢的场景,默默静观,天魔舞更上层楼,自觉无惧曼陀罗法界修士。是以,主动出击,追杀多吉至此。却不料,多吉到了此处忽地消失不见,而释海修炼曼陀罗法界气息又传来。
赵彤束手而立,望山峦叠嶂,碧波千里,甚是悠闲。
待释海察觉危机,从定中出,祭着略微小成的曼陀法界,飞出白骨洞,赵彤天魔舞顿起。
此天魔舞,保留着香艳色诱,更有世间难忍事!绰绰舞影,漫天飞舞,有色,有悲,有怨,有恨,无不是藏着故事,合着因果。-
释海自知不敌,极速向西。怎奈赵彤紧追不舍!便在东瀛扶桑与中土大陆之间的茫茫海域上,释海不得不停了下来,赵彤如影随形,已然是释海修行中的魔障!他今日退,明日也很可能退。
是可忍孰不可忍!释海在曼陀罗法界,白莲舍生剑气外显,犹如虚空中一朵不断绽放的莲花。“赵仙子!你为何苦苦相逼?若非看在悟虚师兄的情面。。。。“释海话未说完,无数魅影,飞了过来。
那些魅影,或妖艳,或佝偻,或哭,或笑。。。。。。。这世上事,莫非如此,美与丑,善与恶。。。。。。。赵彤,极尽演化。
释海大叫一声,落荒而逃。赵彤不由哈哈大笑,紧追不舍。好在释海隐于曼陀罗法界之中,赵彤不过是借着天魔舞与曼陀罗法界的感应大致追踪,不能精准锁定,饶是如此,亦是凶险异常。
飞过长崎,至于海上。释海,停了下来,主动现身,对着亦狂亦颠的赵彤,沉脸说道,“无冤无仇,仙子追杀千里,难道真的有恃无恐么?“
海上,一望无边,只有波涛汹涌,波光粼粼。赵彤盘腿坐于虚空,周遭光怪陆离,如海市蜃楼,更有无数声音,常人难觉,却尽入释海曼陀罗法界。其情景恰似当年赵彤拼尽全力击杀色阎罗罗欢。如今释海只不过刚刚修成曼陀罗法界,功力消耗严重,境界不稳,比不得平时,更遑论赵彤有备而来?数息之间,其法界已被破去,全仗着白莲舍生剑气,护着肉身和神识。
如今的赵彤,魔功几近大成,虽然一出手,还是漫天魅影,好似当初的天魔舞,但细看之下,却又大大不同。那重重魔影,忽男忽女,忽而明艳照人,忽而化作皑皑白骨,喜怒哀乐瞬间变幻,生老病死如影随形,唯其真身,坐于骷髅床,周遭忽明忽暗,身后有深深黑影,寂然不动,犹如黑洞,那是天魔轮魔环烙印。
这万千魔影,在释海的千丝万缕白莲舍生剑气斩杀之下,如梦幻泡影,随灭随散,随散随聚,如业如障。释然不由轻叹一声,想不到赵彤魔功厉害如斯。
“赵仙子!你为何苦苦相逼?若非看在悟虚师兄的情面。。。。“释海忽又重说方才之语。
“我与悟虚已经断了因果缘分!你若是技至于此,便受死吧。“赵彤断了其话语,其声飘渺,无悲无喜。
“阿弥陀佛!“释海诵了声佛号,忽然头顶一亮,气息变得无比磅礴。与此同时,原本在其周周遭三尺左右的白莲舍身剑气,猛地暴涨。
“舍利子!“赵彤轻声惊叫了一声,正要后退些许,却已是来不及。其身所在之处,包括方圆数里,皆已被茫茫白气笼罩。
“赵仙子,得罪了!“释海,宝相庄严,头顶那一颗晶莹舍利子,正在急速变小,发出的寂灭之光却越来越盛,其身边那白莲舍身剑气亦越来越盛,渐交织成一片,密不可分,终化作茫茫白气,朝着四周涌去,直至将赵彤团团围住,方才住停了下来。
方才漫天飞舞的黑色魔影,在这茫茫白气,快速消散,到了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只有赵彤真身之处,还是黑的,黑的发亮。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修成的曼陀罗法界!“赵彤持剑而立,在黑暗中,却是没有丝毫惧意。
“修炼曼陀罗**界,必有天魔前相扰。但使魔退,法界方成。“释海,闭目合掌,淡淡地说道,“原来果真如此!”
多吉传其曼陀罗**界功法之神念中,极其郑重地提到,曼陀罗**界修炼之中,必有重重劫难,必有天魔降临。从古至今,喇嘛教高僧总结经验教训,有一种方便法门。概要说来,便是开始之时,灵气聚集,暗布法阵,假成法界,待到天魔降临,全力击退,修得真法界。
且说释海此刻徐徐说来,便有无数梵唱自虚空而起,有无量光从虚空现,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座介于虚实之间的恢宏庙宇。而释海,在头顶那设舍利子光华照耀之下,显得无比高大神圣。他似乎在千里之外,又似乎近在眼前,似乎站在那庙宇之中,又似乎高大无比,小小庙宇只在胸前。
但使魔退,法界方成。这句话,不能作寻常解。魔岂是轻易能退?除非你修得佛祖境界,如《大涅槃经》中所述,三言两语,与波旬魔王约法三章,令其暂且自退。不然,那便要真刀真\枪,生死相斗战一场。所谓魔退,其实很多时候,是灭了魔。是以,此刻释海如此说,便是表露了必杀赵彤之心。
他说完最后一句,双手开始结印。十指连心,颤动之间,已结无数无量印;随即,便有无数无量声,无数无量香,无数无量白莲舍身剑光从茫茫寂灭白气中飞起,封锁了赵彤所有退路,尽皆朝着赵彤真身而去。
赵彤身影灭!
一只手从天边伸了过来,黑气缭绕,五指成爪,巨大无比,横桓在此天地间。
真灵魔修!释海转身便走。
那只巨大的魔手,也无其他动作,只接住一个从虚空中坠落的小小黑色圆环,随即隐去。
片刻之后,多吉飞至此处,细细感应之后,失望地摇摇头,随后也自飞去不见。
这一番海上波澜,生死境况,悟虚却是不知道的,无感应的。他是数日之后,方才带着药善、潘若怜、心明,从海音螺中出来。
悟虚带着此三人,从海音螺出,浮出灼热温泉,沿着山林间若有若无的小路,不知不觉地朝着京都城走去。沿途,但见许多乡野之民,祭拜那无生面孔的佛像,极其虔诚,虔诚到了舍生忘死的地步。悟虚更见有些人,明明死气缭绕,却不怕光,不怕佛息,照样一脸笑意地和亲人,和邻居,生活着。悟虚虽然心中震惊不已,但还是止住了药善等人的好奇与冲动,示意他们多看,都观察,不要急着定是非,论正邪。
“因果循环,再造轮回。即便只是三生三世,真的可以做到么?还是一切皆是虚妄?”悟虚站在京都城外,望着天空中漫天绚烂的晚霞,在心底默默问道。
及入城中,释儒道,妖魔鬼,不时可见。在天上飞,在地底钻,乱哄哄的。凡俗之人,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虽然不乏匆匆掩面者。更不时,有种种杀戮。修士杀修士,修士杀凡人。这是一个比当年妖族入侵大陆,占领舟山定海城,更光怪陆离的时空。
悟虚不觉有些失望。无生,吕叶青,莲花生大士,你纵然夺了我法界道场,化作轮回殿,就算真的能三生三世论因果,你又如何应对收拾这样的局面?!
他站在街道上,朝着那些凡俗之人,默默放出神识。无生也罢,吕叶青也罢,莲花生大士也罢,若是真的在论因果,定轮回,必然是能够借着自己投到凡俗之人身上的神识,感应到自己的。悟虚,要持杨柳,问个明白,辨证正法。
没过多久,噪杂喧嚣的京都城忽然寂静了下来,唯有一阵欢歌笑语传来,在耳边如地动山摇。紧接着,周围的场景逐渐如泡沫般散去,一座居酒屋突兀地出现在悟虚等人面前。
悟虚微微皱眉,那居酒屋释放出强烈的魔气,杀机重重,似乎有真灵魔修坐镇。他当即止步,一手持杨柳,一手结无畏印,带着药善三人急速退去。却是已来不及。
一声轻笑忽然在悟虚耳边响起,“本座找得好幸苦,想不到你却自己来了。”朦胧中,一个青衫男子,出现在悟虚识海。这男子,看不出年纪,只是极俊美,其周遭,有无数暗影,若隐若现,大小形态各异。
“前辈将悟虚摄入这魔界,不知有何见教?”悟虚定住心神,沉声问道。
他话音未落,那青衫男子身后一道暗影,忽然急速涌动起来,隐约化做一个人影,状若飞天,持剑而舞。不过却是刹那间,好似幻觉。
“喇嘛教天魔舞,不是纵欲,不是破戒。”悟虚以为此真灵魔修欲以天魔舞这般的手段对付自己,当即说道。
“不是纵欲,不是破戒,那是什么?”那魔修一字一句,杀意越来越浓。
悟虚等人发觉,其话未说完,自己等已经来到了那青衫男子面前。
居酒屋中,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更有无边春色。数名歌舞伎,几近赤身**,极尽媚艳。
“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悟虚忽然诵道,面有戚戚之色,面有愤怒之色,”悟虚之戒,乃慈乃悲。“
那数名歌舞伎,无论环肥燕瘦,皆是同一张面容,皆是赵彤的面容。
正所谓
多吉传妙法,释海下杀手。
天魔不是舞,慈悲乃生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