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悟虚以己身修曼陀罗法界,为天妖所乘,将一滴天妖之血打入悟虚体内。悟虚虽由此修出不可思议之肉身曼陀罗,但法界之中尽是妖修,以至于隐隐有一种被天妖鸠占鹊巢之忧。
且天妖又借着那滴天妖之血,施展天妖摄魂神游**,企图攫取那藏在悟虚神识根本深处之先秦炼气之术。而悟虚,受先前所宏愿所困,不愿破了自己“无尊像、观自在”的修习,进退两难。如此,便被天妖牢牢吃定,上下其手,或者说内外其手。如此一来二去,天妖不但得知了悟虚习得的那先秦炼气之术总纲和上部的大部分,连带着还得知了悟虚的不少隐秘。
天妖每次施法之时,悟虚不知,事后也如春梦了无痕,但内心深处总有感觉。但悟虚也无暇顾及这种内心深处的感觉,他也沉浸在对那先秦炼气之术的感悟之中。
所谓先秦炼气之术,便不得不说到先秦百家诸子。先秦之时,百家诸子,道家、法家、墨家、儒家等等,百花齐放,各有言说。但其实,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时期,那个时期,正是人类从蒙昧走向开化的时期,可能仍在茹毛饮血,但已经开始思考自我。这个时期,另有一批先贤士,不再茹毛饮血,他们在思考自我的同时,获得了历史意义上的一个飞跃。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炼气而存,与禽兽草木为伴,与日月山川同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批先贤士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颇有些语焉不详的炼气之术。而其后辈,习此炼气之术,乃有百家诸子。
说了背景,再说其法门。先秦炼气术,实乃一门玄奇的观想之术。不愿再茹毛饮血,起心动念之下,便有了气的概念,进而修行便有了气感。这便如鸿蒙初开,他们以为气,遂炼气而存,渺渺不可知。后辈学之,虽亦有气感,但境况不同,终究隔了一层,又各自初心秉性不同,便成百家诸子。所谓的儒家浩然正气,不过是其中一个分支罢了。道家的天地之气,亦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支罢了。
至于这气如何炼?说得其实也很模糊,或者很神奇。什么静坐呼吸,心神清明,即服天地之气,遨游宇宙之外。
悟虚照此法,观想当初先贤境况,静坐,呼吸,却是差点入了佛门观想呼吸之法。所幸,那当初从竹简中飘飞出来的光团字,如今从自己神识深处绽放而出的光团字,自有神韵,令悟虚不因文字而偏差或堕落。若单单文字,各自理解,各自揣摩,那便如百家诸子,以己心注六经,自成一派。但那些光团字,却是自有神韵,类似于有佛门之中秘法,有上师加持。悟虚受此神韵熏染,于此炼气之术,颇有心得。而天妖则不然,他(她)虽然有群妖窥探,又有悟虚事后言说,但终究隔了一层,正如一篇文章,失去了当初的意境,留下的不过是干巴巴的字句,似是而非的新的意趣。
山洞中,悟虚时隐时现,气息古朴,犹如身处远古;天妖,气息可以全无,亦可以隐身,但无论如何,与悟虚都不在去同一个时空。这是悟虚的感觉,但想必天妖也有类似的感觉。仅仅是类似。
当然,并不能简单地说,悟虚领悟了,而天妖没有领悟;也不能简单地说,悟虚领悟得深,天妖领悟得浅。更不能谁高谁低。
或许,只能说,悟虚更真实地体会到原创者的一些感悟;而天妖,则是体会到了一些自己的感悟。
一切不过如此,只不过后续的感悟,需要原创者的感悟开启罢了。
这样说,不知道各位看官能理解否?不管各位看官能理解否,天妖肯定是理解了。
他(她)的身影,就像蛇妖在水中,时隐时现,无声无息,遍布在漆黑幽深的山洞中,似乎这山洞就像夜晚深沉的海。
悟虚惊醒过来,淡淡身影,投射在山洞中,投射在这片看不见的深海中。
无数的光影,有明有暗,从虚空中,从山洞中漆黑的空间,四面八方地游了过来,飞了过来,蠕动着过来,却迅速形成了一个身影。
一个悟虚未曾见过的身影。
黑暗中,悟虚看不清他(她)的容颜,只感觉必定是极美的。他(她)的身躯,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虚空中。
没有声音,悟虚却感觉到他(她)似乎笑了笑,笑过之后,他(她)的身影几乎全都隐去,只剩下一张熟悉的面容,赵彤的面容。不知为何,可以令悟虚看得一清二楚。
这张面容,竟然对着悟虚开口说话!
“悟虚大师,可愿与本宫做个交易?”
悟虚不知道怎么的,直觉眼前之人,和先前完全不同,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
的人或者说妖。
“你是凤凰圣女?”悟虚细细地看着这张栩栩如生的“赵彤”的脸,迟疑地问道。
山洞中,夜空中,一阵轻笑响起,赵彤的面容随即片片碎散,天妖的面容复又出现,只不过那一双眼眸,不再冰冷而慑人,变得明亮而又奔放,美艳得可以祸国殃民。
“悟虚大师果然名不虚传。”眼前玉人,缓缓开口凝声,“不错,本宫正是凤凰圣女尹洛。”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闻此语,悟虚心中还是一惊。难道堂堂天妖,妖族第一高手,通玄大修士,竟然也会夺舍?难道是走火入魔?这可是惊天大秘密!
对面的凤凰圣女,似乎看出了悟虚心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猜到,本宫如今正如你一般,被天妖大人一滴天妖之血所制,只不过你如今受制尚浅,还勉强保持自身清醒。假以时日,恐怕也难逃毒手,如本宫一般,肉身被占,与傀儡无异。”
悟虚点点头,自身状况自己清楚,凤凰圣女绝非危言恐吓。他望向凤凰圣女,正要开口询问。凤凰圣女,双眼却又微微圆睁,对着悟虚极速说道,“赵彤残魂,在我手中,唯有本宫凤凰涅磐轮回之术可以相救。你记住,切莫让天妖之血凝聚妖身。本宫将一滴本命精血,寄存在你这里,你要严加保管,切莫让其发现。”
她话音刚落,双眼便开始改变神采。与此同时,她的眉间,飞出一滴鲜红的血,径直朝着悟虚飞来。
悟虚心念一动,将凤凰圣女此滴本命精血悄然纳入自己肉身曼陀罗之中,幻化成观世音菩萨法相的手腕上的一串紫色佛珠。
“先秦之士,俯仰天地,炼气飞升,却不知飞升到哪里去了。”天妖端坐在空中,幽幽叹道,似乎大梦一场,又似乎神游了无数娑婆世界。
“世界无数,各有缘法。”悟虚因方才参悟先秦炼气之术,亦有所感,随声附和。
“难道不是上界么?或者说仙界?”天妖扬眉,看着悟虚,“想不到你也有此悟性。”
悟虚合掌,“小僧资质鲁钝,岂敢在前辈面前妄谈什么悟性。只不过,所谓上下,所谓仙凡,我佛门中人看来,无非是色相,终究一场空罢了。”
天妖真的动容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悟虚,啧啧说道,“不错不错,你这小和尚真的不错,竟然有此悟性。怪不得莲花生大士,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多血本。七十二藏,竟有一半在你的肉身和识海中。”
悟虚吓了一跳。莲花生大士的七十二法藏,有一半都算计在自己这里?!
“本尊不是说过,已经替你料理了么?!”天妖看着悟虚慌乱的样子,眉头一皱,颇有点错看了英雄的意思。
可惜,悟虚不是能和莲花生大士,能和天妖,相提并论的英雄,尽管闻听此言,依然心有余悸,对着天妖合掌说道,“多谢前辈,然则前辈为何讲天妖之血,打入小僧体内,进而霸据在小僧识海,又逼迫小僧修什么万妖之身?那先秦炼气之术,前辈想必也颇有收获。”
天妖目光炯炯的看着悟虚,片刻之后,大笑道,“想必方才尹洛那小丫头,趁着本尊参悟先秦炼气之术,跑出来与你见面了吧?”
悟虚沉吟片刻,合掌道,“却不知前辈说的是何意?”
天妖哈哈一笑,却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当年,本尊有段时间,四处求道,亦曾潜心佛法。”
哦,悟虚不由抬头直视着天妖。
“佛说众生平等,你为何偏要拂逆本尊好意,不能入我妖族,修万妖之身?”天妖忽然语气森严地问道,他(她)的脸庞,几乎无限大,逼迫了过来。
悟虚心中冷笑一声,“众生平等,我本是我,前辈为何偏要小僧成妖呢?”
“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尊不客气了!”天妖话音一落,他(她)那张巨大的脸庞之前,忽然出现数只手臂,或长或短,有的长满绿色兽毛,有的布满鲜红的血珠,有的晶莹如玉,有的干瘦如枯枝,有的独指,有的足足有十根手指,就像触手似的。。。。。。然后,这些手臂,开始动了起来,以一种悟虚所不能理解的方式。
与此同时,悟虚识海中,那一滴天妖之血,也开始异动起来。
糟糕!这是打算撕破脸,彻底掌控自己?!悟虚心中有直觉,这次这天妖之血异动,恐怕极难应付。他有心尝试祭出海音螺,以观世音菩萨留下的海螺道场来收了此妖血。但又怕之后,天妖更加不会放过自己。最后,悟虚一狠心,终是决定以静制动,赌一把。因为天妖若能“炼化”了自己,恐怕早就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给“炼化”了。
果不其然,随着那天妖之血在自己识海,飞旋泛光,悟虚神识虽然昏沉,自己肉身虽然几乎快要分裂,妖气直冒,百兽啸叫,但自己识海之中始终有如星云一般的佛晕光团盘旋,令悟虚神识之体始终受到护持。而后,悟虚再施展那先秦炼气之术,又将肉身慢慢隐匿起来。由此,那天妖之血,与天妖渐失感应,难再逞凶。
悟虚心中亦渐定,打不起我躲得起。
但就在此时,只听天妖传来一声冷哼,那滴天妖之血忽然飞出了悟虚识海,闯入了悟虚的肉身曼陀罗,随后径直飞入李小二的体内!
清楚明白地看着这一幕,悟虚不由对着天妖隔空喊道,“卑鄙!想不到堂堂天妖,竟然对一个毫无修行的小孩子下手!”
天妖桀桀一笑,“既然你不愿入我妖族,那这滴天妖之血也不能白白浪费。本尊,倒想看看,他在你身边,今后到底是人是妖?!”
“卑鄙!无耻!”悟虚的身影,渐渐在天妖面前凝实,“你莫以为小僧不懂,你这是在以此要挟小僧!”
天妖亦显出完整的身躯,她一招手,李小二便从悟虚的肉身曼陀罗法界瞬移至其身前。也许是体内有天妖之血的缘故,李小二不但根本不怕天妖,反倒显得对天妖莫名的亲近。他拉着天妖的手,好奇地打量着天妖,然后又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悟虚。
这时候,山洞外传来打斗声。追寻过来的鲁智深和在洞口看守的妖族老嬷嬷打了起来。
天妖拉着李小二的手,看也不看悟虚,朝着洞口飞去。
洞外的打斗随即停止。只听得鲁智深,嗡声问道,“圣女,不知道我那悟虚师弟何在?”
悟虚缓缓地飞了出去,一言不发。
鲁智深,见到悟虚,又惊又喜,上前问道,“悟虚师弟,可还安好?”
悟虚看了天妖和其身边的李小二一眼,叹了口气,对着鲁智深点了点头。·
鲁智深长舒了口气,也看了天妖等一眼之后,对着悟虚朗声说道,“重山一事,沸沸扬扬,诸方瞩目,稳妥起见,洒家不得不公开了师弟你的身份。你如今,亦是我莲花宗的弟子了。长老商议,你暂为我莲华宗罗汉堂护法。”说罢,取出一面好似度牒的玉牌,递给悟虚,“师弟你若无事,此刻便可凭此玉牒,径直上我莲华宗去。”
悟虚伸手接过玉牒,看了看上面的花纹和佛像,心中思量不已。重山事变,自己身有先秦炼气之术的传闻,估计已经传遍玄阴星。虎视眈眈之下,颇多凶险,还有那被自己杀了爱子的重山城城主,恐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鲁智深此举,倒确实是为自己着想。只是,如此一来,后面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少。。。。。。
悟虚,心中思量着,默默地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李小二。他在一旁,停了鲁智深的话,还以为立时便可以随着悟虚上莲华宗去呢。不过也奇怪,那天妖之血,飞入其体内之后,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和动静,莫说李小二,便是悟虚也觉察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时候,天妖弯下身,对着李小二说道,“大周朝京城有许多好玩的,我们先去京城逛一会儿,再去那莲华宗也不迟。”那神情和语调,竟然像幼儿园女老师哄小孩子似的。
李小二听着天妖在耳边的软糯话语,颇为心动;待天妖说完之后,他随即抬头,用满含希冀的眼神望着悟虚。
悟虚收好玉牒,对着鲁智深说道,“多谢师兄一番周全,但悟虚此刻却是不能前往莲华宗。”
鲁智深,吃惊地看了看天妖和李小二,然后望向悟虚,眼中露出探究的目光。
悟虚苦笑一声,摆摆手,对着鲁智深说道,“人都齐了,你叫上你的手下,跟在后面,我们一同随圣女进京吧。”
天妖微微温柔一笑,好似一夜桃花开。
于是,悟虚,鲁智深,还有天妖和李小二,还有那个死气沉沉的妖族老嬷嬷,一行五人,缓缓朝着大周朝京城行去。
没有飞行,因为后面还有数百黑甲军士跟着,因为天妖作为凤凰圣女,身边虽然没多少随从了,但还是要有使团的范儿。更因为,李小二俨然成了天妖和悟虚斗法攻心所在。一路上,悟虚和天妖,都要对李小二各自施加影响。是人是妖,要从娃娃抓起,往往就在一些小事上面。
但也许是血的缘故,李小二如今天然对“年轻貌美”的天妖亲近些,对悟虚倒有点畏惧,那情形或者说那感觉,倒有点像,小孩子对父母的感觉一般,喜欢母亲的慈爱,逃避父亲的威严。
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是以,悟虚只能闷在肚子里,相关之事,也绝不向鲁智深提起,因为天妖之血在李小二体内,又有天妖在一旁蛊惑,李小二后面到底是人是妖,还很难说。
天妖自然也不会向外面漏了口风。他(她)以李小二,牵扯到众生平等,人妖之分,拿捏住了悟虚,自然也不会或者说不屑向鲁智深言说。
那真正的凤凰圣女,也长时间沉寂了。天妖参悟悟虚所知的先秦炼气之术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参悟,她也没有了机会。
赵彤的面容,也没有出现了。悟虚有时候想起,自己感觉都有些朦胧了。
偏偏这李小二,也不知道是天妖之血的缘故,还是天妖诱导,一路上竟然渐渐变得刁钻起来。你说众生平等,他便问为何大周朝人族独大?你说要一心向善,他便问,何为善,何为恶?善与恶,不过都是虚名罢了,一切还须随其本心。。。。。。
悟虚摇头不已,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为其言说。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门中人讲求一个本心,但本心如何找到,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便是须得不退转菩萨乃至诸佛方能参悟言说。
这就好比,你只有过了这河,方能看到对岸的风景;又好比,在未修得不退转之前,你过了这河,对岸的风景,对于那些尚未过河之人,终究是只得勉强言说,哪怕言辞无比华丽,哪怕比喻再美再恰当,哪怕有了后世的全息传真技术,到最后都只是方便说法。因为,你过了河上了岸,看到的,感受到的,必然与他过了河上了岸,看到的感受到的,有所不同。
李小二受天妖之血暗中影响,似乎连他的初心也变了。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李小二如今,似乎性由善转恶了。初心如此,恶念主导,看一切便都偏向于恶了。或者说,这便是人妖之别吧?人和妖,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能一样吗?
悟虚摇头不已,看着手牵着手的天妖和李小二。他冥冥中有素偶感应,这似乎是一道极难的考题,要自己将李小二点化或者重新引导到所谓的佛门正道上来。
是为度妖!
李小二却懵懂无知,尚未察觉。一路上,与天妖山水之间,朝夕相伴。他的性情也渐渐转变,举手投足之间,有了悟虚后世中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派头;虽与悟虚常说佛法,却免不了俗套。欲求佛门神通,迷恋尘世富贵。
悟虚一时间,越群山,过大江,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要知道,心变了,一切都变了。
正所谓
纵有妖身心系佛,无惧洞中旧颜磨。
只是怜惜后来人,山山水水有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