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走后,朱元璋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坐在厚重沉实的楠木龙椅之上,抬头望着雕梁画栋之上,那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九条飞龙彩绘,沉默不语。
“吴王万万不可?”早就欲言又止的李文忠,终是忍不住起身说道。
朱元璋,收回目光,逼视着李文忠,两道淡淡的金光从双目射出,如金色闪电,周身升腾起玄青之气。李文忠不由自主,蹬蹬后退了两步。
自从悟虚将那道龙气赠与朱元璋,朱元璋便威仪日重,静如深渊,动如蛟龙,所在之处,时常有异相出现,军中皆谓之真龙天子。而李文忠这样的近臣则知道,朱元璋得了那道龙气之后,蒙正一教高人相助,以龙虎山青龙真解法门,将龙气炼化,修为大增,已经是凡尘七层修士,而且凭着龙气特性,还拥有了一些罕见的神通。
方才朱元璋目放金光,便是一门叫做神龙金眼的神通。龙气凝结于双目,目光如金色闪电,又带有龙之威压,常人见之,心志难守,那些阴邪之物也无所遁形。若是配合着那青龙真解法门,更有守正护体,驱除妖魔鬼怪的威力。
李文忠,如今不过是凡尘四层修为境界。是以,哪里挡得住;好在,李文忠知道朱元璋虽是君王,但也是自己的义父,断然不会无故加害于己,这才仓促之间,勉强稳住心神,连退两步,卸去那无边威势。
“有何万万不可?本王虽然出自佛门花莲妙法宗,但既然已经还俗,要顺天应命,救万民于水火,自然要学历朝历代贤能帝王,奉尊儒学,恢复纲常,令万民皆得其所。”眼中金光消失,龙椅上,朱元璋,开口问道,玄青之气环绕其身。
李文忠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王上,文忠指的是方才刘真人说的那第二件事。刘真人劝说吴王,散去修为,重做凡俗之人,以免卷入修士之劫。但如今妖魔鬼怪,横行无忌,更不乏神通广大之士,王上若是没了玄功护体,”说到此处,李文忠不由微微顿了顿,稍稍看了看四周,方又继续说道,“纵有高人日夜护卫,须臾不离,只怕行事举止,也有诸多不便。”
这时候,李善长也上前说道,“王上,刘真人所言,颇有玄机,但张士诚、方国珍前车之鉴不远,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徐徐为之。”
朱元璋,微微点头,“大司马此番话,却是老成之言。但刘真人之言,暗合天道,字字珠玑,我等也要细加参悟。”说着,如孤峰出云一般,站起来,环绕周身的玄青之气也随之一收,“今夜便到此为止。刘真人所言,乃天机,尔等不得泄露。”
殿中各处,便有极细的气流涌动。
李善长、李文忠,二人,急忙拱手顿首,“臣等遵命。”待头重新抬起之时,朱元璋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第二日,吴王府便有令传下,延请各地高僧,前往鸡鸣寺,为正在闭关的右护国禅师释海大师诵经护法。随后,又传令,召集三百儒生,赶抄佛经,以待释海出关之日,举行祈福****之用。
此刻,东海妖军,连同魔道修士、鬼道修士,大举入侵江南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世人皆知。但应天府城内,却只是稍稍慌乱了那么一两天,便渐渐平稳了下来。因为,庐山上正道修士随即下山来,而且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祭出法器,低空飞行。除了一部分朝着应天府而来,其余的,则是朝着原先山门所在而去。接连好几天,不分昼夜,从庐山下来的正道修士,便入天上星宿下凡一般,闪着光,四面八方,飞向神州大地各处。不得不说,此举大大地安定了人心,平稳了天下局势。
是以,如今的应天府,虽然因着战乱,气氛颇为紧张,但紧张却有序。不但紧张却有序,而且还突然之间热闹了几分。先前,修士在人世间,行事还是比较低调,哪怕是按照后世的说法,有点装bi般的刻意低调,偶有显迹,也是随后飘然而去,无处可寻;如今却好,那些普通老百姓,贩夫走卒,忽然发现,天天都是道士满街走,和尚像条狗,满大街的修士,才知道,原来牛皮不是吹的,戏台上演得不是假的,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果然有世外高人,果然有神仙,御风而行,法力无边。
“小二,快快上酒。道爷要是一高兴,赏你一颗龙虎丹,保你多活三五年。”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这位施主,你与我佛有缘,不如入我少室山大悲寺修习佛法。”
..
凡此种种,你说热闹不热闹?
普通的老百姓,只是凑个热闹,那些普普通通的和尚、道士、儒生,乃至官绅、巨商豪贾,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携礼拜访,请到府上,求药求法,求保护求加入,各种求。
就连秦淮河上那些十里飘香的花舫之上,以及河畔两边那些风月无边的销金之所,如今,说的最多的,也不是什么闺房乐趣,天下大事,而是释儒道,正与邪,长生不老,白日飞升,这样的话题。
应天府,聚贤阁,刘伯温接到朱元璋的书柬,笑了笑,对着对面的郭敏说道,“吴王请我出面,去中山书院,征选三百儒生,赶抄佛经,以备来日****。”
郭敏微微睁开双目,淡淡地说道,“此次下山,青田真人为首。如何行事,但听青田真人决断。”
刘伯温也不矫情,点点头,问道,“玉莲真人,不一同出去走走?”
郭敏随师尊赵浩然上了庐山浩然峰,在马灵华的点拨下,已经晋升真人,其随身法器七煞玉扇中那七枚以东海妖兽血骨炼成的血剑,因为血煞之气太重,早已不堪用。恰好,郭敏在浩然峰一处洞府中,得到了七枚玉剑,那七枚宝剑被原先的主人炼成了青莲剑阵。郭敏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将七剑收取,炼入玉扇之中。因为,玉扇出,七枚玉剑组成的青莲剑阵出,是以,郭敏便自号玉莲真人。
郭敏摇摇头,刘伯温见状,也不多说。待到刘伯温走后,郭敏复又睁开双眼,眉头微皱,“自从栖霞寺回来之后,自己却是未曾出去过。难道是儒门功法也是如同佛道功法一般,修到最后,也是要太上忘情?”想着想着,却是再也难以入定。过了一个时辰,郭敏,终于起身,身形一晃,随即悄然飞出了聚贤阁。
不多时,一个翩翩浊世美公子,长眉皓目,白衫熏香,手持着玉扇,漫步在应天府大街小巷。
这时候,应天府的治安却是很好。那些曾经的地痞、军油子,还有那些装腔拿事的官差,都变得十分的小心谨慎起来,全都深藏不露,全都一副正人君子,与人为善的模样。因为曾经有人当街调戏一名单身少女,却被那名单身少女轻轻一指,便栽倒在地,浑身抽搐而死;曾经有一晚,几个军士,在一个路口,磨磨蹭蹭不放行,结果一阵风吹过,十几个人,连着一辆马车,飞上了天,从那些军士头顶飞了过去,吓得那些军士,匍匐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所以,这名长相俊美,身材文弱,看着又有油水的少年公子,一路行来,却是如入无人之境,无人阻拦,无人使绊。这似乎倒令乔装打扮,男扮女装的郭敏,有点不习惯。见前方左侧有一群人围着,郭敏,双手轻轻一拍扇子,便走了过去。
挤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份告示,写的正是召集儒生赶抄佛经的告示。朱元璋,称吴王之后,也曾几次,修缮书院,遴选士子,但毕竟是战乱时期,闲养在中山书院等处的儒生士子,总共也不过二百余人。是以,方有此告示。
所谓从民间征集的儒生,便是只要能读能写即可。便是那些才学有限的落地秀才,也是在接受范围之内。而若是能够被选中,去白莲教总坛,鸡鸣寺赶抄佛经,便是有了几分晋身机会,或留用在军营或官府,甚至福缘深厚,被寺中哪位大师看中,传授佛法,也不是没有可能。是以,这告示之前,便围了许多人。
郭敏,拿眼一扫,暗中冷笑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忽然见一人,上前走到那告示跟前,用满是油污的双手,揭下告示,然后撕得粉碎。那告示两边站立的军士,先前还以为有人要来应征,见得此情景,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飞扑上去,将其重重按倒在地。这还得了,吴王朱元璋治军甚严,要是不把此人拿下,逮回去,这两名军士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人群中,同时有人嚷道,
“糊涂秀才又发疯了!”
“定然是,考了三年都没考入中山书院,如今看着告示里面中山书院四个字,受了刺激,疯病犯了!”
..
那两名军士似乎也认出了此人,但此刻却是不管,一边将此人从地上,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拎在半空中,一边气急败坏一阵骂,然后又重重地按在先前贴有告示的墙上。
顿时,那人发出哼哼啊啊的痛呼声,两只脚不沾地,在半空胡乱地蹬着,鲜血从其头顶脸颊,顺着黄黄的土墙,一直往下流。真真如砧板上被开膛破肚的鱼儿。
一阵痛呼之后,便渐渐息了声。但在自己被两名军士拎着往就近的衙门走去之时,那人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真的闯祸了,要死了,在经过郭敏身边之时,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叫喊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吴王征集我们儒生,不为苍生,却只是为了赶抄佛经,这位公子,你也是读书人,你帮着胡某评评理。”
这种话,在白莲教遍布的应天府,在出身花莲妙法宗,借着白莲教起家的吴王治下,自然是非常犯忌讳的。何况如今,许多佛门修士,从庐山下来,行走于世。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那两名军士,顿时红了眼,抡起胳膊,就是一顿耳光。只打得那人唇破齿飞,面目全非。这还不算,一名军士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塞进了那人嘴里。
“你叫什么名字?”郭敏伸手拦住了这两名军士,手中玉扇轻轻一点那人后背。
两名军士,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糊涂秀才嘴中的沙土,如一条土龙般,飞了出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方才落下,便闭上嘴,恭敬地看着郭敏。
那人顿时,精神一振,嘴巴动了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看来,牙齿被打落不少。
一名军士,急忙对着郭敏,拱手说道,“这位神仙,此人是本地的一名儒生,屡考秀才不中,疯疯癫癫的。街坊里,都叫他糊涂秀才。”
想必是这两名军士,平时人缘不错,周围的人,也纷纷应道,“启禀神仙,两位军爷说得没错·,我们都叫他糊涂秀才。”
郭敏玉扇一摆,却是不管这么多,只说道,“将此人送往中山学院,青田真人处。”随即飘然而去。
两名军士相视一眼,有了定计,其中一人便对着那犹自哼哼啊啊的糊涂秀才说道,“胡惟庸,神仙指名要你去赶抄佛经,你抄也得抄,不抄也得抄!”
另外一人,也正色道,“神仙是留你一命呢,不然送到官衙,便是杖杀。”
那叫做胡惟庸的儒生,眨了眨眼,却是呆呆的,不再出声。
正所谓
都说神仙好,君王也难了。
凡人凑热闹,儒生把经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