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灯光幽幽洒落大厅的每个角落,厅侧的钢琴弹奏着舒缓的曲子,穿着燕尾服,打着黑领结的侍生端着食盘,在厅内来回穿梭,如猫一般优雅,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里是宁海市最高级的一家法国餐厅,来往驻留者,都是宁海政圈商圈的翘楚人物
今晚法国餐厅停业,已被腾龙集团总裁周蓉包了下来,整个大厅灯光幽暗,除了侍者和钢琴演奏者,空无一人
门口处,十余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严阵以待,面色冷峻的在餐厅门外雁形排开,威势凛然,令人顿生敬畏
晚上7点,一排轿车缓缓驶来,中间一辆劳斯莱斯加长版房车在霓虹灯的照映下,添尊贵与气势
劳斯莱斯刚停下,周媚便先下了车,走到车门另一侧,为叶欢拉开了车门,并退后一步,朝叶欢微微鞠躬,完全是下人丫鬟服侍少爷的恭谨态度
叶欢静静看着周媚的举动,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并没有为她的举动而感到受宠若惊,对于自己的身世,叶欢多多少少已有了一些猜测,他在想,也许今晚,一切可以揭开了
期待,怨恚,仇恨,还有积压二十年无处宣泄的满腹辛酸,诸多滋味,此刻在他心中翻腾不休
抬头看着餐厅那华贵的镀金旋转门,他知道,这道门,通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叶欢,下车,今晚餐厅已被包下,只有我们三个人,这样吃饭安静一点周媚一双俏眼盯着他,看着他微微发颤的身躯,周媚暗暗叹息
叶欢他不笨呢,也许已经猜到一些什么,今晚的相认,会是怎样的结果
叶欢穿着一身很普通的灰色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沾了些许灰尘,一双皱巴巴灰蒙蒙的旧板鞋点缀着几星泥点儿,与这华贵的餐厅显得非常的格格不入,如同他与这个浮华的时代一般,互不相融
坐在房车后座的手工皮椅上,叶欢看着车下猩红的地毯,却迟迟不敢迈出脚
周媚静静的看着他,并不催他,望着他的美眸中有着几分难以言状的疼惜
身为家主的儿子,沈家的太子,这一步,终究要靠他自己迈出去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叶欢,四周悄然无声,无数双眼睛盯在叶欢身上
叶欢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迈步下车,然后推开前面那扇门,那扇门里,有着他琢磨了二十年的答案
人生,或许真的难得糊涂,叶欢痛恨自己的父母,可他想知道父母为何把他抛弃,当答案已经摆在他面前,他却不敢去揭开,他很怕,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周媚看着叶欢在车里踌躇挣扎,心中一痛,眼泪忍不住落下
叶欢,其实这顿饭不吃也罢,我送你回去周媚哽咽道,她实在不忍见叶欢痛苦的样子,这个男人已经受过太多的苦,不应该再给他添的伤痕
叶欢闻言,挣扎的表情忽然凝住,接着展颜一笑,用一种非常轻快的语气道:那怎么行说好你请客的,你可不能放我鸽子,这么高级的餐厅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说着叶欢腿一偏,走下了车,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走到餐厅的旋转门前
伸手一推,旋转门无声而动,把叶欢从一个贫困落魄的世界,带进了五彩斑斓的繁华
周媚流着泪笑了,这一步,他终于自己走出去了
周媚环视凛然而立的两排保镖,冷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两排保镖轰然而应:是
擦干眼泪,周媚露出一个最美的笑脸,快步跟上叶欢
周媚进门以后,便看见叶欢和周蓉相对而立,二人对视着,身躯都在微微发颤
悠扬的钢琴曲如水银泄地,点缀着二人之间的沉默
周蓉泪流满面,痴痴的盯着面前这个想念了二十年的年轻人,一双仍具风韵的眼睛贪婪的扫视着他面孔的每一寸肌肤,看着他这些年辛苦沧桑在他脸上刻下的道道痕迹,周蓉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下
二十年的风霜苦难,他已经长成了男子汉,而最让周蓉心痛的是,他的人生轨迹里,没有父母的影子,完全靠着他一个人咬牙撑过来,苦了累了,伤了痛了,全是他一个人默默承受,而她却一直不能参与儿子的人生
不能参与儿子的人生,是父母最大的悲哀
这些年啊,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一个身世空白的孤儿遭受了多少白眼与嘲讽,为了生存,他忍受过多少屈辱与磨难,受了伤害他找谁倾诉,受了委屈他找谁分担所有的一切坎坷里,竟没有父母半点影子,何其不幸,何其痛哉
叶欢抿着嘴,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位中年美妇,身躯微微颤抖
这位泣不成声的中年女人,大概就是他寻找了二十年的答案
站在她面前,叶欢只觉得身躯阵阵发冷
痛恨,怨恚,酸楚这些滋味在脑海中反复翻腾
曾立过无数次誓,如果见到自己的父母,一定要痛骂痛揍云云,可临到真正相见,叶欢看着周蓉痛苦欲绝的样子,叶欢发现以往立的那些誓言全是毫无意义的狠话,他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些年可知我的辛苦既然不愿要我,何苦让我来到人世当年为什么抛弃我
多年积下的疑问,现在他一个都不想问了,只是面无表情站在周蓉的对面,看着这个女人为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却毫无表示,仿佛只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
二人不知对视了多久,周媚擦了擦腮边的泪,强笑道:我们进去吃饭,坐下来聊
叶欢扭过头,眼神麻木的看着周媚,周媚被他空洞无神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半扶半拖的将他带进餐厅
三人落座,侍生端上各种美味可口的异国菜肴甜品
周蓉和周媚都没有吃饭的心思,只是盯着叶欢,眼睛眨都不眨,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平空消失一般
叶欢拿起了刀叉,动作生硬的切割着盘里的牛肉,一下又一下
周蓉急忙端过盘子,细心帮他把牛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眼泪一直不曾停过
二十年,这是她为儿子亲手做的第一件事
心痛欲绝是什么滋味,今日她总算尝到,或者说,这二十年来,她的心一直在痛着,一刻不曾停歇
泪,一滴一滴,落入盛着牛排的盘中
叶欢端过盘子,沉默着叉起小块牛肉,一口一口吃着
侍生恭敬的打开了一瓶法国波尔多的lafite红酒
周蓉一伸手,接过酒瓶,细心为叶欢斟酒
叶欢埋头大吃,不理不顾
整个过程里,三人一直沉默着,没有介绍,没有寒暄,一种难以言状的窒息感沉沉压在三人心头
吃了几口,叶欢将盘子一推,嘴一撇,道:难吃
周蓉急忙道: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叶欢冷冷扫了她一眼,没出声,端起红酒杯子,大口灌下
喝完用袖子胡乱一抹嘴,舔了舔嘴角的酒渍,眉头一皱,道:这个也难喝,酸的
说完放下酒杯,叶欢缓缓扫视着餐厅豪奢的灯光和摆设,嘴角泛起一抹似嘲讽的笑
这个地方果真不属于我
周媚见叶欢已生去意,心中一急,站起身道:叶欢,这里吃不惯咱们就别吃了,去吃大排挡,我们其实都喜欢吃大排挡的
周蓉一脸急切而紧张的点头
叶欢不置可否的扫了周蓉一眼,面无表情的起身
车队浩浩荡荡开往老城区
到了老城区的巷口,一家生意热火朝天的嘈杂排挡里,满身油污的排挡老板斜叼着烟,翻腾着锅里的菜
下车后,周媚挥开了保镖,三人低调的走进了排挡,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老板,随便来几个菜,再上两瓶二锅头
排挡里,叶欢终于恢复了些许的活力
周蓉眼眶一直红红的,听着叶欢中气十足的吆喝,周蓉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他仿佛只有在贫困中才能焕发生机
看着满是油烟味和污渍的排挡,周蓉的心越来越痛,这些年他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吗听周媚说,有时候他连吃一顿这样的排挡都没钱,他到底苦到了什么地步啊
菜上得很快,腾腾的冒着热气,被老板狠狠的甩在桌上,斜眼打量着他:今天不赊帐
叶欢赶紧一指周媚,嘿嘿的笑:今天她买单,放心,绝不赊帐
周蓉眼泪刷的一下滚滚而落
叶欢,这些年我,我这些年周蓉话没说完,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欢拧开酒瓶,咕咚狠狠灌了一口酒,长长呼出一口气
吃了几口菜,叶欢放下筷子,强笑道:今天这酒有毛病,有点上头,出去透透气,你们先吃着
说完叶欢急步走出排挡
周蓉跟在他身后,看着叶欢蹲在巷口,低着头,肩膀不停耸动
周蓉痛哭大喊:叶欢
叶欢回过头,脸上两行泪滚滚而落,哭得像个孩子
看着周蓉伤心欲绝的模样,叶欢使劲挤出个笑容,眼泪擦过了又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想好好告诉你,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很想问问你,你怎么到现在才出现叶欢身躯摇晃,眼中露出深深的疲倦和痛楚
周蓉摇着头,哭着不停的摇头:对不起,叶欢,对不起
说着周蓉上前使劲将叶欢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
叶欢无声的哭,眼泪冲刷着脸庞,多年的辛酸苦难,直到此刻,他仿佛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的跪在地上,无言垂头,任泪长流
脑海中突然浮现乔木小时候教他的一句古诗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晚上还有一,不过可能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