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石拓允许,程据让人为疏桐更换俯卧体位后,叫随行的医助送上针匣,取了银针小心翼翼刺入她脑后的几处穴位。
银针入脑,疏桐的手指便微微抽动起来。
石拓在一旁看得心惊,双手拳头紧握,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半个时辰后,程据又一根根取下银针,将疏桐还回平卧位。
见疏桐依然昏睡不醒,石拓急道:“怎么还是没醒?”
“展延不必着急,刚才针刺穴位她是有反应的,她此刻体虚,苏醒自是要慢一些。我调配几味醒神明心的香薰,再搭配一剂醒神汤,或许明日她就醒来了。”
石拓闻言,忙忙躬身施礼致谢:“多谢程大人。”
程据摇头笑道:“展延不必这般客气。以前我在广城君①府上时,你父亲和我就是老交情了。”
随即,程据又仔细替石拓看了脚上的伤,在留下宫里的外伤愈合膏后,程据便起身告辞:“宫中事务繁多,我就先告辞了。这位姑娘病情若有变化,展延只管派人来找我。”
石拓便又是一番感激不尽。
太医院的马车驶出金谷园后,那名医助不解问道:“看样子,那姑娘不过是个僻野村姑而已,大人如何这般上心,还亲自施针?”
程据笑道:“一则是替娘娘卖石家一个面子,二则是这姑娘的病况委实奇特,让我有探究的兴趣。”
“比太医院里用来试药试针的病例还奇特么?”医助问道。
程据却只是含笑不语。
在太医院里,为提高太医们的诊治水平,不但有从各地选来的疑难杂症病例用作试验,特殊情况下,还会从廷尉府大牢中挑选一些死囚犯用来试药试针。
为了达到贾南风想利用药物控制宫人的目的,程据曾借用王寺村进贡的忘忧散成分,反复用死囚试药,配制出一种以镇静安眠药为引子的致幻药物。
这种药物在宫外根本不可能出现,他却在疏桐的脉象中发现了服用这种药物后的特殊脉象!这让他在诧异之余,对疏桐的身份产生了兴趣:她若不是宫女,最大的可能就是表妹府里的人……
而不论是宫人还表妹府里的人,毫无疑问,只要服用过这种药物,就绝不能让她醒来!碍于石拓在旁,不能一针致命,他便选择针刺她的几处致命穴位,让她的昏睡程度不断加深。最多五六个时辰,她就会去阎王殿里报到了。
马车径直驶入靠近金镛城的太医院内。程据一下马车,便有宫人报说皇后娘娘请他前去商议事情,他来不及更衣,便随宫人赶去禁中面见贾南风。
那名医助抱着针匣刚跳下马车,一名着六品医官服的太医便笑着迎上前来:“怎么,荀医助又随程大人去挣了外快?”
“哪有那么多外快可挣?先前是去金谷园替石七公子带回家的一名村姑看了病。”
“石七公子?”
医助道:“岳大人不知道么?就是那位优渥公子啊。也难怪娘娘平日提起他都啧啧称赞,今日见了,果然惊为天人!”
“不是有人说前几日洛河大水,这位优渥公子失踪了么?”
“可不是么,石七公子就是被这位村姑从洪水中救下的。这位村姑为救他受了伤,昏迷了好几天……”医助将石拓先前描述的情形说了一遍。
被医助称为“岳大人”的医官皱起了眉头。待医助将他在金谷园的所见所闻“八卦”完毕,那名医官便道:“这么热的天出诊辛苦了,程妈在后院里做了凉茶,你去喝杯茶歇歇吧。”
待医助去往后院,姓岳的医官便对正准备去卸车的马夫道:“院使命我去济生馆借取医书,还得辛苦周伯送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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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亥时,金谷园清扬居中仍是灯火通明。
“公子,这药真的喂不进去。”丫鬟玲珑端着盛满黑色药汁的玉碗,蹙眉望着一旁的石拓。
“我来试试。”石拓在床旁侧身坐下,手臂穿过绣枕揽住疏桐的肩背,将她抱坐在怀中。
玲珑见状,忙将丝绢在疏桐颈下围好,随即将手中的玉碗递近石拓。石拓一手抱着疏桐,一手拿起玉碗中的药匙。
一瞥见石拓手背上那排细密的血印,玲珑便惊讶不已:“公子,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儿。”石拓舀起药液,用匙底压开疏桐的门齿,将药液徐徐倾倒入口。
眼见药液喂进口中,可石拓一取开药匙,药液便沿着疏桐的嘴角流泻出来,不但脏了她颈下的丝绢,也将石拓纯白的衣袖染得一片乌黑。
玲珑忙忙放开玉碗,抓了丝绢替石拓擦拭。
正是手忙脚乱之时,一名丫鬟进门垂首禀道:“公子,外面有一位叫王墨的公子求见。”
王墨?石拓一怔,随即摇头道:“不见。”
丫鬟又道:“那位王公子说是专程替公子送琴来的。”
“送琴?”
“嗯,说是公子的‘绝响’。”
石拓叹了口气,将疏桐轻轻放回枕上,起身往门外走去。
院门口悬挂的风灯光晕之下,抱琴而立的男子,果然便是王墨。夜幕下,这道孑然茕立的身影,在地砖上拉开一道长长的暗影,令石拓瞬间联想到他的小字——子夜。
“子夜实在愧疚,不过是一念之差,却险些害了展延兄。”一见石拓,王墨便开口道歉。
闻言,石拓停在原处:“此话何解?”
王墨上前几步道:“说来羞愧,我有位朋友对‘绝响’念念不忘,愿出巨资收购,料想展延兄定然不会同意出让,我便设法灌醉展延兄,取走‘绝响’,只是怎么也没料到那天夜里会突降暴雨,令展延兄涉险受困……”
石拓冷冷打断道:“你既用计得到‘绝响’,此刻又为何主动给我送回来?”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墨将琴匣双手奉给石拓,一脸诚恳道:“我也是利令智昏,一时糊涂了,还请展延兄谅解。”
石拓接过琴匣,冷颜道:“琴我收下了,至于谅解,请恕我收不下了。王公子慢走不送。”
说罢,石拓抱琴拂袖离开。
王墨急道:“还请展延兄将疏桐还给我。”
“舒同?是你那位哑巴师弟么?”石拓驻步回首,一脸讽刺。
王墨望着石拓,郑重说道:“疏桐乃是我的侍妾。”
石拓心下一沉,抱着琴匣的手慢慢僵住。
王墨又道:“疏桐于我,如同‘绝响’之于展延兄,恳请展延兄将疏桐还给我。”
石拓看着王墨,好一阵才摇头道:“抱歉,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①广城君,贾南风的母亲郭槐的封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