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用点点头吩咐了下去,士兵们纷纷各司其责的忙去了。
我向父亲询问了一下这几天的战况,父亲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提,却让我听得心惊肉跳的。
从我被架下城那天起,左不右就一直在强攻落日城,几天来大大小小的攻城战打了不下几十次,远距离攻击的箭矢差不多射尽,左不右从云梯到机簧钩索都用上了,却因为沈六用兵力调配得当,不仅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相反还死了不少人。这几天来,落日城阵亡将近五六千人,没一个不带伤的,左不右的白衣军死了六七千,夜林军死伤两千多人,从战果上是落日城占了上风,但左不右手上还有近五六万的有生力量,金沙十六旗还没一个参与到战争中,反观落日城,剩下的人都尽显疲态,武功最高的沈六用也带了伤,还损失了四个魁首,如果左不右再像这几天那样时时强攻,落日城将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毫无疑问的是左不右也将损失惨重。
这场战役下来,就算左不右攻下老落日城也没有赢家,我看着护城河内飘满的尸体想。
今年的第一场雨在夜间突然降临,这一下就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这三天,左不右因雨也没再组织进攻老落日城,毕竟在雨天攻城的难度比平时要大很多。而这场雨对于落日城的守军来说,可算是及时雨,抓住这段难得的休战期,沈六用重新调整分配了兵力,虽然兵力没有增加,但得到休整后的士兵士气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照沈六用的想法,只要再熬半个多月等落日城的雨季到来、金沙河开始泛滥之时,左不右就会退兵,一是在瓢泼大雨中攻城那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二是幻月城处在金沙河下游,金沙河一旦泛滥,幻月城就要组织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抗洪,此时左不右必然会退兵回家抗洪去了,就算不退兵,士兵们心挂家园安危,必然也军心焕散,落日城守卫时自然也会轻松很多。而落日城因早有计划,在老落日城内备足了粮食等军需,就算守上一两个月也不会有馈乏之忧。
三天的大雨不仅带来了暂时的安定,还把城墙上的血渍冲洗得干干净净,护城河内左不右没有打捞完的尸体,也被从金沙河引入的河水冲到了下游,下游自有幻月城的人去打捞自己人的尸首。当初引入金沙河水时只想到利用活水灌入护城河较为方便实用,没想到还有这个作用,不然的话,一旦雨停艳阳高照之时,尸体腐烂带来的臭味与疫病同时爆发,这仗根本就没法再打了。
三天来的第一缕阳光刚照到城墙上,士兵们按部就班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等待着左不右又一轮的攻击。
我来到城头看去,左不右的军队依然退得远远的,好像点还没有一点要马上进攻的迹象,只是时不时的有一两百人的小队伍沿着护城河巡查。到中午时,一大队士兵朝前摆出了阵式,只是这阵式用在两军对垒时才用得上,用于攻城根本就毫无用处,难道左不右脑子被雨淋了进水了?以为落日城会傻得冲出城去以自己的弱势兵力与他们硬拼?
阵式才列好,后面又是一大队的士兵,其中居然还有大量不知从哪征来的平民手提着沙石水泥,还不知从哪运来了一车车的城砖,士兵们与城民在阵式后居然干起了泥水活,才一会功夫,就砌起了一大段半人多高三尺来宽的城墙。
落日城上的人面面相觐,都想不明白左不右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左不右真有了长期作战的打算,准备建一座城墙把我们困死?但看样子也不对,他们砌的城墙及其简陋,别说是用来在上面打仗了,只要几个人用些力都能把这城墙推倒,用这样的城墙来防御简直就是开玩笑。而更奇怪的是有些地方连城墙都没有,就只用袋子装了一些泥沙垒在一起与城墙平高即可。
我大惑不解,再看向沈六用,他也在皱眉思索着左不右的意图,如果左不右是个傻子,倒可理解成他没事找事做,但左不右作为一方霸主,纵横天下几十年,说他没有其他的意图,打死也没人相信。
我们在城上苦苦思索着左不右的动机,城下的城墙砌得却不慢,上万人的工作效率还真是快得惊人,才几个时辰,即有了一溜城墙的雏形,两端紧靠着碧塔山,把老落日城围在了中间。
城墙合围之势已形成,列出阵式的士兵即退到了城墙后,但左不右依然没有停手不干的意思,仍在不断的对城墙加高加固,看这进度,到明天清晨,一段一丈多高的城墙就会把老落日城紧紧围住。
城上的士兵一时想不明白左不右要干什么,也就由他去砌墙了,反正只要坚守住老落日城,以不变应万变,左不右要占领老落日城,还是只有攻城一途。
沈六用的眉头已皱了几个时辰,还是没想明白这段城墙的用途,我看着城墙不断的变高变厚,也在苦苦思索着,一点也没留意到时间已近晚。
太阳渐渐没于碧塔山下,旁边一个士兵似是极无聊,嘴里喃喃的自语:“又过了一天。”旁边另一个士兵接口道:“是啊,还好有这场大雨让我们得以歇息几天。这雨也真大,你看,护城河水又涨了一些了,看来今年金沙河又会泛滥了。”
我正在思索着左不右的意图,耳边听到他一说,心里忽然有个隐隐的影子闪过,却一时抓不住是什么。我马上向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个士兵有些莫明其妙,还以为自己哪说错了,不知所措的说道:“我没说什么啊,只说了‘这护城河又涨了一些,今年金沙河又会泛滥了。”
我的脑子里忽然一下理清了思路,我看向左不右,他眼睛也正瞪着我,看来他也想明白了什么,我们不约而同的同时叫了出来:“水淹落日城!”
从刚才那士兵的话里,我忽然就明白了左不右的意图:护城河是以金沙河水灌入,而老落日城建时就依山而建,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泄水,现在只要把护城河下游堵上,然后再砌一堵城墙把整个老落日城围住,金沙河涨起的河水就会漫过护城河进入老落日城,只要把砌起的城墙加高加厚,涨起的河水就会淹没老落日城,就算不能淹没五丈高的城墙,但只要淹到一丈高左右,城砖时时泡在水里,松软后轻轻松松即可摧毁。而城内淹了一丈来高的水,士兵行动的速度与难度必然加大,到时左不右什么都不用做,落日城必然会不攻自破。
沈六用也想明白了此节,即刻发出命令,调动士兵去保护下游。但我们心里都明白,左不右既然有了水淹的打算,这一点肯定早考虑到了。
果然,一会功夫,士兵回来报告,护城河下游已被左不右占领,现在正在往里填埋沙石。
我看着沈六用与接到报告赶来的父亲,心里一沉,我们心里都已明白,老落日城破城之势已定、回天乏术了。
护城河的水还在上涨,漫过了路面,左不右还在不断加高加厚那段现在只能称为河堤的城墙。老落日城里已漫进了水,更糟糕的是,老落日城的下水道在建时都与护城河相连,平时直接排入护城河,现在河水都从下水道反灌进了城内。照这水涨的速度,不用几天,城内的水位就会超过一丈高,而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第二天城内的水已超过了三尺,地势较低的冷蓝里已进了水,里面的伤员都转移至地势更高的落日堂内。士兵出入都要淌着齐腰深的水前进,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再过了一日,水又涨了三尺,现在守城已没了意义,此时左不右不可能淌着水来攻城。从城墙上望去城外成了一片白芒芒的水域,原本是一个大广场的老落日城下,已成了一个大湖泊,城内除了落日堂和更高一点的落圆外,全浸泡在了水里。
所有的士兵都退到了落日堂内,头领们时时都聚在一起商议着落日堂的布防。还好落日堂原本极大,这几千人进入还是极为空旷。现在不用头领们再说明,所有士兵都明白,再过几天,当老落日城内的水一落,即是左不右总攻之时。
这两日来,城内的水已不再上涨,维持在一丈左右的水平,水面刚好齐平落日堂前的台阶,落日堂倒不虞会有被淹的危险,只是压抑的气氛让人窒息,摩拳擦掌中,城内城外的人都在等待那最后一击的到来。
我站在台阶前看着水一寸寸地退去,地面渐渐地露了出来,士兵们随着水退去,也走出落日堂外按照预定计划列出阵势,城墙上是不能去了,城砖被浸泡了这么多天,下半部分都变得非常松软,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左不右轻轻松松就能把城墙摧毁,现在上城也只是做城墙的殡葬品罢了。
水终于退尽,士兵们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城内每个可能的进攻要点都有士兵布防,沈六用已尽可能利用老落日城的地势来设计战术,尽量调配好现有的这点人手。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惟一的优势就是利用自己对老落日城的熟悉和敌人的无知,在城内开展巷战了。
我站在落日堂内父亲的身边,心境一片平和,其实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当知道自己必死的时候,心里反而十分的平静。在这种时候,我不能发挥半点作用,所能做的就只是尽可能保延长自己的性命而已。
我想现在所有人都是跟我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