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箐姗、郑雨歇与张思佳几个七手八脚将曦若抬入房中,张思佳看他臀上虽满布血痕,却不见有多少淤血,只略有红肿罢了。
他众人分明见林锋左一下右一下打在曦若身上,不料伤势却几同于无。
郑雨歇道:“卿秋师妹,此事你如何看?”
苏卿秋乃飞天剑宗四弟子,因颇明医理,现下飞天剑宗落魄,宗内医官仆役纷纷离去,故近年每有弟子受伤皆要来寻她。
她轻轻在曦若臀上摁了几下,只觉皮肉极热,只是同往日伤筋动骨之伤相较,委实不足为虑。然曦若却觉臀上烫若火焚痛如针刺,碰也碰不得一下。
时至掌灯,金乌西沉火气渐退,曦若才觉臀上烫痛稍缓昏昏睡去。他那几位师姐皆在厅中候着不敢离去,却听门外慵懒虎啸传来,晏箐姗跃出门外,见碧落骑在大白背上,左手提着几包药材,右手中端只小碗。
晏箐姗道:“小师叔祖,您有何贵干?”
碧落摆摆手道:“师父怕自己出手太重,教曦若臀有淤血,特去药铺抓了些没药、**、川穹、红花之类,又教师娘作了花生山药粥,现下命我送来。”
言罢将小碗与药材往晏箐姗手中一塞,自回后院高阁安眠不提。
飞天剑宗后院那座高阁飞梁画栋、雕龙绘凤甚是华贵,因林锋辈分委实太高,张袭龙一定要以此阁相配,这才住下了。
因林锋打他时只用了二成力道,现下外敷内服疼痛去了大半,兼林锋又趁曦若深夜安眠,替他推宫活血,化解淤积毒气,不过两日便转好了大半,待到第三日白天已可跑跳练剑。
每每在宗内见到上官月、碧落时,他倒也上前问好,只见了林锋却从不看他,颇有一股子决计不睬你的气势。
又过数十日,曦若起夜大解后不曾回到自己房中,神差鬼使来在后院,皎洁月光下却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细看下原是林锋碧落二人。
曦若见状不由心中生疑,再看他二人时,竟是林锋在与碧落拆招。
倘是个久历江湖的老手得见此状,断要悄悄退去,以避偷师之嫌,然曦若年幼未经世事,且好奇心极强,竟藏在草丛中偷看起来。
他二人你来我往动作颇慢,是故曦若也看得清剑招。
两人拆解了五十余招,却听林锋道:“这三十二式剑术不过本派剑术皮毛,如今你剑形已具却还差着剑意,假以时日便能登堂入室,可为一观了。”
曦若偷眼观瞧,只觉这剑术较本门剑术更为灵动易学,只是招式衔接颇有晦涩之感,心内不免生出几分轻视。
他哪知林锋传授碧落的剑术,乃林锋这大半年来日夜冥思苦想,将无忧派启蒙二十三式、落英剑法三十六式与越女剑法二十八式之精妙招式融汇,又以步华莲五兽步法为基方得这三十二式。
每招之中皆含十余个变招,倘是个资质平庸之辈学了,如无十数年苦功,实难领悟其精髓。
其间招式转折需依无名剑法出剑由心之法,方可尽显其威,曦若不懂这其中关节所在,自觉招式衔接晦涩。
然碧落天资聪慧,兼林锋传授讲解时深入浅出,讲一会演一会又同碧落拆解一会,这才教碧落在一月之中勉强学了。
曦若将三十二式剑法尽数看了,自觉他的剑术相差本门甚远,倘自己发奋习剑,不出二三年断可胜之,想到此处便欲轻轻离去。
却听林锋道:“阁下暗中偷窥我师徒许久,莫非还要探听本门内功心法不成?”
他音声虽不太高,却如在曦若耳畔响起也似清晰,直将这孩子三魂七魄吓退了两魂六魄,当下呆在草窠内大气也不敢出。
“还不出来?恕在下无礼了。”
“礼”字未尽,一阵清脆剑鸣已悠扬而起,霎时间金铁相磨之音声轻轻响起,只听个女人道:“好大的气力!”
曦若听闻并非林锋发现自己,竟又转过身来偷眼观瞧,只见曾师叔左手提口漆黑长剑,面前一个女人长剑短刀立在对面。
瞧那女人面容,竟是荣府千金!
“过奖,还未请教。”
“好说,荣英。阁下竟是何许人也,竟敢坏我覆海枪宗的好事?”
“枪宗枪宗,你却用剑,岂非自取其辱?”
“费甚么话?只要能杀人,用甚么都好。”
说话间荣英双臂连动已向林锋杀去,他却依旧笑笑:“碧落、曦若,你们两个且看好了,这三十二式剑法当如何御敌。”
曦若闻得林锋言语,竟早知了自己在旁偷看,索性将心一横由草窠中走出,大不了明日再挨一顿打便是了。
只这几步的工夫,林锋已同荣家女战在了一处,采薇剑轻拨慢挑,一招“琴瑟谐鸣”将刀剑隔在一旁,口中吟道:“敌来双眼看分明,琴瑟款出何需惊。”
旋即足下两步踏出,抬手一剑平扫荣家女脖颈,口中又道:“扫净天下袭敌颈。”
那女人掌中刀剑一竖正欲格挡,却见他手腕一起一落,采薇剑随之一压一挑:“斗酒百诗点他心。”
荣家女倒退两步,避开刺往心头一剑,却听他口中悠悠道:“怒触不周向前行。”手上一式怒触不周山立时跟上。
她见林锋迎上前来,正待挥剑直刺,却听林锋又道:“批亢捣虚腕上迎。”采薇剑点出直奔荣府女右腕太渊穴而去。
曦若见他一招一式间,皆攻敌所必守之处,与往日师父所授技法全然不同。
初见时只觉这剑法转折晦涩,现下却觉这剑术行云流水精妙非常,便如尝到一盏香茗,一口饮下满是苦意,只盼着立时放下茶杯才好,略一回味却觉回味甘醇唇颊留芳韵味十足。
心中更因此进入了一种全新武学境界,一时间对那三十二式剑法满心向往,只盼能立时拿来学了方才快活。
碧落每日夜里皆随林锋习剑,与其诸多招式皆颇熟悉,如今见他真正试演对敌,说不尽的轻松写意,心内也大为神往。
荣府女气焰腾腾杀来,却或他教轻描淡写格挡开来,或教他随手一剑逼得不得不守,于剑随心走、出剑由心之理亦领悟更深。
他二人拆解了百招有余,荣府女早教这三十二招折磨得满心苦闷,如今她便如深陷泥沼,想进进不得,想退退不得。
心内自已知晓二人武功相差太远,否则自己又岂能如同教老猫捉了的耗子一般,任他玩弄。
只听她口中恨道:“你这狗贼倒是好高的武功!夜半三更却来与我这女子纠缠!”
林锋笑道:“何等女子才会深夜偷窥男子?我是狗男,你是雉女,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窝蛇鼠!”
他本欲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羞辱于她,心内念及如今也算为人师表,总不能一时贪图口快,带坏了碧落与曦若两个孩子,这才改口说了“一窝蛇鼠”。
荣府女如何不知这其中关节所在,当下左手一挥,将短刀向林锋劈面掷去。
林锋见她左臂挥动,风响随之而起,采薇剑拨转时早将短刀挑飞。待言语时,却见面前一团白雾升起,身形急抢入雾中,荣府女已不见了踪影,饶是如此,却也教林锋勾了发间一枚金钗下来。
他道:“今夜天色不早,都回房歇息罢。曦若,今夜之事不可对门内任何一人提起,明日如有哪个在门中交谈此事,定要你好看。”
曦若哼了一声道:“此事曦若自然不会外泄,曾师叔应当看好小师叔祖才是!”
他丢下一句气话径自回房,脑中翻来覆去皆是那三十二式剑法,怎么也睡不着,待熬到五更十分方昏昏睡去。
翌日一早便听门外吵吵嚷嚷,曦若洗漱穿衣走出门外,却见正门大开,外面皆是围观百姓。
他来在大门外,却见门楣上吊着只金钗,一旁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覆海枪宗荣氏首级”八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仿佛虫爬,丑得不成样子。
飞天剑宗弟子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大师姐晏箐姗正楷清秀隽永,二师姐郑雨歇行书龙蛇飞动,三师兄张思佳狂草行云流水,四师姐苏卿秋隶书点化方圆,六师弟路离瘦金灵动瘦劲。
师尊张谆一手篆书更是挺遒流畅、端庄严谨,可称一代书法大家,便曦若在飞天剑宗最末一等的字,也较这板上的强了数倍不止。
他正暗自腹诽,却听身后林锋道:“如何?”
曦若撇撇嘴:“真丑。”
“左手写的,自然好看不到哪去。”曾师叔挠挠头,似有些满不在乎,“这一巴掌抽在荣府与覆海枪宗面上,大抵是疼痛得紧。”
曦若哼了一声,再不理会林锋,自回门中用饭不提。
他们正在餐堂用饭,忽见一个蓝衫姑娘与一个白衫姑娘急匆匆走来,蓝衫姑娘道:“箐姗,义父呢?”
晏箐姗道:“天旖师姐、仙儿师姐你们回来了?师父伤势渐愈适才用了早饭回房休养去了。”
天旖道:“是了,七大山堂大比在即,不回来哪成?余下六大山堂似联手刁难,将此次大比地点定在了我宗,此事还需禀报义父知了,我先去了。”言罢自出餐堂而去。
林锋问道:“这两位又是……”
路离道:“回曾师叔,那两位师姐俱是师父的义女,蓝衫那位唤作陈天旖,白衫那位唤作萧仙儿。”
上官月疑惑道:“为何前几日不见她们?”
张思佳接口道:“因七大山堂大比前,皆要商议在何宗进行,正赶上师父受伤,便由天旖师姐与仙儿师姐代师父出席。”
林锋问道:“七大山堂便是你们这七个门派么?”
晏箐姗道:“是。七宗统领东洲武林年年大比,以定东洲首宗,首宗地位在其余六宗之上。飞天剑宗在七宗之首的位置上坐了数十年,现今衰败人丁凋敝,处处受到排挤,倘此番大比再居最末,便要革除山堂之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