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莞尔所料,经过昨晚的一场大雨,半露天的楼顶地面上全是雨水的痕迹,不过幸好温泉池上方还有一顶巨大的遮阳伞,这才让尸体没有被雨水淋到。
温泉池的水阀目前是关上的,但池水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何莞尔马上推断出,必定那水阀也是才关上不久的,否则水不至于还是有温度的。
而这里从地底出来的天然的温泉的温度是六十多度,如果不加冷水的话,这样的温度是很有些烫,人是无法长期在池里泡下去的。
当然,死人除外。
那一池暗红翻滚的水,水里泡着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没了生机,面部已有些扭曲变形,眼角、鼻孔和唇边已经开始渗出淡红色的液体,身上穿的白色泳衣,心口是g开头的五个字母,恰好是某奢侈品牌的名称。
但,从五官能看出来,那确实是关骁。
她仰面朝天,腰之下的部分泡在水里,左手手臂随着池水的翻滚一起一伏,搭在池边的右手手心朝上,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伤痕的边缘一看就是长时间泡在水里过。
何莞尔气愤地哼了一声——显而易见,刚才有人把这只手从水里捞出来过,而且手既然动过,也不排除尸体已经被移动过了。
看来,她还真不是胡乱推测的,如果这地方任由郑洪洲看着,保不齐所有犯罪的痕迹都会被抹去——如果真的存在罪犯的话。
匆匆的观察之下,何莞尔无法判断出关骁被被泡了多久,也没法判断出关骁是死之前还是死之后被泡进温泉的。
尸体何莞尔拍完照片,若有所地问身后的人:“你觉得,如果真是自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并没有人回答何莞尔,她后知后觉地回头,发现莫春山靠在楼梯的墙边,并没有随着她上前。
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鬓角边发尖微湿,一只手捏着手帕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握在楼梯最上端的木扶手上,看起来十分用力,指间的关节分外突出。
何莞尔怔了怔——雨早就停了,根本没有水会占到他的头发,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莫春山的头发是被额角渗出的汗沾湿的,然而这晨间堪堪十来度的温度,即使爬了几层楼,也不至于热。
再加上他发白的脸色和指节,何莞尔心领神会。
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忽然看到同类的尸体,对人的心理冲击还是很大的。
这现场满目的红色也就算了,最关键是尸体被泡在六十几度的温泉水里不知道多久了,只怕已经半熟,所以这楼层内里弥漫极其不友好的气息,而莫春山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哪里经过过这些?
她顾不得揶揄,忙说:“案发现场难免会这样的,要不,你先回去下面?”
莫春山紧抿着唇,摇头:“没事,我不过去就是,哪里也不去。”
何莞尔知道他决定好的事很难劝得动,当下也不啰嗦,小心翼翼地更上前了一步查探,拿出手机迅速地怕了几十张尸体和现场的细节。
下楼前,何莞尔思前想后,终究没有把尸体从温泉池里捞出来。
她虽然知道尸体泡在温水里会干扰法医准确判断死亡时间,但更怕动了尸体后毁坏现场,造成侦查的困难。
小心翼翼地巡视一圈观察清楚现场,何莞尔有了大概的判断,几步回到莫春山身边,取下手套说:“走吧。”
几步下了楼,何莞尔到了客厅,却发现郑洪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似是在等他们,而刚才的好几个服务员以及郑童敏和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何莞尔面色一沉,直盯着郑洪洲,问:“二公子去了哪里?”
“他满身的脏东西,自然是去洗澡换衣服了。”
比起刚才,郑洪洲已经镇定很多,不急不缓地回答,“毕竟你和春山都是我莫家的贵客,没理由怠慢了你们。”
“那女人呢?”何莞尔又问,毫不掩饰地咄咄逼人,“既然有人要掩饰掉作案的痕迹,那自然还有人得搞定对口供了。”
郑洪洲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立在何莞尔面前:“这山间的温度颇低,即使是不速之客,我们老郑家也还是有待客之道的。”
他身材瘦而高,虽然因为腿脚不方便腰身略有些佝偻,不过杵着拐杖站立之下,还是能比何莞尔高出那么一些,加上不怒自威的气势,胆子小点的女孩子被他那样一盯,只怕会打个冷颤。
偏偏何莞尔是个胆大的,她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所以关骁关小姐,就被你们待客之道待得没了性命?”
“胡说!”郑洪洲轻喝了一声,“莫太太,你可要注意你的身份和影响。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何莞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tvb画风的对话,不就是奸角想要堵住好人的嘴时的标配台词吗?
“关骁,就是自杀,相信你也看到她割腕的痕迹了,至于童敏身上的血迹,我已经问过他了,他昨晚上和关骁赌气,一大早找不到人,听到三楼有水声就以为关骁在楼上,结果一上去就满眼的血红,他一时惊慌,身上沾了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郑洪洲语速快、语气笃定,似乎他说的就是绝对的真理一般。
末了,他的视线在何莞尔与莫春山之间游移不定,最后落在莫春山身上,带着些微威胁的语气:“春山,女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莫春山早已没了刚才楼上初见尸体时候的,此时平静地回答:“我虽站的远,但也能看得出关骁被割腕的那只手是右手,而据我所知关小姐并不是左撇子,所以自杀的伤口应当在左手才对。”
“我说自杀,就是自杀。”郑洪洲微虚起眼睛,“两位要是觉得此间不吉利或者是无聊,可以自行回上面的别墅休息。至于关骁的事,我们自然会和她的家人商议处理。”
“不行!”何莞尔瞪圆了眼睛,“出了人命案,必须得报警,现场要经过警察的勘验,尸体也要经过法医的解剖来确定死因。”
她说着,拿起手机想要拨打110,却发觉手机没有一格信号。
“怎么没了信号?”何莞尔惊讶,“刚才还是满格的。”
身后的莫春山已经开口:“这山上的基站也在郑总掌控之中。郑总想要封锁消息的话,我们只能靠走路下山去报警。”
“最近的警察局,起码在百公里以外,”郑洪洲波澜不惊地说道,“不好意思,委屈你们了。等这件事处理好,我再亲自上门赔罪。”
郑洪洲对莫春山始终还是有那么几分客气和忌惮在的,他匆匆地说完就要离去,想是要去安排处理尸体、以及瞒住满山宾客的事。
何莞尔抢在他跟前,将她刚才用来拍照的手机朝着郑洪洲面前一晃,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郑总,看清楚了吗?我这手机,国产的,自带云功能呢。也就是说,刚才您还没来得及关闭基站时候我拍的照片,会自动上传到云相册的。”
郑洪洲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察觉到事件的发展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她放大了相册里的一张,收起笑意,满目的冷然:“你可看清楚了,这真是自杀能留下的痕迹吗?虽然尸体被泡在水里,水温的干扰让尸斑延迟出现,满池子的血水也能转移视线。但,有些痕迹终究会显露出来的。”
郑洪洲看着那照片,双目圆瞪,只觉得刚才满满当当能在自己地盘上护住自己儿子的信心,顿时烟消云散。
那是关骁颈部的照片。皮肤被泡得发白发胀,可以已经隐隐能看见,她细长的颈上有隐隐一圈的淡青色痕迹浮现出来。
那痕迹位于颈侧,是十分对称的扁圆形痕迹,看起来像是擦伤和挫伤的痕迹,颜色虽然极淡,但已能看出来实际上就是指压痕。
也就是说,关骁曾经被人扼住过脖子,再结合郑童敏手臂、手背上的抓痕,是谁留下的这些扼痕,答案呼之欲出。
“尸体即使泡在水里,指甲里留下的皮肤组织和血迹也不会消失,郑总,劝您一句话。不要说一具被动过手脚的尸体,就算只剩骨头了,现在的法医们,也能让死者说话的。”
她顿了顿,和他对视起来:“还有,您心里素质够强警察没法让您开口,可您自己的儿子,您不知道是什么德性吗?”
何莞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志得意满,郑童敏那怂货,送进刑侦大队保管不到半日就能开口,所以郑洪洲哪里用得着辛辛苦苦不惜代价帮他瞒?还不如把郑童敏毒哑了实在。
郑洪洲听闻她的话,有一瞬的僵硬,接着眸子倏然间收紧,朝前跨了一步紧盯着侃侃而谈的何莞尔。
何莞尔不知为何,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来。
郑洪洲养而不教,三个儿子里已经有两个显然给养废了,剩下的郑童敏除了好色,还没原则性的大毛病,听莫春山说其实做生意也有几分天分的。
所以,郑洪洲为了有继承人,难道要护犊子护到,杀了她和莫春山灭口吧?
这念头一出现便疯狂地滋长,何莞尔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无措地微侧过头,忽然间看到一对沉黑镇定的眼睛。
“放心,”莫春山无声地和她比着口型,“有我在,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