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奇寺很大。
占地八十万、建筑面积四十万平方米。
这样大的地方,鼎盛时期有四千僧人住在这里。而现在寺庙还在不断扩大。
就像莫春山正在走的这条连廊,一边是红墙金顶,一边是还在修建的僧人的住房。
这些房子几乎是全木质的结构,屋檐上雕着吉祥的异兽和朵朵莲花,好不精致。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驻足欣赏,顺带研究一下房屋结构,但现在完全没这心思。
晚上十点,和何莞尔道别后七个小时,他回到扎西奇寺也已经一个小时,却还没找到她。
她究竟在哪里?六大经堂,没有;十三座大小不一的白塔前,也没有。
他认为她最可能在的转经筒前,也没有。
六角水晶塔,九点后也已经关闭,守塔的僧人虽不让他上去,但也上去认真查找了一番,告诉塔上他并没有人。
难道她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莫春山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马上做出了否定的判断。
她应该就在这里,不仅是出于他直觉的判断,更是源自这短短相处时间,他对何莞尔的了解。
从决定返回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探寻她那时候忽然沉默的原因——他还记得何莞尔在买票归来前,情绪一直正常,变化发生在她在售票亭接了一个电话以后。
那个电话究竟是谁打的,成了关键。
他把他想要的东西告诉了千阳,而千阳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拿到号码打了过去,不过几分钟,他就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
何莞尔此人,莽撞、粗暴、做事欠考虑。
但同时仗义、直率、是非分明。
比如那一次桐城路桥的事,她明明怀疑施工现场可能会垮塌,还不顾一切想要进入现场阻止打桩机作业。
如果真如她所料,现场除了那样大的事故,她自己能活下来吗?
很难说。
他基本可以肯定,何莞尔那时候节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问题,而且多半做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打算。
比如,打晕打桩机操作员什么的。
所以她身上还有最让他看不惯的特征——不自量力。
于是,在今天这件事上,她会按照往常的习惯,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与她同路的女生出了事,她一定在责怪自己。
恰巧,扎西奇寺是个天然的忏悔场所,以她的心智,也不可能短短几小时就能想的通其中的道理。
所以,她一定在这里。
半小时后,莫春山终于找到了何莞尔。
她靠着一堵墙坐着,身边是那个标志性的巨大背包,夜色里,也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紫红色的冲锋衣。
那一瞬间,他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陡然间落了地,之前急促的脚步声,也不由自主放慢、放缓、放轻。
像是怕惊吓到她一般,慢慢地靠近。
“弥勒佛殿?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何莞尔听到声音抬头,眨了眨眼。
“你……怎么回来……了?”
她声音断断续续,好一阵子才问出一个完整的问题。
莫春山一怔。
是啊,他怎么回来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就像从高速路上莫名其妙地下来,就为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对眼睛。
而现在,这对眼睛失去焦点一般,黯淡无光。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莫春山定定地看着她,问。
何莞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想要抬手,然而转过5100多次转经筒的右手,已然抬不起来,指尖也都磨破了皮,木木地疼。
莫春山看着她,眼里有一丝怒意。
这女人,现在还不说实话,当他傻吗?
他的手忽然抬起,滑过她的额头,短短停留不到一秒,快到她的身体还来不及生出抵抗的反应。
“你的体温很低,一直没进过屋子?”他淡淡地问道,眼神却凌厉。
“是……”何莞尔好容易才说出这个字,剧烈的颤抖止也止不住。
不仅仅是因为冷,还有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无助。
莫春山微微俯身,凑近看了看她,发觉她身上的外套已被冻得凉而僵硬。
已经上冻了,白天二十几度的地方,这时候接近零度。何莞尔在这里呆了好几个小时,体温不低才怪。
对了,她应该还没吃晚饭。
他一面脱下身上的大衣,一面对她下达指令:“披上。”
“啊?”何莞尔还呆呆的,下一秒,带着他温热气息的外套搭在了肩上。
“穿上,”他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又接着说,“然后,跟我去酒店。”
何莞尔反应过来,拼命摇头:“不了,我没事……再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具体是指多久?”莫春山俯视着她。
何莞尔披着他的衣服,仰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该怎么回答?
不过,似乎莫春山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明天、要开会吗?”她执着地问,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
“不开了,”莫春山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关于公司股价的问题,我现在必须马上处理。”
“什么……股价?”
冻了太久,她脑子还有点不好使,直直地看着他墨黑色的眸子。
他现在的表情严肃认真,似乎还带着一丝,担忧?
不过她还来不及揣测,莫春山已经冷冷地出声:“何莞尔,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但是该发生的早发生了,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就算冻死,也不过是矫情而已。”
矫情?他说她矫情?
下午他和煦的善意,原来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何莞尔咬了咬嘴唇,哆哆嗦嗦说了几个字:“我……问心有愧。”
“有愧?”他竟然笑出声来,“有坑才对吧。你现在的同情、愧疚,连同你自以为是的善良,在我看来几乎一文不值。你就是把你自己冻死,也没有一点作用,不过是给别人添麻烦而已。”
何莞尔张大嘴巴。
这人,嘴巴怎么这么讨厌?她心里正难受呢,他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先骂她一顿再说?
“冻死,也不关……你事。”她哆哆嗦嗦地说着,强撑着不想示弱。
冻死也是她自己的事而已,莫春山凭什么这个时候来指手画脚?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莫春山将手插进裤兜里,“从伍珑开始,你坐的是我的车,冒的是孟千阳的名,监控早都拍下来的。如果你死在这里,你猜报纸会怎么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