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莞尔叹了口气,有感而发:“这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迁,到时候再也没地方收留那些没人要的旧书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莫春山侧过头,看着远处耸立的高架桥,“不管人和物,都难逃被碾碎和被淘汰的命运,你、我,都一样,终究会往同一个地方去,早晚而已。”
他的表情和语气,让何莞尔想起了厉如晶的事,眸色也跟着沉了沉。
其实上午发生的事,她一直回避去想,这一刻心情好多了,就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没做,便转了半个身子对着他,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今天是我太冲动,搞砸了婚礼的事。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不就是多忍一忍的功夫吗?如果让她妈发够了气,也许就能答应莫春山的要求了呢?
最关键的是,她当时太过生气以至于忘记把最大的招祭出来——比如,莫春山承诺的让何一笑在歌神演唱会上表演的事。以她妈对何一笑的迁就和疼爱,如果知道莫春山能给何一笑一个钱都换不来的机会,那是多大的诱惑?
说不定马上就拍板同意要去那个假婚礼站台了呢?所以确实是她把这事搞砸了的,一句抱歉理所应当。
“你在抱歉什么?”莫春山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察觉到她满眼的忐忑,他又微笑:“我早上开出的条件是告诉你的家人,至于后果我不管,所以既然你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你的事,也会做到。我说过会给你弟弟争取机会就一定会,不会食言。”
“谢谢。”何莞尔愣了愣,低声说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不用总是道谢的,本就是等价交换,”莫春山勾起嘴角,“你不用事事和我计较,而且你也不欠他们的。反而你这样把别人的人生扛在肩上,不会难受吗?”
“没事儿,”何莞尔轻松了几分,抬头舔着冰激凌,嘴里全是草莓清甜的香味,又心不在焉地回答:“那句话怎么说的,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自己想开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莫春山看着她嘴边小小的一块冰激凌渍,递来一张手帕:“即使心大得能装下整个宇宙,还总还有装不进去的黑洞,你已经这样努力了,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可以吗?”
何莞尔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空中不知道何处飘来的悲伤,如星屑般落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所适从。
莫春山见她呆呆的不动,便拿着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又轻轻将落在她虎口上的那一点粉色痕迹拭去,轻言细语:“装不进去的就不要装了,在我这里,你不用那么懂事。你不想管的管不了的,都可以像这冰激凌渍,我帮你擦掉就好。”
何莞尔心里一阵慌乱,眼神闪烁讪笑着:“你还是觉得你挖苦我的时候比较像你,这种深沉的画风很看不惯。”
她当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还会忍不住地多想,却又马上告诫自己不要多想,毕竟有那一次的前车之鉴,让她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可他哪怕站在原地,那轻言浅笑的模样,那一句句总能轻易击中她内心最软弱之处的话,还有来得莫名其妙却总恰到好处的解围,让她一步步沦陷,陷入他的温柔陷阱里。
该怎么办呢?何莞尔愁眉苦脸起来,自觉脸上的笑一定和此时的语言一样,苍白而无力。
莫春山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思绪万千。
本来是看她不开心带她来科技馆玩一玩,却没想到他的无意之举竟然证明了一件事。
她既然能说出那本旧书的来历,且那本旧书是在至少十五或者十六年前买的,那就证明她就是何莞尔本人。
莫春山有些恍神,他之前在怀疑的事情一件件地映证,让他觉得曾经扑所迷离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
现下的偶然所知让他的所有期盼落空,让他和千阳这些日子绸缪的事没了基础,让他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又迷茫了几分。
她既然不是她,所以那些悲惨的过去不属于她;但她若不是她,他又何来的理由紧抓着不放?
曾经以为自己有强大的自控力,懂得在该放手的时候松开,该离开的时候优雅地转身。
却没料到越靠近,反而越难放弃。
她的长发被恰如起来的一阵风吹得散乱,发尾拂在精致如玉的面颊上,缠绕在深刻美丽的锁骨间,迷离的星眸被掩映其中,让他埋在心底的那一份悸动,又一次颤了颤。
何莞尔悄悄地抬头,却发现莫春山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乱地低下头。
眼看着一丝红霞爬上了她的耳垂面颊,莫春山忍不住地一笑,也就那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他低声地问她:“我也算见过了你妈妈和弟弟,那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你爸爸?不管怎样,也该跟叔叔道一声谢谢。”
何莞尔闻言一怔,马上抬起头:“谢什么?”
“谢谢他把0.00487的概率给了我,”莫春山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这是七十亿人里两个人相遇的几率。”
他说着,又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替她将乱发捋在了耳后,嘴角浮起一个很轻的微笑。
下午四点正,阴了两天的山城,太阳终于开始和煦。
他的脸逆着光,但眉宇开阔,眸子里的深邃和认真,无比地清晰。何莞尔恍恍惚惚地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笑,眼泪差一点就守不住。
于是这世界压在她肩膀上浩浩荡荡的孤单感,在那么一刹那,似乎轻了些。
从科技馆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本来应该还算空旷的庆州,竟然堵得水泄不通,短短五公里的路程开了快一小时。
“可能是出去过年的车都回来了,”莫春山说道,“人人都想着错峰,结果错到了一起。”
何莞尔低低地哦了一声,莫春山在说些什么根本没进到她脑子里,只呆呆地看着前方汽车的红屁股,耳朵里一直重复播放着取车前莫春山说的那番话。
她现在毫不怀疑,如果莫春山存了心要撩她,那她一定是逃不过的。
可是,撩她到底有什么意义?
何莞尔愁眉苦脸,实在是想不通他这样做所欲为何。
如果仅仅是为了骗他的姨妈而已,他又何必在厉如晶看不到的地方,也如此地入戏?甚至还说想去探望她爸爸,还说出那样暧昧的话。
可如果莫春山是真对她有什么企图,他不是“客观不能”吗?世俗人眼里她最有价值的地方,不恰恰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吗?
所以,难道莫春山还真想和她过一辈子?
不行!这想法好科幻,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