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的这一天终于到了。时值中午,石花街上有名的“春江夜”酒楼里宾客盈门,高朋满座,鞭炮声噼里拍拉地响个不停,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熊涌泉开的是流水席,这拨子客人刚走,那拨子客人又到了。熊涌泉满面春风迎来送往。这天“春江夜”酒楼成了石花镇上的焦点酒楼。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议论纷纷,一直闹腾到深夜才算罢场。
好多围观的老百姓讥笑着,说着风凉话,“又不是结婚,又不是生儿满月,还搞这么大的场面。真是有钱烧的!弄不好是,三皇庙做会——瞎搞一场。”
还有的群众说得更直白点,“吃了嘴一抹走人,投不投你的票是另外一回事,不吃白不吃……熊家是,挑水饮葱——劳而无功。”那几天,熊家为拉选票开流水席的事成了小镇上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
熊涌泉虽然累得够呛,但听着客人们溜须拍马的恭维话,一股得意的情绪油然而生。站在酒楼的台阶上,他显得飘飘然,一副颇有点已经是国大代表的派头,一副被众人抬举居高临下的眼光。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熊涌泉却又被竞选的事搞得焦头烂额。
这头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是,有人到县议会把他给告了。说他大宴宾客,明目张胆地搞贿选。他想不通,民国这几年,贪腐之风,贿选之风,独裁之风,还少了吗?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为啥我请个客,就成了贿选,就成了了不得的事呢?这不,县议会已经派人下来调查来了。下来的人是县议会的资深老议员,叫周正道,无党派人士,今年六十有二,为人正派正直,敢于仗义直言,所以深得选民们的拥护,已经是连任好几届议员了。他这次下来,是因为有人告了熊涌泉的状,县议长让他下来实地调查核实。若属实,县里口气是很硬的,那就是用《选举法》严肃处理此事。更重要的是,石花是县里有名的模范区镇,上面分给的名额只有一名,周老先生必须掌握点真实情况,今后选出个群众公认服气,有影响力,号召力,为老百姓说话的人物来。那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有点名气,大家脸上都有光啊!周议员刚到镇公所,就立即派人下来通知熊涌泉,下午到镇上说明情况。这一下让熊涌泉的头“嗡”地一下子大了,怎么回答呢?这下让他确实犯难了。
这第二件事更让他苦恼的很。据说,商会会长李延谦,也就是他的大姨父,也报名要参加这次国大代表竞选了。他心里直犯嘀咕,“姨夫呀姨夫,曹操背时遇蒋干,胡豆倒霉遇稀饭。你这不是逼尼姑上轿——有意叫人为难。你就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还要和年轻人争斗呢?”
本来,他和李延谦平时走动得并不近乎。只是逢年过节在一起聚聚。再一个,他心里有点怕这个老头,见了他心里直犯怵,因为李延谦刚直,脾气倔,喜欢有一技之长,好学上进的年轻人,一张嘴就是“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比如李延谦就比较喜欢熊清泉,说熊清泉爱学习,爱读书,爱动脑子,而经常批评熊涌泉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混日子。想到这,他开始恨起李延谦来,他想找父亲熊林出面做做姨父的工作,让他不要参选了。但他又深知父亲与李延谦素有不和,话不投机,反而会坏大事的。他想找姨妈叶月华谈谈,又想到姨妈是个夫唱妇随的女人,不敢替他说话的。他想找弟弟熊清泉和李延谦沟通一下,可弟弟历来和他政见不同,是坚决反对他的所谓“振兴家门”计划的。想来想去,他一筹莫展。
是啊,李延谦在社会上的威望比我高得多,能力也比我大得多,他向选民保证替他们说话,选民们准信,也就会投他的票。他参选才是我这次竞选国大代表的真正的劲敌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自家人跟自家人斗起来了。
还有更烦恼的事呢。有一次,他在屋里想喝水,拿起水瓶,里面却没水了。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声,他想发火,可身边又没有一个人。他只好自己拿着水瓶到厨房里去打水。刚走到厨房门外边,就听到他那未过门的媳妇苏秀秀的笑声。再走近一看,原来叶子龙也在厨房里面,和苏秀秀正说得十分投机,苏秀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对熊涌泉的突然进门毫无察觉。熊涌泉没好气地对苏秀秀说:“没有水喝,喊了好半天,没有一个人答应。你在干啥?你就没听到吗?”听到熊涌泉的唠叨埋怨,苏秀秀马上停止了和叶子龙的交谈,吐了吐舌头,连忙接过水瓶来,将水灌满,而且起身把水送到熊涌泉屋里。叶子龙见熊涌泉有点不高兴,就主动和他搭话,熊涌泉一脸漠然,表现出爱理不理的样子。
叶子龙讨了个没趣,便起身告辞。熊涌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恨这个表弟。自从表弟家失火了以后,他明显感觉到表弟对他家的敌意。见了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地亲热,主动和他打招呼。有时在街上遇见了,他装着没看见,昂着头就去了,很不给他面子。让熟悉他们的人明显感到他俩是在闹别扭。是呀,叶子龙怎么会没有想法呢?这么近的亲戚,遇到了危难,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还不如旁家外人啊。旁家外人还知道关心,问一下,你不但从来未问过失火的事,从未问过我们是如何活过来的,连向你家借了两斗发霉的毛大麦,开春后你还三番五次地催着要呢,难道我妈给你们家里洗了一冬的衣服,都是白洗了吗?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点亲戚的感情。你弟弟就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一家兄弟就这么不一样,有这么天壤之别呢。
熊涌泉可没有想到这么多,也许他认为他是对的。你家借我家的东西应该还,天经地义。是你们说好的借的嘛。他感到酸楚,还不仅仅如此,还有这个童养媳苏秀秀。苏秀秀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性情总是不温不火的,离他总是不远不近的,听说她给叶子龙,熊清泉几个都做过鞋垫,纳过袜底,可她从来没有给他做过一双。在这个家里,他妈妈叶星华也总是护着苏秀秀,说她听话,手巧,勤快,懂事。熊林在开春农忙时,还派她去乡下看稞,收押金呢,说派她放心,派熊涌泉去干不好。想到这里,熊涌泉气得有点咬牙结齿。今天无意中看到她和叶子龙这样亲近地在一块,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妒火心中烧,熊涌泉这个人阴险就在于这里,“豹的文彩在浮皮,人的成色在心里。”他心中有恨,但能表面上做到不露声色。他想,等竞选结束后老子再和你叶子龙算账。
和他的哥哥相反,熊清泉这几天老是喜欢找个理由,往李延谦家里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