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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十月三十一日

第十二夜1:万灵节之死 璇儿 11114 2024-11-18 05:49

  小楼也被笼在一片黑暗里,尹雪远远地看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们今天真要在那里住一晚?”

  程启思无奈地说:“这么冷的天,难道我们要去睡荒郊野外?”

  尹雪埋怨地说:“都怪你,非要把我拖到这里来。这不,完全是没事找事,如果我死在这里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候正好一阵冷风吹过来,程启思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胡说什么,尹雪。别开这种玩笑,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尹雪朝他身边靠近了些,显然觉得有点冷。“不说了,我们快上去吧。这外面真冷,马上就要入冬了。”她又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却有点恍惚,“你知道吗?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今天?十月三十一日?”程启思说,“你早不说,我应该准备一份礼物送你的。”

  尹雪笑了。“得了吧,这深山里面,有什么好送的。我也不计较这些虚礼俗套的。不过,我怎么会没有告诉你?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程启思怔了怔。他想起来了,尹雪跟他初见的时候,在跟他讲自己的经历的时候,的确提过她的生日。

  “Halloeen——不管叫它万灵节或者万圣节,它其实都根本不是基督教的节日。十月三十一日,它实际上是撒旦——魔鬼的狂欢之夜。据说,这一天是英国塞尔特族的新年,是一个代表死亡的节令……传说,在这一晚,塞尔特人的神灵要唤起死亡的恶人的灵魂……他们等待着魔鬼、邪灵、恶魔的侵扰……”尹雪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真不希望自己出生在这一天。西方的万灵节,就像是中国的鬼节一样。总让我觉得,自己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像是个死人似的。”

  程启思打断了她。“你在胡说什么!”他又放柔了声音,说,“大概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也太过于紧张了。没事的,尹雪,等我们离开这里了,就好了。”

  尹雪淡淡一笑。“我出生在零点的时候,很诡异的一个时间,是不是?”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看,马上就要到凌晨了。马上就要零点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奇怪的意味,让程启思觉得有点不寒而栗。他正想脱下大衣给她,尹雪忽然发出了一声惊骇之极的低呼,一把抓住了程启思的手臂。“看!看那边……”

  程启思一抬头,顿时也吃了一惊。只见不远处的小楼里,竟然亮起了一点灯火!那灯光并不明亮,但在这一片暮色里看起来,却亮得让人心惊肉跳。尹雪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程启思感到她在微微发抖。尹雪哪怕是见到有人死在眼前都可以不露声色,而这时候,她也害怕了。

  程启思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把我们来这里的事,告诉别人?”

  尹雪摇了摇头。“你一再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当然不会告诉人。”她双眼仍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楼的那点灯光,“那是二楼……好像就是以前徐强住的那间房间。”

  程启思嗯了一声。“看位置,应该是。”他沉默了一会,“那个老式的发电机,不是已经坏了吗?而且连那个砸死了孟晶的零件都已经送到警局去了,怎么还能修好?”

  尹雪低声地说:“有人就能修,修好了自然就能发电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抓着程启思的手臂,忙放开了。

  程启思缓缓地说:“你认为,在这楼上的会是谁?”

  尹雪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她又打了个寒颤,“难道……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鬼?”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程启思这才想起,尹雪是很信这些的人,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就反复地给自己讲着一些她的经历。他提高了声音:“不会有这样的事的,你不要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尹雪声音微微发颤。“难道那封信……我寄往这里的那张有关浦蓉铁路的光碟……确实是……确实是有人签收了的?这里……除了徐强之外,还有其他人?!”

  程启思呆了一下。他早已把这件事抛至九霄云外了,这时候尹雪提起来,倒让他楞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你别胡思乱想,尹雪。那只是个巧合……”

  尹雪不再说话。她迟疑了好一阵,又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程启思说:“去看看。”

  尹雪又颤了一下,程启思说:“你别害怕,也许在这桩事情里,我确实太无能了,但我不会再让你成为下一个死者。”他顿了一下,缓缓地说,“我有一种预感,也许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们会得到所有的答案。就在万灵节的夜晚——你生日的时候。”

  小楼下空无一人。只有那台老式的发电机,正在轰轰地发着怪声,声音刺耳得让人心烦。程启思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盏灯还亮着,但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除了发电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声。

  尹雪低低地说:“好像没人。”

  程启思说:“我们进去看看。”他看到尹雪在那里迟疑,拉过她的手,把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上。尹雪低头一看,顿时像被火烧着了似的,忙塞还给了他。“你不是在休假吗?怎么还会带枪?”

  程启思笑了笑。“你也别告诉人,这是我自己的枪,不是公家的。带着也只是为了防身而已。”

  尹雪似笑非笑地说:“你的胆子好大,知法犯法,还敢私藏枪支。”

  “我只是想让你放心的。”程启思说,“走,上去吧。”

  两个人踩在木楼梯上,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但仍然踩得那木板咯吱咯吱地响,听得人一阵阵的心里发渗。走到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一缕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隐隐地听到,房间里有歌声,似乎还是很欢快的歌声,像是孩子们唱的儿歌。

  程启思示意尹雪站到一边,自己一脚把门踹开了。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正对着的门的柜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放着电视节目。一扫之下,他居然觉得放映的电视节目有点眼熟。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只见桌子上点着一柱藏香。这种香,这段时间程启思已经很熟悉了,在这里甚至酒店都喜欢点这样的香。

  他走进去,左右看了看,这房间里家具很少,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招呼尹雪进来,尹雪走了进来,正想说什么,却瞪着电视没有说出来。程启思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也吓了一大跳,忙摇了摇她:“你怎么了?”

  尹雪指着电视,声音颤抖地说:“你看……你看那上面放的……就是浦蓉铁路的那个宣传片啊!就是我给你看过的那一个!”

  程启思大吃一惊。这时候,电视正放到火车钻出隧道,一群孩子正“搭火车”地蹦蹦跳跳地向前跑。他怔怔地望着电视屏幕,突然尹雪叫了起来:“你看!那个蘑菇头的小男孩!刚才又出现了……他……”

  程启思也看到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两秒钟,但是却确凿无疑的看到了。他弯下腰,就看到柜子里放着一个影碟机,他按下了停止,电视屏幕上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空的蓝色。

  “是放的碟。”

  他按了一下出仓,那张碟弹了出来。尹雪抢过去把那张碟抓在了手里,她又叫了起来:“这张碟就是我寄出来的那一张!”

  程启思一楞。“你怎么知道?”

  尹雪指着碟上贴着的一张标签。“我在家里也常常刻盘,我怕弄混了,就在它上面贴了一张标签。这上面写的两个字‘火车’,还是我写的呢。”

  程启思四处扫视着,看到床底下有一堆纸团,便弄了出来,在那里翻找着。他突然递给了尹雪一个撕破的大信封。“这是你寄出来的?”

  尹雪接过了那个信封。“对,是我寄的。上面的地址都是我写的。”

  程启思看着上面的地址。地址就是青峰岭电站,因为这个电站本来就很小,只要写了青峰岭电站就能收到。然后就是大大的两个字:童雨。

  “有人代替童雨签收了这封信。”程启思慢慢地说,“按这么说,让你寄这封信的人,是知道这里有人会签收这封信的。”他盯着尹雪,“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丈夫究竟是谁?他跟这件事,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尹雪张开了嘴,又合上。她显然很为难,程启思又加了一句:“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不肯告诉我?”

  尹雪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了起来。“她不愿意告诉你,其实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家里反对,所以,她尽量都瞒着人。”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尤其是发音的调子,让程启思立即想到了什么。他一回头,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居然是降央。

  程启思张着嘴,一时间都合不拢来了。尹雪又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走到了降央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回过头望着程启思。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的丈夫像是一个影子?又为什么我一直呆在九寨沟里,对附近那么熟悉?”

  程启思的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在猛烈地打转,转得他几乎觉得头晕目眩。

  他终于明白了,在尹雪包里看到的那把藏刀,并不是杨昆的,而是降央给她的。降央也曾说过,自己有很多藏刀,他送给尹雪的和给杨昆的都镶着虎眼石,那是不足为奇的。

  降央还是一脸的笑,笑得很是淳厚。“尹雪并没有骗你,我是导游,我们住在这里的藏族人,不少去当导游的,这可是个赚钱的职业。杨昆嘛,他跟我在一起久了,也学得嘴滑了,一说就会说不少出来。这些原因加起来,你才会认为尹雪和杨昆是夫妻。这也难怪,你们心里还是看不起我们这里山里的藏族人的,所以你压根就没有那么去想。”

  程启思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都僵硬了,笑得都像是在哭一样。“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从来都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而已。”

  尹雪吃吃地笑。“为什么不那么想?其实都已经很明了了,就像你说的,人的思维有盲点。降央跟你说,他跟杨昆是同学,你就应该想到了。秦筱虹不是也告诉过你,启思,我们学校里有专门的藏族班。只是,你完全没有往这边去想而已。你认真想想,我身体并不太好,我一个人长期留在这里,如果你是我男友,你会不会放心?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就在我附近,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

  程启思慢慢地转头,看着电视。“那么……这是为什么?这个所谓的铁路灵异事件,究竟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尹雪回答说:“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对的,你一开始就是对的。我跟你讲那么多,都只是为了把你引过来而已。我创造了一个氛围——启思,你说过,我很会讲故事。没错,我从小就很懂得说谎,说谎的原则就是——你自己也要以为,那是真的。我要你来,我想要一个人看到——想要一个人做见证。”

  “那么……你讲的那些,都是假的?”

  尹雪微笑。“不,有一些是真的。你不是也说过吗,真话和假话要混在一起说,才会让人有真实的感觉。怎么样,启思,我讲的故事还不错吧?挺像个恐怖小说的开头,对不对?也许有一天,我真会把它写出来,作为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场呢。”

  程启思觉得一阵阵寒意弥漫了过来,他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那就是在发现钟辰轩是幕后的策划者的时候。“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们策划的?真的是你做的,尹雪?为什么,尹雪?我一直相信你……我直到最后都还是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真的为了金钱可以杀人的人……”

  尹雪打断了他。她的声音,清楚而锋利。“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复仇,启思。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曾经办过很多很多的案子,但是,能够十年八年地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代价,你很少遇到。但是,我就是一个例子,活生生的例子。”

  程启思定定地望着她。“你……你是为了什么而复仇?”

  尹雪的声音,平淡而冷漠。“十年前,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

  哦,我的故事,应该落幕了。就在万灵节的夜晚,凌晨零点的时候。据说,这是西方的鬼节,所有的恐怖的事都会发生在这一刻。那么,发生在我身上的最恐怖的事是什么?

  那就是——从我知道真象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了。我已经不再是个活人了。一个人,如果心里只有仇恨的话,那么他根本就不再是一个活人了,再也不是了。

  我不知道,我直到现在都还在迷惑,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确实的发生过。是哪一位哲人说的,人应该向前看,而不能向后看?我从来都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所以,现在,我听到窗外的沙沙声的时候,我想,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我早已搬离了那个地方,我的窗外,没有竹子,绝对绝对没有。

  我的父亲,是一位电力方面的工程师。他老实,而负责。除了在自己的行业里,他是个绝对的行家和绝对敬业之外,他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但是,他绝对是个好父亲,最好最好的父亲。

  我不是个善于表露感情的人,但是,我爱我的父母。血浓于水,那是无法割裂的亲情。只有父母,才会为你做任何事。为你付出一切。别的任何人,都办不到。我从来不说,但是,我心里一直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一直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幸福就够了,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不用在一起,只要一个电话,或者逢年过节在一起,就够了。

  这个愿望并不是奢求,是不是?

  我并不信佛,但那并不妨碍我会向神佛许下自己的心愿。每次,我许的愿都是同一个,让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可是,神佛是听不到的,他们是永远听不到渺小的凡人所许的愿的。

  十年前,我们毕业前夕,除了到青峰岭电站之外,还另外到了一个大型电厂实习。因为那个电厂,我父亲是总设计师,所以,理所当然地,他带着我们去参观,充当我们的义务讲师。呵,其实,我还是继承到了我父亲在这方面的天份的,只不过我不喜欢而已,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懂。有时候,装傻一点不是坏事,自然有人帮你做事。谁愿意拎着个大锤子大扳手去检修机器?女人如果连自己天生的资本都不懂得运用,那也真是活得糟糕。

  我常常想,如果那次,我们没有到那里实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可是,再怎么想,都是没用的,都没有用了。

  我说过,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是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的。电,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它无形无质,但它是致命的,绝对致命的。

  他们——徐强,林远,孟晶,吴帆,黄健,李嫣,秦筱虹——我已经不是恨他们了,我已经不懂得恨的感觉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要他们付出代价,为我父亲,为我母亲,为我这个家。

  那时候,我们是在一个变压电车间实习。那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只要你把某个闸刀一扳下来,而你又正好接触到某个设备,电流就会瞬间通过人的全身。简单地说,接地的时候,电流都入地了,不会有危险,但是截断了这个安全措施,就会直接穿过人体。

  我知道,他们并不了解那么做的后果。或者说,他们知道后果,却并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个结果。

  他们把那个闸刀拉了下来。所以,我的父亲在去检查一个平时绝对没有问题的设备时,触电身亡。

  他是为了给我们演示一个设备。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运气,如果这能够称之为运气的话。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以这种方式在自己面前一瞬间死去。

  如果我没有学这个专业。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实习。如果我父亲没有做这个电厂的设计。如果他不是为了我而来带我们参观。如果他不是为了给我们演示这个设备。

  更重要的是,如果那群人没有把那个安全闸门关上,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这个电厂还在试运行阶段,这个车间实际上是没有启用的。我父亲一向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在正常情况下他会作足够的检查,可是,这时候,只是一个演示,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当时我并没有昏过去。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呆呆地看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为一个“安全事故”,而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我的母亲,她有心脏病,也由于这个打击,很快去世了。对于她的死,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甚至觉得她这么快就过世,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也只是以为,那是一个意外。但是,不久后,偶然地,在他们的寝室外面,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伯父会检查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他?!”

  “因为……我怕伯父骂我们……他叫过我们不许动那些东西的,说有危险……”

  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我们都是差不多的年龄。未满十八岁,又是这种意外,就算是报案,处理也是很轻很轻的。

  从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他们必须死。我不在乎等多少年,五年,十年,更久都无所谓。是的,我知道他们是无心的,我也知道他们会为此后悔内疚,但是,做了就是做了,该付的代价还是要付。

  忏悔能让一个人避免上断头台吗?!

  尹雪直直地望着程启思。“启思,你是警察,告诉我,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会对他们怎么处理?”

  程启思望着尹雪。这个故事让他震动,甚至鼓不起勇气来斥责她。“……应该只会是警告了事。可是,尹雪……”

  “那就够了。”尹雪打断了他的话头。“别的,我告诉你的,都是真实的。除了两件事。第一,不是他们找到我,想要利用那套脱硫设备赚钱,而是我提出来的。我知道他们都贪心,用这个理由足以把他们聚到这里来了。然后,这里就是我的舞台了,我可以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了。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提议把闸刀拉下来的人是李嫣,而动手的人是徐强,所以我要他们死得最惨。第二,杨昆是同谋,他想要的是那一大片虫草,当然,他并不知道,那片虫草现在已经只是一堆没用的垃圾了。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虫草只有那么几天才是有用的,杨昆也一样,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大部分都是从降央那里得来的。至于别的,那些犯罪计划都是很容易办到的,我作了详细的计划,实施的人就是杨昆和降央。他们一直隐藏在这附近。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是找不到他们的。当然,为了这个目的,第一个得死的人,必须是徐强。他对于这里,过份的熟悉了。记得我们来的那天,钥匙打不开三楼的房间吗?那也是我安排好的,因为他们藏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在三楼,不能让人看到。比如,那个砸死孟晶的零件,其实并不是从楼下那个发电机里拆出来的,我们不能冒那个险。楼上一群人,在楼下偷偷地拆,随时可能被发现。只需要在里面塞一把杂草,发电机就不会转了,然后,等所有人都去拿工具的时候,再把零件拆下来,藏在三楼。林远的眼光很准,他当时不就说,那个砸死孟晶的零件感觉比发电机还新?”

  “他是对的,只可惜我没有沿着这条线深想下去。”程启思又问:“但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让徐强在我们面前跳下去的?”

  降央笑了起来。“他不是跳下去的,他是被我推下去的。很简单,用锤子砸碎玻璃的人是我,我们已经反复试验过,从你们那个角度,加上光线,是看不到徐强的脸的。徐强早已被打昏,放在一边,只要等到你们看到我砸玻璃,然后把他推下去就行了。在你们上来之前,我已经通过另一边的铁梯溜走了。他掉下去的时候,他们只会注意到他,而不会留意到集控室的情形。你们应该注意到,有对称的两排铁梯能够上到那集控室,一边在左,一边在右。我就一直靠在铁梯上,等着你们下到下面的厂房,看不到上面的动静了,我就离开了。”

  程启思不说话,他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厂房很大,但光线是昏暗的,加上数不清的管道和设备,确实很难注意得到附近的动静。他望着尹雪,眼神很复杂。“你很聪明,尹雪。你设计的这套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谋杀。”尹雪淡淡地说,“我也根本不求什么天衣无缝,太完美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我只要他们死,用他们最怕的方法让他们死。吴帆,秦筱虹,还有林远,他们当时至少说了几句后悔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死得轻松一点。——当然,如果要他们全部在这里一个个地死去,太困难了,我做不到无人生还的结局,除非我想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不怕死,但是,我决不愿意跟这群人死在一起。”她沉默了一会,“其余几桩谋杀,过程都很清楚了。我自己没有动手,我也没有那个力气,都是降央和杨昆一起做的。”

  “那天晚上,杨昆在路上看到的,真的是你?”程启思问。

  尹雪说:“没错。你们一走,我就坐上降央的车跟着走了。我们实际上还赶在你们的前面,所以我在那里出现了一下。其实我离你们的车相当的远,我也不怕他辗死我。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开着车前灯,所以老远就瞟到我了。降央……他当然是最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的。我这么做,是想让你怀疑杨昆。你怎么会相信我曾出现在那里呢?既然不相信,就只会怀疑他了。我相当了解来这里的游客的心态,他们在看够了四周的一片黑漆漆之后,是不会再继续对着窗外看的,你也应该不会例外。只有开车的人,才会盯着前方一直看。”

  “你还扔下了从你丝巾上撕下来的一块。”程启思苦涩地说,“那么,那天晚上杨昆的‘梦游’,也是你的意思了?”

  降央插口说:“不是。杨昆倒是确实是梦游的毛病,我想,他是怕你有所察觉,所以潜意识地想杀死你,所以真那么做了。尹雪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她原本就是希望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切的。不过,你看到的那颗天珠,倒是我塞进杨昆的衣袋的,你也如我所愿地看到了。你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来问我那颗天珠的来由了。”

  程启思想自己这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怪异。“希望我看到这一切?那我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把你们交给警方。”

  尹雪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有种悲哀的表情。“你会吗?启思。你觉得,我除了用这个办法,我还能怎么办?”

  “……不管为什么,你都不应该杀人。”过了很久,程启思才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我是警察,维护法律的公正是我应该做的。”

  尹雪扬起了头,她的声音非常清晰。“那我所做的,就是公正。法律无法还我一个公道,如果能的话,我不会选择这条路。”

  程启思缓缓地掏出了枪。“不要逼我,尹雪。你已经知道,我带着枪,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尹雪笑了,她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是程启思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如果死在你的枪口下,我并不介意,启思。为仇恨而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我只觉得整颗心都是空的。”她握住了降央伸过来的手,“但是,我不想害死他。他爱我,我也爱他。他爱我爱到可以不顾一切帮助我杀人的地步,虽然他也完全清楚可能的后果是什么。”

  程启思突然觉得自己的眼前开始发花,他已经看不清楚尹雪的脸,握不住手里的枪,而尹雪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遥远。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应该有留意到桌子上点着的藏香吧?你大概已经习惯了它的香味,可是,这不是普通的藏香。这也是从遥远的西藏传过来的东西之一,它可以让人昏迷……启思,我们走了。尹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就算有,她也已经死了。如果你要追查我,把我送上断头台,你是办得到的。我等着你,启思。我等着你……”

  程启思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倒在房间的地板上。一股香气缭绕在房间里,久久不散。程启思按着剧痛的头,爬了起来,把窗户推开了,努力吸着外面清新刺骨的空气。

  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那个宣传片,孩子的歌声夹杂着火车呜笛的声音,诡异地回响在房间里。

  桌子上放着一颗红色的天珠,正是程启思见过的那一颗。

  拿起那枚天珠,程启思终于明白了,他曾经感觉到的孟晶的死亡现场那种不协调感来自于何处。林远的直觉并没有错,发动机的盖板,确实被人动过。因为,在那里面,就掉进了这颗天珠。大概是降央在用大锤敲碎玻璃的时候,天珠滚了下去卡在了机器的缝里。后来,一定是降央又回去找了回来,才让盖板有轻微的移位。

  因为这颗天珠也是红的,混杂在鲜血里,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楚。但这时候拿在手里,程启思知道当时自己一闪而过的记忆并没有错。

  他抬起头,望着远处山头上微微露出的那一抹晨曦。淡淡的柔和的金红色,洒在青翠的山脊上。给白色的积雪镀上了一层闪光的金边。

  天已经亮了。他在这里睡了整整一夜。

  而他还活着。

  他相信尹雪所说的。尹雪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她需要一个见证人,而程启思也许是超过了她想象的合意。但是,人与人之前的感情是奇怪的,即使是在并不适合的时间和地点。

  或许那不是爱情,爱情并不能如此容易地发生。其实,程启思应该一直都知道,尹雪就是凶手。他曾经有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那就是他想来想去,算来算去,始终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尹雪。

  因为,在这群人里面,只有她拥有这样的头脑,这样的智力。也因为,她是这群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但她确实对程启思另眼相看,否则,她应该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程启思握着那颗天珠,握得手心都潮润了。他的枪还在桌子上,尹雪和降央并没有带走。

  这时候,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在茂县停留的时候,他去找杨昆。他从哭得伤心的郭佳那里,知道昨天夜里杨昆梦游,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他并不感到吃惊。吴帆他们的车子,一定是杨昆做了手脚。不过,究竟杨昆是被尹雪和降央害死的,还是确实是他梦游致死的,程启思就无法确定了。

  他去了降央的家,那座色彩艳丽浓烈得让人会色盲的屋子。一开门,那股幽幽的藏香又扑面而来,面前的却是个不认识的大叔,说是降央把房子租给了他,让他们去继续开什么烤羊会。

  程启思茫然地望着四周。连绵不绝的都是山,几乎是遮天蔽日的,只看得见小小的一角天空。

  也许正像尹雪说的,尹雪早已经不存在了。她的生日是在万灵节的零时,可那只是一个巧合,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但是,从她为复仇而活着的那一天开始,她可能就确实已经死了。当一个人,被仇恨蒙了心窍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尹雪如是,钟辰轩也如是。

  程启思微笑,他感到自己的嘴里都在发苦。他决定,立即离开这里,到最现代化的地方去旅行。还有,绝对不要再跟陌生人搭话。

  他从衣袋里摸出那颗天珠,放在手心里。那颗天珠上的朱砂点,像一颗颗血红的眼睛在凝视他。

  我不信神,不信鬼。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神,有的只是人心的不可测,和人无穷无尽的欲望。

  不管那欲望来自于何处——金钱,情yu,还是仇恨。

  尹雪至少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人应该向前看,而不应该向后看。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忘记,彻彻底底的忘记。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而我,我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是正义的,我没有这个资格,从秦颜死的那一天就丧失了。虽然我杀死秦颜,是因为她的苦苦哀求,是出于我对她的爱和怜悯,但……我仍然是杀死她的凶手。

  既然尹雪都不存在了,那么这一切,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来这里作短暂停留的游客。我的下一站,我还不知道在何处,所以,我没有必要再为此羁留了。

  程启思放开了手,看着那颗血红的珠子朝山崖下坠了下去。

  再见,尹雪。我祝你一生平安。你说过,那是你最大的心愿。

  程启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全文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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