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蓼汀苑在芒种节的大火中损毁并不太严重——纵火的宫女只不过是想烧死凤凰儿,所以单在一处地方点火。那天风势不大, 火苗还未波及相邻的房舍, 就已经被扑灭了。不过蓼汀苑主殿被毁, 竣熙更视之为伤心地, 决定弃置不用,因此也没有进行修复工程。成了诺大皇宫中的一片荒场,好像是一幅绣品中被烧出的一个洞。
白羽音便在这里焦急地等着崔抱月把程亦风带来。在去皇宫的路上, 崔抱月便问她事情的原委。她知道这位女侠性子暴烈,是个有勇无谋之辈, 虽不怕她暗算自己, 但却怕她到了崇文殿当着白少群的面大闹起来,因此不敢说出实情。只推说自己伤病交加,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崔抱月倒也仗义, 念在与她一起对付过端木平,竟不怀疑。进了宫, 即分头行事。
她们进宫时, 正是午时。崔抱月光明正大的递牌子到两殿办事,而白羽音则是在前者的掩护下悄悄了溜了进去。两人本约定, 一个时辰后就会在蓼汀苑碰面,谁知过了两个时辰, 还是不见人影。她心焦如焚, 终于忍不住溜到崇文殿去看个究竟。
不过到了那里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崇文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官员,对面的靖武殿亦是只有几个处理杂务的太监。她心下好不奇怪, 冒险拉过一个太监来,问他大学士们都到哪里去了。太监惊慌地答道:“郡主不知道么?听说凉城的百姓造反了,皇上要南巡避祸。大人们都去乾清宫劝驾了。”
造反?南巡避祸?白羽音既吃惊又生气:外面发生的骚乱这么快就传到了元酆帝的耳朵里?而且竟然传成了“造反”!这个成天装糊涂的炼丹皇帝,别的本事没有,弃城逃跑却最拿手。十几年前,面对樾寇的铁骑是如此,如今面对讹传的□□,他又要如此?唉,这样的皇帝,也难怪康王府不甘臣服。
不过,这莫非也是康王府阴谋一部分?她不寒而栗,急忙又往乾清宫赶。
到了哪儿,只见院里文武官员们黑压压跪了一片——看过了程家门前请求“做主”的商贾,户部跟前请愿“讨说法”的众人,以及兵部跟前自请出战的民兵,白羽音对此等阵仗已经麻木了,只是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程亦风的身影——他跪在队伍的最前面,右边是礼部尚书赵兴,左边则是白少群。崔抱月则几乎跪在队伍最末尾的地方,不时地东张西望,不知是在找人,还是找个机会脱身离开。白羽音便丢了枚石子过去,引其注意,跟着比口型问道:“怎么回事?”
崔抱月满脸恼火,左右看看,见其她官员都垂首不动,就悄悄挪向门口。白羽音亦适时从墙头跃下,藏身在门板之后。待崔抱月挪到了跟前,即问:“你怎么去了这么时间也不带程亦风来?这里又唱的哪一出?”
“别提了!”崔抱月小声道,“今天也不知吹什么妖风,到两殿来办事的官员出奇多。偏偏两殿今日还联合议事。一个一个接见递牌子的官员。我排队排了许久都没能进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想个别的办法传信给程大人呢!”
这蠢婆娘!白羽音虽然明知崔抱月也是无可奈何,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一声。又问:“皇上怎么忽然说要南巡?是什么人把外头的消息传进来的?”
崔抱月一摊双手:“我怎么晓得?方才有个太监急匆匆到崇文殿来找程大人,接着两殿大学士全都出来了,说皇上要离京,大家赶紧去劝阻。我们就一起过来——谁知到了这里,跪了也有一阵了,却说皇上还在打坐,要修练完毕才见咱们。真是可笑,正事不做,只顾炼丹修道,就连弃城逃跑,也要等打坐结束。岂有此理!”
昏君的心思异于常人,假装昏君的帝王,心思更加难以捉摸。白羽音咬着嘴唇:是康王府利用元酆帝来算计程亦风吗?还是元酆帝看穿了康王府的阴谋,所以出了个怪招?
正不得其解忽然听到有太监报道:“贵妃娘娘驾到!”便见到宫女们簇拥着白贵妃疾步走了进来。大臣们有的赶忙转个方向行礼,有的则忙着挪动身子给白贵妃让路,但是白贵妃根本无暇理会他们,只是一径向元酆帝闭关修练的宫殿门前跑,边跑边呼道:“皇上,万万不可南巡!臣妾斗胆,别说是区区暴民作乱,哪怕是樾寇兵临城下,皇上也万不可弃城而去。若如此,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皇上?请皇上三思!”说时,已经来到了众人之前,“扑通”面向殿门跪倒,叩头不止。大臣们见状,也跟着叩首道:“请万岁三思!”
“唉,你们还有完没完?”一片乱哄哄中,传来元酆帝的声音,“朕想安安静静练完这最后一重道法,你们都不答应么?是谁说朕要弃城南巡的?”
“吱呀”一声,殿门推开,两个道童打扮的太监扶着手持拂尘的元酆帝走了出来:“朕不过是听说京里出了乱子,说是百姓造反了,凉城府和六部衙门都被围攻,文武官员被他们拖出来殴打。又听说暴民已经朝皇宫进发了,所以就让人去问问禁军,有没有这么一回事,要是有,就赶紧想办法平乱——朕一向以为,楚国若是亡国,应该亡在樾寇之手,而不是被几个市井暴民毁灭——诸位爱卿,果真有人造反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随意回答。程亦风方要开口,却被白少群抢了先。“启禀万岁,”他道,“依臣所知,这些只不过是谣言而已。只因假官票风波,不少凉城商家蒙受损失,近日城中戒严,他们不知朝廷侦办此案有何进展,又不知几时才能开市营业,心中焦躁,因此去官府打听消息。外人不知就里,以讹传讹,就成了围攻官府,殴打官员。”
元酆帝摸摸下巴:“果真?程爱卿,你全权处理假官票的案子——白爱卿说的是实情吗?”
“臣未曾亲见。”程亦风道,“不过的确听说有人在户部和兵部门前聚集。户部门前乃是华夷商人,想知道假官票案的真相。而兵部门前是一批民兵,听说水师在追缉骗子的途中遭到偷袭,便一片赤诚地要求替朝廷捉拿贼人。”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叩首:“臣奉旨处理假官票案,如今贼人逍遥法外,赃物未曾追回,水师伤亡惨重,凉城又人心惶惶。臣愧对万岁之托付,臣罪该万死。请万岁降罪。”
元酆帝摆摆手:“你用心为朕办差事,怎么会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的是胡说八道扰乱人心的家伙!”
咦,他莫不是真的发觉了康王府的阴谋?白羽音虽然准备要大义灭亲,但是心还是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只不过,元酆帝说这话时并不是向着白少群,而是冲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太监:“你从哪儿听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是不是你跑去造谣,说朕要南巡?”
“奴才该死!”那道童打扮的小太监急忙跪倒,“奴才方才一直陪着万岁爷打坐,哪儿敢跑出去胡言乱语?奴才和万岁爷说的话也不是自己瞎编的——是御膳房的人说的,他们去运泉水回宫时亲眼看见户部守备军兵士押了一队暴民,说是从户部门口抓的,双方一番血战,各有死伤呢!”
“不可能!”白少群不顾礼法,未经元酆帝的允许就出声喝斥那太监道,“守备军都是精良之师,即使遇到一二悍匪,也用不着一番血战。何况户部门前只不过是凉城商贾?”
程亦风也忍不住道:“他们果然亲见?这不太可能吧。守备军受命维持凉城秩序,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可能刀兵相向,至多不过是喝令他们离去而已。怎会血战一场?”
“这个……”太监道,“奴才只是听说……万岁爷和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招御膳房的张公公来问问。奴才可不敢造谣。”
“好,就去把他叫来。”元酆帝吩咐,又转头扫视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太监们,问道,“到底是谁去两殿报讯说朕要南巡的?”
众太监无不摇头:“奴才们方才都陪万岁爷打坐,没人离开半步。”
元酆帝冷哼了一声:“你们可不要信口开河——造谣生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朕的先天罡气连到这一重,非得有七七四十九个非阴非阳之人从旁助力不可。你们若是偷偷跑出去,岂不是坏了朕的修仙大计?”说时,问下面跪着的诸位大臣道:“你们看看,这里面有给你去报信的人吗?”
大臣们原本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此刻既有圣旨,便战战兢兢抬头查看。四十九个小太监在殿前的台阶上站城三排。大家一一看过去,并不见方才报信的人。于是纷纷摇头。
元酆帝又问白贵妃:“你又是怎么听到消息的?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位公公。”白贵妃道,“不过,不在这四十九个人之中。”
元酆帝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着四十九个人都没有离开过朕。很好,朕的修仙大计没有被人破坏。不过,是谁胡言乱语,还是要查出来——搞得这许多人跪在乾清宫,打扰朕清修,实在可恶!”即叫身边的太监道:“你去查——把乾清宫的所有太监都找来,让诸位大人们认认……啊,不,大人们都忙得很。白贵妃很清闲,叫白贵妃来认。”
“嗤”,白羽音差点儿笑出声来:好你个丑八怪老太婆,想学人家贤德妃子冒死进谏,现在揽麻烦上身了吧!
白贵妃又何尝不知道元酆帝是在讽刺自己,面色晦暗,却还不得不叩首道:“臣妾自当尽心竭力,为万岁找出奸臣。”
但元酆帝却没功夫理她,因为正在这个时候,禁军统领奔了进来,禀奏道:“臣不知万岁从何处听到谣言,说反贼包围皇宫。臣和禁军将士把守宫门,并未见到异状。臣唯恐真有狡猾逆贼藏匿在偏僻之处,特派将士们仔细巡查,始终无所发现。实在不知‘包围皇宫’一说从何而来!”
“哈哈!”元酆帝笑了起来,“谁知道?但是你们看看,朕现在不是被包围了吗?也许那人传错了话,不是逆贼包围了皇宫,而是奸臣包围了乾清宫呢!”
“万岁!”众大臣们听言,无不大惊——这岂不是说他们都是奸臣么?于是争先恐后地表态:“臣等都是在两殿听到了消息,才随着程大人,赵大人,白大人和其他大学士们一齐来劝谏万岁。此心可表日月。”
元酆帝眯缝起眼睛:“你们都是什么人?朕不认识你们。大学士们,朕倒还勉强认得。现在每天都这么多人到两殿来吗?程爱卿,原来你这样辛苦!难怪如此憔悴。”
不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何意思,程亦风只能顿首道:“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并不辛苦。况且,平日并没有这许多人到两殿来。只是今日恰巧人多而已。”
“哦,恰巧。”元酆帝似是随意应声,又似另有深意。白羽音心中不禁嘀咕:莫非这些大臣也是康王府联络好了今日一齐进宫来的?上至各级官员,下至地痞流氓,这般“调兵遣将”,只不过在一夜之间就已完成,康王府实在厉害!到底要怎样才能救程亦风呢?
且苦恼时,忽又听元酆帝道:“那个谁……白爱卿,你怎么还在两殿劳碌?”
白少群一惊,余人也都愣了愣。“万岁,臣不明白……”
“朕难道没同你说过?”元酆帝转了转眼珠子,“朕很喜欢你的女儿霏雪郡主。她年纪不小了,朕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呢!虽然你这个做爹的可能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但依朕看来,她还是嫁离京城比较好——你看这京城,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说了,最近又一时假官票,一时戒严。哪里比得上天江沿岸景色宜人,民风淳朴?你应该赶紧替霏雪郡主物色一个婆家啦!”
这算什么意思?大臣中有些没有经历过芒种节的一幕,不知元酆帝曾经叫白羽音打消做太子妃的念头,此时骤然听到这话,都以为皇上说起昏话来。白少群却十分清楚,这是元酆帝再次提醒他。要康王府勿做非分之想。不由冷汗涔涔而下:“谢万岁关心……小女……小女刚刚受了伤,只怕……”
话还没说完,外面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进来道:“启禀万岁,康王府有人来找白大人。说是暴民包围了康王府,要见白大人。”
“什么?”白少群满面惊讶。连白羽音也吓了一跳。元酆帝亦皱起眉头:“怎么,真有暴民?”
“是王府的人这样说的。”太监道,“他说,早上白大人刚出门没多久,便有许多自称江东米商的人来到王府,非要见白大人不可。他们不仅堵住大门,还骂……”
“骂什么?”白少群激动地问。
“骂……骂大人您贪赃枉法,巧取豪夺。”太监回答,见白少群面色铁青,又解释:“这都是您府上的下人转述的,奴才可不敢乱说。”
“这些奸商……”白少群仿佛被气得浑身发抖,“自己不愿捐粮救国就算了,还来忙里添乱,简直……简直……”
“白爱卿别着恼。”元酆帝道,“这些人只怕是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箩筐,骂起人来口不择言,以为只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就很有学问了,却全然不顾意思贴切与否——贪赃枉法,巧取豪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少群闷声不响。而那太监又接下去道:“万岁,奴才还没说完。不仅是康王府有人来,程大人府里也出事了——清早有一群暴民到程大人府邸闹事,已经被守备军拿下,押入凉城府大牢了。守备军方才派人去崇文殿向程大人汇报,但程大人来乾清宫见驾,所以崇文殿那里又传话过来了。”
“这……”程亦风讶异,“不知这些是什么人?找程某又有何事?”
“这奴才可不知道。”那太监回答,“大人只需去凉城府提审暴民,应该就能问出来。”
“只怕未必!”蓦地,外面传来竣熙的声音,“凉城府只会屈打成招,你去问,能问出个所以然吗?”话音落下,少年已经走了进来,嘴角挂着冷笑,神情三分倨傲七分厌恶,仿佛乾清宫是一个万分污秽之地,这里站着、跪着的人也都是奸邪之辈,和他们一处呼吸都玷污自己。
他走到元酆帝跟前,随便行了个礼,便转向程亦风,冷笑道:“程大人,你是处理户部假官票案的全权钦差,你不知道孙晋元都做了些什么吗?”
不知竣熙都听说了些什么,程亦风不敢随便回答。
“太子,你不是不愿过问政务么?”元酆帝道,“难道你晓得凉城府做了什么?”
“儿臣的确知道。”竣熙道,“儿臣刚刚从宫外回来——”
原来这天早晨,凤凰儿身边的几个宫女表示他们要皈依耶稣,想立即受浸。凤凰儿便想要带她们去菱花胡同找白赫德主持浸礼。竣熙本来不愿凤凰儿奔波,打算招白赫德进宫来便罢。但他见凤凰儿自受伤以来难得提起精神想要做一件事,便改变主意,亲自陪凤凰儿出宫去。由于决定得仓促,二人只带着少数侍卫微服而行。所幸凉城戒严,街上少有闲人,他们只向前来盘问的守备军表明身份,守备军便一路保护。没多大功夫,他们就顺利的到达了菱花胡同,并让几位宫女受洗归入教门。
可是,回程的时候,街上的情形忽然大不相同,只见守备军兵士来往奔走,个个如临大敌,而临街原本门户紧闭的房舍,门窗都稍稍开了条小缝儿,百姓闪缩窥探,既好奇又害怕。竣熙心中也好生奇怪。又行了没多时,便见到守备军押了十来个人穿过街道。那些人虽然被麻绳绑成了一串,但神情愤怒多过恐慌。有人还高声骂道:“我们犯了什么事?我们不过是讨个说法!天子脚下竟然没有王法了!我们不服,死也不服!”
竣熙忍不住了,叫那守备军军官来问其原委,才知道这些人包围了程亦风的府邸,请他为宏运行的冤案主持公道。由此又引出所谓孙晋元“屈打成招”的传闻。竣熙听了,怎不勃然大怒,吩咐立即去凉城府“找孙晋元这个狗官问个明白”。然而车子快要到达凉城府跟前时,却发现那里早已被大批抗议请愿的华夷商人包围,衙役和守备军兵士正艰难地维持着秩序。侍卫怕人多混乱,有所闪失,便劝他道:“殿下还是别到近前去了。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不为凤凰儿小姐着想吗?不如先回宫去,再传孙大人来问话。”
虽不情愿,但是竣熙知道此话有理,于是吩咐一个侍卫去向孙晋元传话,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火速赶回宫来。
“只凭一个小乞丐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宏运行是万山行的同党,将其所有财产都当成赃物充公,这样是否太草率了呢?”他盯着程亦风,“莫非是大人觉得这个案子越闹越大,就快无法收场了,所以首肯孙晋元来个快刀斩乱麻,随便找个替死鬼就了结麻烦?”
“臣……”程亦风原本也觉得宏运行的案子证据不足难以服众,可竣熙这样愤怒,大约心中早已经认定宏运行是受了冤枉,自己若是说出内心的顾虑,只怕少年会立刻将孙晋元革职,并为宏运行平反,如此一来,赃物便难以追回,正中了樾寇的奸计。
“大人怎么不说话?”竣熙见他沉吟,冷冷道,“大人不是处理假银票案的全权钦差么!难道孙晋元做事,大人竟然不知道?那可如何是好!原来大人失察至厮,还有多少人欺上瞒下,把大人蒙在鼓里?”
“太子!”元酆帝见竣熙咄咄逼人,咳嗽了一声,喝住他,跟着却又打了个呵欠,道:“你们要商议国家大事,就回去两殿商议。如果太子想要继续监国,把文武百官都招到你东宫去议事也可以。不要这里妨碍朕修练。”
“我才不继续监国。”竣熙道,“满朝尽是奸臣,我去监国有何意思?还不是被他们摆布,被他们欺骗?”
“殿下……”众官员连忙伏地磕头,“臣等惶恐!”
“你们惶恐什么!”元酆帝不耐烦道,“朕是昏君,朕的臣子当然也以奸臣居多了——自古的昏君,哪一个不是内受宦官外戚欺骗摆布,外有藩镇军阀割据一方?朕只不过觉得奇怪,既然太子自视如此之高,对满朝文武嗤之以鼻,原该是一代明君才是,怎么也会被奸臣围绕?”
大臣们不敢应声。唯程亦风道:“陛下,假官票一案,臣的确有失察之处……”
可他还来不及继续,元酆帝又“嘿嘿”笑了两声,道:“众位爱卿们说说,当今世上,谁是明君?”
大臣们连头也不敢抬——元酆帝何其昏聩,大家心照不宣。然而公然说外邦帝王英明,岂不是大逆不道?尤其,樾国几番进犯,有灭亡楚国之心,西瑶原为属国,如今却以对等身份自居。这两个,是万万不能说的。至于什么婆罗门、蓬莱,甚至欧罗巴洲的弹丸小国,或者极北之处的蛮夷之邦,列举出来,岂不有损楚国□□大国的声威?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在楚国寻找——那就只能是竣熙了。然而,皇上依旧在位,却说太子是一代明君,不也有违伦常吗?于是大家都死死瞪着地面,恨不得用目光在那青砖地上凿出个洞来,好逃之夭夭。
“依朕之见,”元酆帝慢悠悠开口,“当世有道明君,朕排第一!何解?天道自然,人道无为——试问世间有哪一个皇帝比朕更加无为?”听到竣熙在一旁轻声冷笑,他又接着道:“不过,你们一定不同意。你们都觉得非要殚精竭虑,为国谋福,那才是有道明君。由此看来,朕觉得樾国的庆澜帝和西瑶的武德帝都不错——他们一个调兵遣将扫平北方,还时时想要吞并我国,另一个虽然地狭人稀,却也敢背叛我□□,还派了这么多奸商跑来我国闹事——众爱卿想想,这两位皇帝每天得多勤勉,才能策划出这些大事?他们手下的大臣们得多操心,才能替主子将事情办成?唉,这两国的朝廷里,一定全都是忠臣了。”
“父王不必在这里说反话!”竣熙冷笑道,“您成日修仙炼丹,所以不晓得樾国的庆澜帝为人全无主见,万事都靠议政王们处理,而行军打仗,就全交给玉旈云和她的部下们。虽然他不修道,但也可以算是无为而治了!至于西瑶的武德帝,已经被他母亲孝文太后赶去做了和尚,现在处理朝政的,是太子段青锋。这个段青锋行事古怪,长年居于青楼妓院之中,写些淫词艳曲让娼妓们表演。之前,他曾来到楚国,也是编了出歪戏,叫人于闹市表演,借此吸引朝廷的注意,去和西瑶议盟。但他也并非诚心与我国结盟,只是想从楚国和樾国两边得利,好不卑鄙。如今盟约方定,西瑶骗子又来胡作非为——他们胆敢伪造官票,袭击水师,只怕不是普通奸商,背后正有西瑶朝廷撑腰。这一切,或许又是段青锋编写的一出好戏!”
“殿下,”白少群道,“也不见得和西瑶朝廷有关吧——眼下还未有证据……”
没说完,元酆帝已经哈哈大笑地打断了他:“西瑶太子竟这样有趣?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果是我国太子夜宿青楼,只怕朝廷里已经吵翻了天吧?呵呵,朕可真想见见这个段青锋呢——彼也是太子,此也是太子,为什么人家淫词艳曲之间就伙同祖母谋了他老子的王位,又到我楚国来任意妄为,而我堂堂□□上国的太子,除了会砸东西骂人之外,就再无长处?朕倒宁愿你伙同一个什么人,把朕赶去深山道观,然后派遣许多骗子,去把樾国和西瑶搞得乌烟瘴气呢!”
此语虽有违常理,但却又精辟万分。大臣们想要劝谏,却不知该说什么。竣熙更是愣住了,半晌才冷笑道:“鼓励别人篡位的皇上,只怕古往今来,除了父王,再无第二个。父王不怕人骂您昏庸,儿臣还怕留下个不孝的骂名呢!父王不必用激将法了。儿臣并非不愿为社稷出力,而是放眼四海,见不到一个可信之人。儿臣曾对程大人说过,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忠臣,有一个和假官票案件无关,儿臣立刻洗心革面,重任监国之职——程大人,你还记得么?”
程亦风当然记得。他虽然自问从未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对朝廷也绝无半点不忠之心。但是万山行的案子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皆是由他失察而起,不禁有些心虚。也许,他想,也许这时候说出一切,才是上上之策。只有真相才是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只有坦坦荡荡,才能让他俯仰无愧,迎向一切危难。“臣……”
方开口,忽然外面有太监报道:“臧天任臧大人有事启奏!”
“臧天任?”元酆帝一脸不耐烦道,“朕不问政事多年,谁会有事向朕启奏?我看肯定是本来要去两殿商议,结果两殿的人全跑到这里来了——可恶!朕不见,朕要回去打坐了。你们爱上哪里闹,就哪里闹去吧!只是不准在朕的眼皮底下!”说时,叫小太监们扶着自己,径自回到殿中去了。留下一院子跪得两腿麻木的大臣。
白贵妃先起了身,摇摇晃晃差点儿又跌做下去。太监和宫女搀扶着她,又低声道:“娘娘,还要一个一个查问乾清宫的太监吗?”
白贵妃皱着眉头:“圣意难违……不过皇上又怕吵,不如少时叫他们都上本宫那里去,我再一个一个查问。”说罢,便欲退出乾清宫去。但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竣熙柔声道:“殿下,其实万岁说的话,句句在理。江山社稷,岂可拿来赌博?文武百官之中有多少奸臣,殿下斩了他们便是,何苦为他们赌气,累了楚国的千秋基业?”
这话说得诚恳又得体,不知根底的人还以为白贵妃和皇后一样是个识大体的贤德女子。但竣熙却尖声冷笑:“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还不知道我为了谁在赌气?你既然这样关心江山社稷,就赶紧回去悬梁自尽,我或许就当发了一场梦,明朝梦醒,照样做我的监国太子!”
这不啻当着诸多大臣的面打了白贵妃一个耳光。她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颤抖不止。竣熙见了,心中更加痛快起来,大笑三声,走出乾清宫去。群臣也纷纷站起来,躬身跟随。
到了乾清宫外面,便见臧天任垂首而立,神色凝重。竣熙本已走过他面前了,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情启奏?”
“臣启殿下,”臧天任道,“守备军士兵方才在户部门前滥杀无辜,臣无法阻止。本欲请兵部出面,岂料兵部亦有人请愿闹事,臣只得进宫来……”
“进宫来找程亦风?”竣熙嗤笑一声,“程亦风自己的府邸都被人包围了,要守备军和凉城府替他解围呢。说不定你家门前也有人闹事,你不知道而已……”忽然注意到臧天任额角肿了个大包,不禁奇道:“咦,你的额头怎么了?难道是被暴民打了?”
“臣以为户部门前的并非暴民。”臧天任道,“实在假官票一案危害重大,凉城商贾损失甚多。而凉城府处理案件,又有……不妥之处,才引得百姓铤而走险,来户部门前示威。臣本打算好言相劝,不料守备军忽然到来,在户部门前大开杀戒,以致血流成河。如此下去,只怕民怨更甚,要生出更大的变乱来!”
“这么说……所谓守备军和暴民一番血战,是真有其事了?”白少群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痛惜。连依然躲在门后的白羽音都听不出父亲究竟是真心还是假装。
“并非一番血战。”臧天任道,“而是守备军兵士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也不知是谁给了他们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如此凶残!”
“不可饶恕!”程亦风颤声道,“待我查出是谁人如此大胆,一定不会轻饶。”
“还要查么?”竣熙道,“还不是凉城府尹孙晋元?”他吩咐身边的侍卫:“去,传孙晋元火速进宫来见我。我就听听他如何解释——他想快刀斩乱麻,我就斩了他这个狗官!”说时,一甩袖子,大步往东宫走。行了数步,又回头道:“你们不是很想看看本太子怎样振作精神管理朝政么?今天就管一回给你们看看——还不跟上来!”
“殿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步道上一个太监引着孙晋元风风火火地跑来。到跟前,几乎煞不住脚,一个跟头跌在竣熙前边,便顺势行了大礼:“太子殿下,臣有急事秉奏。”
竣熙几乎要一脚向他踹过去,终究忍住了,道:“是么?我也正有急事要问你?你屈打成招,又在凉城四处抓人,还滥杀无辜,有何解释?”
“臣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孙晋元道,“臣已查得一清二楚,宏运行确系万山行同党。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他们狡赖?凉城四处请愿闹事之人,应是万山行余孽所煽动。他们满以为罪证早已销毁,朝廷拿他们不住,所以四处造谣生事。如今既然铁证如山,臣恳请殿下,将此事发由刑部亲自审理,结案之后,昭告天下,安抚人心。如此一来,纵然一二贼人想浑水摸鱼,也不能够。”
“铁证如山?”竣熙眯起眼睛,“我听说只有一个小乞丐做人证。这如何谈得上人证物证俱在?”
“殿下有所不知。”孙晋元道,“之前从小乞丐口中听到了消息,微臣便知这宏运行即便不是同党,也是替万山行销赃的歪门邪道,于是果断将其查封。虽然那伙贼人口风甚紧,无论微臣怎样拷……劝说……他们也不肯招供,但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微臣去再次去宏运行搜查,竟然发现他们和万山行往来的证据。这次,他们再也无从狡辩。”
果真?白羽音又惊又喜,如果这样结案,康王府可就不能再继续拿宏运行做文章啦。莫非还真是老天相助?
“什么证据?”竣熙问。
“殿下请看——”孙晋元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来,呈给竣熙。太监代为打开,只见里面是好几封书信,都是写给宏运行掌柜的,尽是吩咐如何筹措银两,下面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株瑞麦。盒中还有一枚拇指大小的木雕,也是瑞麦形状,不过看来好像被纵劈为两半,此处只得一半而已。“这是什么东西?”竣熙不解。
“这是西瑶前任太师牟希来的印记。”孙晋元道,“瑞麦就是‘来牟’。牟太师被孝文太后发配边疆,心有不甘,想要东山再起。他的女儿女婿,也就是此次盗取官票印版的张至美夫妇,多方奔走,甚至曾经去到樾国,求玉旈云出手搭救。玉旈云不肯,他们便又来到楚国,想借我楚国之力,助牟希来斗赢孝文太后。而这万山行、宏运行,都是牟希来向日的党羽,为了营救他,不择手段——书信中也写得明白,牟希来让他们筹措银两,只怕是想要招兵买马呢!”
竟有这种事?大臣们全都惊讶万分。白羽音也犯嘀咕:那俗不可耐的张家夫妇原是卧薪尝胆深藏不露之辈?还以为他们不过是发财心切,被人利用了呢!可是,万山行乃是小莫一伙儿的樾国细作呀——啊,难不成张至美他们为了营救牟希来,在樾国时不惜“卖身”成为玉旈云收的走狗?这也太玄妙了吧!近乎荒唐!怎么也不能相信!
竣熙也不肯轻信,皱眉道:“牟希来?西瑶细作?程大人,这些事情你知道么?”他瞥了程亦风一眼,并没有给人回答的机会,就自己接下去道:“看程大人的神情,想必是不知道的——连兵部尚书都不知道的军机大事,你一个小小的凉城府尹怎么会知道?想来是无中生有!”
“微臣岂敢!”孙晋元道,“其实微臣搜到了这些信件,本来并未留心,多亏公孙先生正巧来替程大人查问案情,见了那瑞麦印记。公孙先生当日曾出使西瑶,和牟太师周旋过,认识这就是他的信物,而且这瑞麦一劈为二,何以当成虎符使用,一定是另有同党。微臣得公孙天成道破玄机,立刻回到衙门提审张至美夫妇。他二人原本一口咬定自己乃是被万山行蒙骗。如今见到书信,再不敢抵赖,已经老老实实招供了:一切原委,正如臣方才向殿下所禀报。假官票风波,都是西瑶牟太师党羽所为。我等将其铲除,正我□□声威,同时,也算卖了个人情给孝文太后,天江旱灾,要西瑶借粮给我们,应该也不算太强人所难。”
竣熙端详着手中的书信,好像还是不太相信。旁边白少群道:“殿下,此事不可草率决断。若对方真和西瑶朝廷有牵连,我国若冒然昭告天下,岂不是揭了西瑶朝廷的阴私丑闻?孝文太后岂会愿意听别人公然骂她篡夺儿子的王位?
说不定调过头来斥责我方污蔑诽谤。那两国盟约便荡然无存!”他顿了顿:“再说,书信也可以伪造。这几封信,还需要好好鉴别真伪,请容臣一看。”
竣熙心中没有主意,便将盒子递了过去。白少群捧着,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只见信纸泛黄墨迹陈旧,并不像是为了应付眼前的危机匆匆伪造出来的。那瑞麦信物上的切口也早已磨得光滑,不像是新造之物。他完全找不出破绽来,心里急躁不已:难道这次让程亦风走了运?这人的运气一向很好啊!
“即便万山行和宏运行罪有应得,也不该在凉城街上胡乱抓人,更不该任由守备军滥杀无辜。”臧天任道,“难道被孙大人抓进大牢的,全都是西瑶奸细吗?”
“不抓他们,难道由着他们在凉城闹事?”孙晋元有些不高兴,“再说了,是谁让张至美进了户部,得以盗取官票印版?哼,若不是有人徇私在先,岂会有今天的麻烦?下官又岂会被人口口声声骂做‘狗官’?”
“你……”臧天任怒道,“不错,张至美进户部,是我的疏忽。我甘愿受责罚。”说着,除下乌纱帽来,对竣熙跪下道:“殿下,臣有失察之罪。当日只听到张至美侃侃而谈,以为他是个人才,不料他有此贼心。凉城到了今日的地步,臣难辞其咎,请殿下发落。”
“臧兄……”程亦风连忙阻拦他。可是臧天任却十分坚决:“今日守备军在户部门前屠杀百姓,臣无力阻止,也是一罪。请太子一并责罚。”
“守备军滥杀无辜,是臣的过失。”程亦风也跪下了,“臣治军不严,以致百姓惨死。凉城血案,臣愿一力承担。”
这还了得!白羽音着急,依竣熙现在这疯疯癫癫的脾气,说不定还真发狠把程亦风和臧天任都办了呢!
且担心时,见白少群也跪了下来:“殿下,臣也有罪。臣明知眼下凉城商贾已经损失惨重,还逼着几大米商捐粮,结果他们走投无路,受了贼人的蛊惑,做出围堵官府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臣愿受责罚。”
“臣也有罪。”这次跪下的是礼部尚书赵兴,“夷馆本该由礼部监管。但昨夜率先闹事的,却有不少是夷馆中人。若是礼部能早些安抚,这些人也不至于听信贼人的谎言。臣有罪,请殿下处分。”
他们四个这样一跪,相当于当日皇后亲自挑选的四个辅政大臣都跪下了。其他的官员哪敢站着,纷纷跪倒,哀呼道:“臣等也有罪。”一个个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罪名,同时“咚咚”叩头不止。
“这是什么阵仗?”崔抱月悄悄问白羽音。
“你也跟着磕头把。”白羽音道,“请罪的人多了,太子才不会真的发落。”
“我才不做这么无聊的事!”崔抱月道,“我……”忽然见到白贵妃正盯着自己,崔抱月赶忙住口,同时用身子挡住了门缝,免得白羽音暴露。好在她的动作够迅速,白贵妃没有看出破绽来,又把目光移到别处去了。
竣熙喘着粗气,显然十分愤怒:“你们以为全都跪下了,我就放过你们?哼,你们有罪没罪,等案子结了就晓得了——这案子不要发刑部审。免得你们这些有罪的人官官相护!我亲自审,把獬豸殿的监察御史统统给我叫来——凉城府里所有物证也给我搬到獬豸殿去。叫禁军接管凉城府大牢!”
身边的太监连忙遵命行事。竣熙也就不再理会诸位大臣,大步流星往东宫走去。众人都一动不敢动,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贤弟,”臧天任万分愧疚地对程亦风道,“对不住,张至美这个祸根,真的是我……唉!”
他却哪里知道,程亦风心中的愧疚胜过他千百倍——什么西瑶细作,全都是无稽之谈!昨夜,公孙天成告诉他,为了要让宏运行一案迅速了结,老先生不惜伪造证据。这所谓牟希来的密信,一定就是公孙天成的杰作。虽然眼下看来,的确可以让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愚蠢的张至美就要背负上奸细的罪名,而臧天任竟然录用细作,只怕难逃革职之罪。可是,那个让细作一直潜伏在身边的人,正是程亦风自己啊!
“臧兄,其实我……”他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可这时,白少群道:“臧大人不必太过自责。人又不是庙里的金刚,终日瞪着眼睛。谁没有疏忽的时候?若太子为难臧大人,白某一定据理力争。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大兴牢狱?”
“多谢白大人。”臧天任道,“臧牟愧对圣上,愧对百姓,若不受罚,良心难安。”
“先别说这些了。”白少群道,“既然宏运行已经确定是万山行同党,那他们店铺中的财物,理应没收。现在天江灾民急等救命粮食,咱们还是先把这事解决了。不管太子殿下审理假官票一案最后有何定论,要贬我等也好,杀我等也好,总之我等一日在这位子上,就为百姓谋一日福利——该趁着我们的乌纱和脑袋都还在的时候,赶紧把赈灾粮解决。他日我等无论遭遇如何,总是对天江灾民有个交代。”
“白大人此言甚是!”臧天任笑道,“做一天和尚还要撞一天钟。我等身受圣恩,岂可为自己的宠辱得失长吁短叹?我这就回户部去。”
“白某也去找那些米商们。”白少群笑道,“如今朝廷有了银子,不怕他们不卖粮。”
二人说着,相互拱手为礼,又来拉程亦风:“程大人也别忙着自责了,一起先解救天江灾民去吧。”
虽然心中依旧翻腾难安,但程亦风也知道天江的灾情才是当务之急:白少群说的没错。即便要站出来承担假官票案的一切罪责,也应该先将赈灾之事处理完毕。他当下也点了点头,和臧、白二人一道请赵兴先行,带着众官员们离开了乾清宫。
崔抱月故意留在队伍的最末。等到大伙儿都去远了,她便招呼白羽音:“郡主,人都走光了。你出来吧。”
白羽音一直在门板和院墙的狭窄缝隙中站着,连腰都快要断了。但是跑出来后,也不敢松动筋骨,而是迅速蹿到无人的墙角。崔抱月也跟了上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官票真的和西瑶细作有关?郡主要和程大人说的,就是这个吗?”
白羽音摇头:“其实此事关系到康王府……不过……”孙晋元忽然“破获”悬案,无疑打乱了康王府的计划。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康王府?”崔抱月奇怪道,“难道是和令尊有关?刚才听说也有人到康王府闹事,听令尊的口气,是米商不愿捐粮。难道其中另有隐情?莫不是在假官票案中,康王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什么米商抗捐,白羽音想,根本就是康王府的苦肉计。假官票一案,康王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背后推波助澜,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是崔抱月能够想象?更加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她叹了口气,道:“也算是吧——其实公孙先生已经料到了,还警告了程亦风,只不过这书呆子不信。要不是今天孙晋元找到了新证据,只怕已经大事不妙。”
“康王府到底做了什么?”崔抱月变色道,“你们——他们想要怎样?”
“康王府做的事情可多了。”白羽音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她想了想,虽然暂时计划受挫,康王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应该会立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那自己应该回去查探清楚才是。在那之前,还是要提醒程亦风一下。于是道:“如今情况有变,我要回去打听消息。烦请崔女侠设法见一见程亦风,告诉他一定要听公孙先生的警告。至于康王府做了些什么,女侠问公孙先生便知——他的推测,大半都不错。”
好奇和担忧揪着崔抱月的心。她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但是白羽音说的也有理,只好忍着不发作,道:“好吧,我看今天两殿是不会再议事了。要见程大人,得去他家里等着。”
白羽音点点头:“我若是打听到了消息,就立刻去找他。最迟不过子时。”
计议既定,崔抱月就沿原路出宫去,而白羽音则朝相反的方向,打算从浣衣局出门,抄近路回王府。只是,才没走多远,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阴森森地响在她的背后:“霏雪郡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白羽音感觉脊背发凉,回头看,见到白贵妃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康王府神通广大,想趁乱东山再起,本宫一点儿也不奇怪。”白发妇人道,“而郡主背叛家门,去给程亦风通风报信,着实让人很惊讶呢!”
白羽音心中暗叫倒霉:这丑八怪头发全白了,可眼睛并不花。不知几时发现了自己?
“郡主到底是为了什么?”白贵妃眯缝着眼,活像一只狡猾的老猫,正欣赏着被自己逼到墙角的猎物,“莫非是郡主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要另闯一番事业?但是,郡主难道不晓得,女人要在后宫中立足,没有家门撑腰,有多么的困难?若本宫出身显贵,有郡主那样的父亲和祖父,当年皇后岂敢加害于我?”
不知如何应对,白羽音咬着嘴唇。
白贵妃又笑了笑:“再不然,就是本宫一直误会了郡主。郡主其实无意后宫主位,而是心中另有他人?”
好像见到毒蛇朝自己吐信子,白羽音不由自主地后退:怎么办?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好像唯一能解决的方法,就是果断地扑过去,把白贵妃掐死。但在后宫中杀死一个贵妃,必然引起更大的风波。她怎能如此行?可是,若不除掉这个妖妇,只怕她眼神犀利,心思也敏捷,立刻就会猜出白羽音的心上人是程亦风。那她还不知会利用这一点来逼白羽音做什么!不如索性孤注一掷?
她捏紧了拳头,掌心粘粘的,全是汗。全身的力量都凝集在两臂,下一刻就要飞身扑上。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半空忽然有人道:“郡主的心上人,就是在下!”跟着,一条人影翩翩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我这几天很勤奋
我要去赶proposal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