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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第 210 章

归妹 窃书女子 15602 2024-11-18 06:00

  “胡说!”血泊中的曹非攻第一个厉声反驳,“岑大人怎么可能和复兴会有牵连?”

  “下官也觉得他一定是乱咬人。”张材毅道, “这些贼人太过狡猾。还是要依内亲王的计策, 看看会不会有人来营救他。所以下官已经命人把他关回大牢里去了。也加强了防守。”

  “恕我直言。”玉旈云冷冷道, “以张大人手下这批衙役的身手, 再怎么加强防守也防不住吧?且看看眼下的乱状就知道了。”

  “是,是,是……”张材毅擦着冷汗, “下官无能。这就再去调集些人马来,将府衙牢牢守住。”

  “你把府衙牢牢守住, 复兴会的人又不是傻瓜, 怎么会自投罗网?”玉旈云皱眉头。

  “啊……这个……”张材毅愣了愣,“下官愚钝,还请王爷示下!”

  “混帐!”玉旈云拍案骂道, “什么事都要本王给你示下,你的乌纱帽是不是也要让本王来戴了?乌昙, 咱们走!”说着, 拂袖出门而去。

  “王爷!”张材毅跟后急追。可是哪里撵得上,很快就被远远甩下。

  再听不到这府尹的呼声, 玉旈云才停下脚步,朝乌昙招了招手, 低声道:“那刺客果然说自己是岑远派来的?”

  乌昙点点头:“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又被吊在衙门口折腾了半日,应该没精神再说假话了吧?”

  “你看呢?”玉旈云问。

  “我看多半不假。”乌昙道,“王爷自己不是也推测, 此人不过是个平庸之辈,被找来假扮刺客,全没料到会遭遇如此严刑拷打。如今瞧他那模样,被打没了半条命,又被吓没了半条命,就剩一口气了。这光景还能编谎话骗人,那可真是了不得。”

  “哼!”玉旈云伸手打断了檐下的一支冰凌,“若他说的果然是实话,这岑远实在太该死了!原本念在他伤残,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和纨绔子弟搅在一起,败坏他岑家军的名声,也都还罪不至死。但是兴风作浪,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要把他碎尸万段还不容易?”乌昙笑道,“他手底下也没几个厉害的高手,竟还要用这才草包来充数。若是个个都有松针峡里那些刺客的本领,那……”

  “那我就已经没命了。”玉旈云又击碎一条冰凌,“那些真刺客,也不晓得到底是谁的人……西疆这里,每一盏省油的灯!”

  所以我要寸步不离守住你身边,绝不给刺客可乘之机,乌昙想,也屈指一弹,将一条冰凌折断,尖锐的冰锥直飞出去,“笃”地钉在了对面游廊的柱子上。张材毅刚好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经过那游廊,骤听异响,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停下细看发生了何事,仍紧步往玉旈云这边跑,边跑边喊:“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好容易追到近前,刹不住脚,被凹凸不平的石砖所绊,扑倒在玉旈云的跟前:“下官无能,王爷息怒!”

  瞧他那狼狈样,玉旈云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冷下脸道:“本王没有生气,本王只是出来久了,想回行辕去。你该好好办你的案去吧!”

  “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将乱党一网打尽。”张材毅道,“不过王爷要回行辕……还请少待片刻,容下官备车。”

  玉旈云才也想起,自己是做袁哲霏的车来的。其实,什么回行辕,无非是她随便找的借口。只是想要撇下旁人,找乌昙问问那假刺客的情形而已。这时便顺水推舟:“也好,算你想得周全。总不能让本王自己去街上雇车。”

  张材毅讪笑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去了——看来方才那一跤还摔得不轻。

  “这人还真是个庸才!”玉旈云皱了皱眉头,“指望他来查,还不晓得查到什么时候。那假刺客留在他的手上,说不准今夜就被人灭口了。”

  “那我……”乌昙本想说自己亲来衙门监视,但随即想起还要保护玉旈云的周全,实在分身乏术,“那我多叫几个弟兄埋伏在衙门里。”

  “这也是个办法,只不过……”玉旈云咬着嘴唇,望向眼前那一排排如同犬牙一般的冰凌——这景象,好似一个人被怪兽吞入口中,从其利齿的缝隙里朝外看一般。此刻若不出些奇招,绝无可能突破困境。玉旈云再次伸手向冰凌,但却没有折断它们了。转身朝乌昙笑道:“乌帮主,拿出点儿本事,把那假刺客给我偷出来。”

  乌昙一愣:“王爷的意思是要亲自审问他?还是想引幕后之人来行辕营救?”

  “既然是偷,别人有怎知他在行辕?”玉旈云道,“我也懒的审问他——他若是肯说真话,方才已经说了。若是一心护主,不肯吐露真言,那审问他也太费劲。我就吓唬吓唬这些人而已。”

  “怎么个吓法?”乌昙好奇。

  “心里有鬼的,自己就会把自己吓死。”玉旈云道。她望了望来路,诸位贵胄子弟的哀嚎仍可清楚地听见。“你去把那人偷出来,”她吩咐乌昙,“藏在那个袁哲霏的车上。回头我就跟张材毅那草包说我坐不惯他的车,征用袁哲霏的车回去,谅他们也不敢反对。”

  “就这么光天化日的去偷?”乌昙搓了搓手掌。

  “怎么?以你的身手,这点儿事情还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玉旈云撇嘴。

  “光天化日那叫抢。”乌昙道,“王爷既然是要吓唬心中有鬼的,是想我假扮成那劳什子复兴会吗?一时之间,可找不着行头。”

  “谁要你扮复兴会?”玉旈云道,“他们在这里尔虞我诈,几路人马,各有算盘,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我把人劫走了,就把这浑水搅得更加浑了些,让他们各自猜疑去。阵脚一乱,就露出破绽来。”

  果然有理!乌昙不由佩服玉旈云聪敏。只仍有一样担心:“我去偷人,你岂不是有落了单?不怕那些真刺客去而复返?”

  “难不成还用绳子把我和你捆住一起吗?真是越来越像梦泉一般婆婆妈妈了!”玉旈云捶了他一拳,“真要担心我遇险,你就身手利落些,快去快回。再说,我的本事也没那么差劲吧?刺客来到,三五十招还是能招架得住的——快去吧!”说时,已经朝来路而去。

  待她回到方才的房间,见大夫还没有来。只有衙门的师爷和仵作在——师爷算是略通医术,仵作则素来之和死人打交道,大概晓得伤口该如何处理。两人都竭尽全力要救治诸位公子。只是,两人四手,根本忙不过来。公子们又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应该最先得到诊治的,咒骂的咒骂,哭嚎的哭嚎,不可开交。

  曹非攻是伤势较为严重的一个,却自己用手捂着伤口,让师爷先去救治旁人。玉旈云回来时,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如纸,闭目靠在一旁,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玉旈云走过去,“嗤”地将他的袖子扯下一幅来。他一惊:“王爷——”玉旈云已将那一幅衣袖团起来塞到他胸前,按住了伤口:“若不止血,曹大人的命可保不住了。”

  “多谢王爷。”曹非攻嘴唇颤抖,艰难地说道。

  “本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儿包扎伤口的事算不了什么。”玉旈云道,“战场之上,从来不论尊卑贵贱,就看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平北公是本王的师长,教了本王许多事,曹大人现在扶持平北公,当然就是自己人。”

  曹非攻又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玉旈云望着他,压低了声音:“依曹大人之见,方才那些刺客,还有松针峡里的贼人,有没有可能真是岑远的手下?”

  “不……不会……”曹非攻瞪大了眼睛,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摇头,“岑大人……岑大人虽然误交损友,玩物丧志……但是……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不会勾结……复兴会的反贼……即便……即便他对王爷有些……有些怨言……”

  “他对我有怨言?”玉旈云明知故问。

  “不,也不是怨言……”曹非攻道,“下官也只是听说……他……他身体残疾,也是……”

  “也是因为我?”玉旈云笑了笑,“曹大人歇歇吧,我不和你说话了。我去看看其他人。”因走去检视旁人的伤势。有三位贵公子被暗器刺中要害,已经当场毙命。另有两人方才逃出门外,结果被刺客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此外有三人亦伤及要害,都不醒人事,师爷和仵作毕竟不是大夫,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根本是一群死不足惜的蛀虫,玉旈云心中冷笑,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们一眼,过来和鬼哭狼嚎的袁哲霏搭话。这公子哥儿由几个未受伤的朋友围着,捂着耳朵嚎啕不止。他的朋友们则七嘴八舌地劝,什么有神医可以把耳朵缝上去,又有灵芝熊胆膏之类的药可以愈合伤口,保证不留疤痕。玉旈云也插嘴道:“是了,听说现在被平北公医病的那位高僧就很厉害,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就找他来给袁公子疗伤,包管药到病除。”

  “也不知是不是浪得虚名!”袁哲霏哼哼,“他们要是真能起死回生,平北公还会一直卧床不起?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话不能这样说!”他的一个朋友劝道,“无妄大师声名字外,前朝皇帝都曾经想请他出山为太后治病,据说几次三番亲自登门。可惜他不肯。”

  “这眼高于顶的秃驴,连皇太后都不医,难道会医我?”袁哲霏越发撒起泼来,“我的耳朵啊!”

  正哭闹,却听门外一人道:“哦?贫僧眼高于顶吗?施主且来亲眼瞧一瞧老衲的双目生于何处!”竟是那无妄和尚带着几名弟子走了进来。

  玉旈云不禁讶异,连一旁奄奄一息的曹非攻都惊讶地叫出了声:“无妄大师……你……你怎么来了?”

  “有弟子来报,说寺里出了点事,要贫僧回去处理。”无妄道,“行至半途,撞到府衙的官差,听说这里出了乱子,贫僧便赶紧过来了,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曹非攻的身前,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往伤口上洒了些许土黄色的粉末,又取出一枚药丸让曹非攻含着。只眨眼功夫,伤口便没有再出血了,而曹非攻惨白的面色也渐渐好转。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与此同时,他的弟子也照样为那三个重伤的公子哥儿施救,转瞬,那本来出气多入气少的三人也都呼吸沉稳了起来。

  “神医!神僧!”袁哲霏高呼,“快来救我!”

  无妄只是瞥了他一眼,却不回应,反而径自走向另一个胳膊受伤血流如注的人。而他的弟子也各自去医治其余伤者,甚至都没有人来向玉旈云嘘寒问暖。玉旈云倒不觉得受了冒犯,只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无妄怎么刚巧就来了呢?虽然世间的确有许多的巧合,但身处险境,宁可把这些巧合看成称阴谋。

  差不多把所有人的伤口都裹好,无妄才终于来查看袁哲霏的耳朵。袁哲霏又疼痛又生气还不得不陪着小心,询问是否有可能将他的耳朵缝合,恢复得完好如初。

  “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无妄道,“贫僧只试过帮人接手接脚,也不是每一次都成功。何况这耳朵比手脚更细小,骨肉经脉看来也十分复杂,贫僧全无把握。”

  “手脚都能接,耳朵怎么反而没把握呢?”袁哲霏道,“还请神僧救治在下。”

  无妄叹气道:“贫僧方才已说了,便是手脚,也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何况医术本来就在于不断钻研,越是做得多,就越是明白其中的窍门,自然也越是容易成功。若是头疼伤风,这贫僧见得多了,全不在话下。接续断肢,则只有两三成把握。这个耳朵,贫僧从来未曾接过,可以说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凡事总有第一,没把握总比放弃好。”袁哲霏哀求,“在下不想就这样没了耳朵,还请大师一试。”

  无妄只是叹气:“施主以为接个耳朵就是熬些糨糊把耳朵粘上去吗?要一针一线的缝,可比施主方才被人一刀削掉耳朵还要痛苦千万倍。旁人要接手接脚,那是因为没了手脚就无法行路干活,自然忍痛一试。施主没了耳朵,却依然可以听见,何必要冒险呢?”

  “可是没了耳朵这……这像什么样嘛!”袁哲霏哀嚎。

  玉旈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甚是好笑。袁哲霏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她丝毫也不关心。只是这个无妄和尚,瞧那地位,也是西疆首屈一指的名医了。但做事却和端木槿、林枢全然不同。尤其是端木槿,遇到伤患,不论有多棘手,总是先施救,不会像这无妄,竟抄着两手说了一通大道理。推三阻四,哪儿有半点医者之风?

  正看热闹,门外又有响动。这次是衙役们找了大夫来了。显然是都听说府衙发生了惨案,还牵涉到议政内亲王,个个都战战兢兢。但一进门,却见到大部份伤患已经救治完毕,不由惊奇万分。

  “你们不必看我,我没受伤。”玉旈云阻止他们前来磕头见礼,“快去看袁公子吧,他的耳朵可不知要如何是好呢!”

  袁哲霏这时早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大声嚷嚷:“谁治好我的耳朵,我重重有赏!”

  那些大夫即听了王爷的命令,又得了重赏的鼓励,还不一窝蜂都朝袁哲霏围了过去。无妄就从那乱哄哄的人丛里退了出来。“王爷,当真没有大碍么?”他问玉旈云。

  玉旈云一摊手:“本王的状况,还不一览无遗吗?皇天庇佑,毫发未损——不,毫发未损是吹牛的,方才推推撞撞,总有些碰擦。大师和诸位弟子一进来,不就已经将诸位伤患分了轻重缓急,从伤势最严重的开始,一路往伤势轻浅的诊疗吗?最后才来询问本王,想来大师早也判定本王是安然无恙的。”

  无妄双手合十:“王爷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可惜还是与贫僧治病的原则有些许出入。贫僧治病的确要分轻重缓急,但也一向分为‘可救’与‘不可救’。虽说众生平等,但是如果有些人是药石无灵的,何必浪费时间去救呢?”

  “咦?”玉旈云奇道,“莫非大师的意思是本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上次你给本王诊脉的时候,明明说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还开了几贴药呢!”

  “阿弥陀佛!”无妄道,“王爷误会贫僧的意思了。贫僧只向王爷澄清自己的原则而已。至于王爷的状况嘛……的确,王爷的伤病不像这里的重伤之人会立刻有性命之忧,但见王爷的气色,比之上次让贫僧诊脉时又差了很多。虽然这两日您遭遇刺客,不仅受了惊吓,也耗费了许多精力。可单单因为这些,似乎不足以让一个人的状况急转直下。所以,请王爷容贫僧再把一把脉,看该如何调理。”

  又来耸人听闻。玉旈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反正乌昙似乎还未办妥劫狱之事,只有在这里拖延些时间。就伸出手去:“有劳大师。”

  无妄小心翼翼地用三支手指搭上玉旈云的腕子,似乎是脉动太过奇特,他面上的表情一时惊讶一时疑惑一时担忧一时又放松,竟好像走马灯似的,变个不停。搭完了左边,又搭右边,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低,玉旈云无法听见。待无妄终于收回手去,她便忍不住笑道:“大师,你还赶快说个明白吧。看你这阴晴不定的模样,本王就算不是马上要病死,也快好奇死了。”

  “王爷恕罪!”无妄垂首合十,“贫僧上次替王爷诊脉之时断错了症,也开错了药。王爷是先天胎毒,身体虚弱,后天又疏于调理,受过一两次重伤,又中过剧毒,虽然每次都侥幸由名医救了回来,但元气无法恢复,每况愈下。照此下去,只怕……”

  只怕活不了几年了。玉旈云心中冷笑,这和尚的说法倒是和林枢、端木槿相同,且连她受伤、中毒的经历都瞧出来,果然不是图有虚名之辈。但是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并没有任何意义。便笑道:“是么?本王倒觉得上次大师开的药不错,让我神清气爽——昨天亲自抓了一个刺客,今日又和反贼一番恶斗,全然不觉疲累。哪里有‘每况愈下’之说?”

  “贫僧斗胆——”无妄指着玉旈云的胳膊,“王爷身体虚弱的其中一个症状就是稍微碰撞,就会出现淤青血点。贫僧方才虽然只是把脉,但手指也颇为用力,请王爷捋起袖子看看,手腕上是不是出现了血点?”

  哪儿有这么严重?玉旈云不信,即卷起左手的袖子来看。这便不由大吃一惊——脉门上果然出现了无妄的手指印,皮下尽是青紫色的血点。再看右臂,则更加骇人,除了无妄留下的痕迹,似乎还在方才的搏斗中遭遇撞击,小臂上一大片紫黑色,甚是可怖。

  她是不怕死的,也多次被说命不久矣,但从揽江一路西来,身体尚算争气,让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事。此刻却又被提醒,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破,不禁呆住,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道:“大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素来给人把脉,哪儿有用这么大力气的?本王虽然不是出身皇室,但也贵为内亲王。在本王的身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已经可以治以死罪了。”

  “让王爷手臂出现淤青的是您的病,而不是贫僧。”无妄从容道,“王爷与其自欺欺人,倒不如让贫僧替王爷想想有什么调理的法子。上次替平北公找回来的九叶雪莲,或许对王爷的身子也有些益处。只是这九叶雪莲非常稀有,要再替王爷寻药……”

  “稀有怕什么?”几个公子哥儿在一边插嘴,“既然是能替王爷补身的药,再怎么名贵,也要找来。咱们明日就把郢城的药材商全都招来,让他们分头去找。还有那些平日帮咱们搜集稀奇玩意儿的行商们,西域北疆他们都熟悉得很,哪怕红毛藩国,他们也有生意往来,还怕找不到?”七嘴八舌,个个都献殷勤。

  玉旈云正想打断他们,以免自己“病入膏肓”的谣言明日就传遍西疆,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脚下的地面似乎消失了,整个人不知向哪里摔落。幸而有几只手同时伸出来扶住了她。接着,众人的惊呼声将她的意识唤回:“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玉旈云既恼火又不甘——莫不是被这贼秃咒中了,忽然旧病复发起来?想要说笑掩饰,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感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快让贫僧瞧瞧!”无妄抢步上来,捉住了玉旈云的手腕。但这一次却并不是诊脉。玉旈云感到一丝清凉从脉门缓缓传入,神气也跟着清爽起来。可以自己站稳了,即示意那些公子们放开手,强笑道:“想是这屋里人多炭火又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劳各位挂心——我看,大伙儿还是赶紧各自回府去吧。都挤在此处,要搬动伤患也不方便。”

  众人将信将疑,都不挪动。无妄沉声道:“王爷,您方才是个什么情况,相信您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不想就此倒下起不了身,还请让贫僧仔细诊疗。贫僧可以随王爷去行辕……”

  他话未说完,忽然手腕就被人扼住了,强行从玉旈云身边扯开——是乌昙回来了。“王爷,发生了何事?”

  玉旈云不待答,张材毅也从外面战战兢兢地进来了,报说衙门的马车坏了,虽然有轿子,但是临时也找不到轿夫,给玉旈云和乌昙和备了马。玉旈云正好顺水推舟:“本王现在这样,恐怕也不能骑马回去——借用袁公子的马车,袁公子想来不介意吧?”

  袁哲霏还在众大夫的簇拥之下试图抢救自己的耳朵,根本没听到这边说了什么话。他的狐朋狗友们就替他说道:“王爷尽管用,在下等会送袁公子回府去的。只是王爷的身子,果真不打紧吗?还是让无妄大师跟着一起吧?”

  “不必了。”玉旈云道,“这点儿小事,何必大惊小怪。无妄大师还要照料平北公呢。曹大人伤得也不轻。本王这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岂能和他们相比?还是不要麻烦大师了。”说时又转向无妄道:“大师,平北公是三朝元老,股肱重臣,曹大人也是国家栋梁。他二人,就交托给你了。”

  无妄似乎还不肯放弃,想要再出言相劝,玉旈云却已经转身朝门外去了。他唯有追上来:“王爷,您既然执意不肯让贫僧诊疗,还请无论如何收下这瓶药。病发之时吃一粒,至少可以缓解病痛。”

  “王爷?”乌昙露出震惊之色。

  玉旈云心中愈发讨厌无妄——这臭和尚是打定主意要让全天下都把自己当成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吗?即没好气地接过药瓶来:“多谢大师。”然后快步走出那闷热的房间。

  “王爷!”乌昙这时声音已有些颤抖,“那……那和尚他说什么?”

  “也没什么。”玉旈云加快步伐,“这些江湖郎中就会危言耸听。”

  “王爷——”乌昙不准她敷衍了事,一把拉住她。这次,玉旈云感觉手腕钻心的疼痛,低呼出声。乌昙一惊,赶忙放松了掌握。但借着微弱的天光却看到玉旈云紫黑的手腕。不由惊得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起她的袖子道:“这……这是什么?”

  玉旈云抽不回手,只有勉强一笑道:“臭和尚说给我把脉,但是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还有些瘀伤,不过是方才和刺客周旋时撞的,没什么大不了。”

  乌昙怎肯相信,直直地瞪着玉旈云。玉旈云晓得终究瞒不过去,冷下脸来,变得好像周围的冰雪世界一样——其实这光景,她的心也冷静下来了:人谁没有一死呢?她早已晓得自己命不长久。只要能达成夙愿,死有何可怕?“你没听端木槿说过么?我这身子是治不好了。我只想在死前灭了楚国。”

  乌昙的确是听说过。端木槿郑重又沉痛地和石梦泉说过相关的话。“可是……”他也不知自己要“可是”些什么。

  玉旈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扭动着手腕,轻描淡写道:“你们一个比一个下手重,是想废掉我的胳膊吗?快走吧,那假刺客藏在袁哲霏的车上,我怕夜长梦多呢!”

  “王爷……”乌昙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假刺客没在袁哲霏的车上。他死了。”

  “什么?”玉旈云大惊,“怎么死的?”知道此地并非长谈之处,她快步往府衙外走。一直到出么大门,上了袁哲霏的马车,才让乌昙仔细回报。

  原来乌昙受命劫狱之后,就直接来到了衙门的大牢。找到那关押假刺客的牢房时,见有好些狱卒、衙役在旁守护。因先已听了张材毅说要加派人手,所以他并不惊讶,只盘算着如何把守卫引开。然而,正这时候,却见衙门的捕头也下了牢来,吩咐守卫们道:“张大人让你们暗中监视。你们都这样围在牢房旁边,那幕后主使怎么会出现?真是一群饭桶!”

  守卫们个个抓耳挠腮,说这牢房总共也只有豆腐干大的地方,他们要去哪里躲藏呢?

  “大牢只有一个出入口。”那捕头骂道,“有人来劫狱,必然要从那里进出。你们只消在外面寻个隐蔽之处看守,那些复兴会的逆贼难道还能打个洞进来?”

  守卫们恍然大悟,也忍不住骂自己愚钝。一个跟一个,都出了大牢去。那捕头落在最后,一间一间囚室查看,似乎是要确认并没有可疑之人藏匿其中——乌昙下来时也大致窥探过一圈,整个郢城府衙的大牢就只有三五名囚犯而已,只有这个假刺客囚于大牢深处,旁人都在靠近入口的地方。乌昙见那捕头搜得仔细,就攀上一个囚笼的顶部,紧贴着墙壁屏息不动。也巧,竟看到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闪闪,正是那另一个在府衙里查探消息的海龙帮帮众,本姓“余”,但因为天生嘴大,被大家取了个花名叫做“大口鱼”。弟兄二人相视一笑:想那捕头做梦也不会发现有人贴着屋顶潜伏吧?

  那捕头查验了一圈,才又回到假刺客的囚笼前。只听他在木栅上敲了几下,又轻喝道:“喂!”那原本蜷缩一团的假刺客就抬起头来,似乎吃了一惊,接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囚笼边,哆嗦着道:“王捕头……王捕头可要救救我!再这么下去,我可没命了!”

  这语气!乌昙和大口鱼不禁互望一眼:莫非此人和这捕头之间竟有猫腻?当下屏息监视。

  那王捕头“嘘”了一声,道:“别嚷嚷,我自然是来救你的。”边说边拿钥匙开锁。

  假刺客听言,感激涕零。一叠声的道谢。那王捕头却喝止他:“你小声些!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吗?你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你若是在公堂上乱说一句话,早就没命了!”后面这句话说得甚为小声,若不是乌昙内功高强,一路凝神倾听,根本不可能听到。那大口鱼就完全不知二人在说什么,拿眼神问乌昙,乌昙却没工夫理会。

  只听那假刺客也干笑了一声,低低道:“说起公堂上的事,我也真有些佩服我自己了。实在没想到能坚持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我当初答应的,只是假装行刺,完全没想到会被捕。本来张大人是咱们这一边的,被捕我也不怕。谁料内亲王还亲自来了。我这一通皮肉之苦,王捕头你可看得真切——我的这份忠心,在曹大人面前你要给我作证才是。”

  曹大人!乌昙一惊,这么说,此人竟不是岑远派来的,而是曹非攻?

  “你果然忠心,还很聪明。”那王捕头低声笑道,“方才我可真怕你忍不住会和盘托出,谁知你竟然咬了岑远一口。估计没人会怀疑你的话。”

  “我那也是急中生智。”假刺客道,“现在岑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嗯……”王捕头沉吟,“也不是彻彻底底洗不清……除非……”

  “除非?”假刺客才问出口,冷不防王捕头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这边乌昙还来不及决定是否要现身插手,王捕头的刀已经割断了假刺客的喉咙。“除非死无对证!”他冷冷的说。将尸体丢开一边去了。

  这变故发生得如此之快,大口鱼差点儿从藏身之处摔下去,幸亏乌昙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腰。但这边的动静还是让那王捕头警觉起来,抄起火把过来查看。乌昙虽不怕与他交手,但知道此刻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唯有当即立断,提着大口鱼纵身一跃,扑进昏暗的通道,直冲出牢房去。

  虽然王捕头跟后喝斥,而门外的守卫也被惊动。但以他们的功夫根本无从追赶,甚至连近身瞧清楚乌昙的面目也不可能。就这样,乌昙先将大口鱼丢出府衙外,让他速速跑回行辕去,自己则赶紧来找玉旈云。

  “我看那王捕头多半会把假刺客被杀一事推到我的身上。”乌昙道,“多半就说我是复兴会的反贼之类。”

  “说不准还会说你是岑远的手下呢——如果能伪造点儿证据的话!”玉旈云冷笑,“这个曹非攻,竟然阴险至斯。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应该就是知道自己派来的假刺客会被我亲自审问,怕招认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他也好及时反驳应对!哼!”

  “就不知那些真刺客到底是哪一路人马。”乌昙皱眉,“曹非攻伤得不轻……”

  “谁知道……”玉旈云咕哝了一句,跟着就没下下文。

  乌昙以为她在思考,便也不作声,免得打扰。可以过了许久,仍不听她说话,心中有些奇怪,转眼往去,但见玉旈云靠着车壁上,面色青白如雪,眉头皱缩,牙关紧咬,嘴唇已然变成了紫灰色。“王爷!”他抓住玉旈云的手,冷得就像外面的冰雪。

  “那臭和尚的药……”玉旈云取出无妄给的药瓶来,却没力气打开。乌昙赶忙帮她拔下瓶塞,倒了一枚红色的药丸出来,托到唇边喂她吃下。这样约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玉旈云的面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乌昙只觉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王爷,不如还是把无妄找来……”

  “不!”玉旈云摇头,“真把他找来,那岂不是等于向整个西疆的各路人马承认我病得就快死了?”

  “可是——”乌昙差点儿冲口而出——你真的病得就快要死了!然而,他既不敢把这样的话对玉旈云喊出,也不敢对自己讲出来,就生生打住。

  却不想玉旈云那边冷冷地接口:“可是,我真的病得就快要死了?哼!在踏平楚国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岑家军……要和梦泉在凉城会师!”

  “难道就不能直接号令岑家军吗?”乌昙急道,“你好歹同他们有过同袍之谊,又是议政内亲王的身份……何必在这里和曹非攻、岑远这些人周旋?”

  “我又不是皇上,岑家军岂是我随便就可以调的?”玉旈云道,“能先调动军队,再向兵部请示的,唯有平北公岑广而已。即便有找些理由掌握西疆的兵权,岑家军也不是谁人都信服。若是他们心中拥护曹非攻甚至岑远,那我岂不是处处受人挚肘?况且,岑曹乱斗,再加上馘国遗民反贼,西疆如此不太平,我岂敢跨过大青河去?”

  乌昙无言以对。他承认,在谋略上,他一无所长。别说要他与敌我双方的文臣武将周旋,哪怕要他指挥兵队冲锋陷阵,他也没有那个本领。在这种时候,他丝毫也不能替玉旈云分担。

  玉旈云晃着无妄给的小药瓶:“这里面的药还有不少,一定要在这药吃完之前收拾了曹非攻和岑远。”

  “这药如果真是这么灵光,不如我去探听一下药方,以后可以有备无患。”乌昙道——这几乎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的。“但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一直依靠药物总不是办法。”

  “我晓得——世上难道有人想做药罐子吗?”玉旈云道,“端木槿和林枢都说了无数回,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绝无根治的办法,要想续命,就得好好休养。所以,想要活得长久些,唯有先偿了我的夙愿,之后,就算不能长命百岁,再多活个十年二十年应该也不在话下。”

  “只要是我能做的,你吩咐便是。”乌昙道,“我一介海盗,所能做的,也就是杀人越货而已。”

  “杀人越货已经很有用了。”玉旈云道,却并没有具体说出怎么个有用法,而是把无妄的药瓶又拔开了,吃多了一粒药。“你不用大惊小怪。”她对乌昙道。“我想今夜不会太平,先吃一粒打个底。免得一会儿回去了,又把大伙儿吓得半死。你可不要跟他们说半个字!”

  乌昙还能如何?唯有叹气道:“那至少在路上歇一会儿。否则照你这个吃法,明天天�

  ��之前可能就吃完了。”

  这次玉旈云没有反对,靠着车壁上不再出声。没多一会儿,竟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乌昙看着,恍惚回到了几个月前,她还是“刘姑娘”,他带着她穿过东海三省的荒野与村镇去江阳的惠民药局求医。那时她的伤势比现在严重,挣扎在生死线上。但是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近。有瞬间,他也想过,只要她能活过来,就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守护他。现在,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的病情也没用当日那么凶险了,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变得更远。不仅仅因为她从刘姑娘变成了樾国的议政内亲王,也不是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有了石梦泉这样一位心有灵犀的伴侣,而是因为她所要做的事,他帮不了忙,她所经历的危险,他也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他已经从无忧无虑的海上霸主变成了一无是处的草包。早知今日,何必……

  何必怎样呢?他也说不出。

  耳边隐约响起当日况师父拂袖而去前说的话:这丫头是你的心魔孽障,你不和她一刀两断,日后磨难无穷。

  可是这心魔孽障,他不想断,也断不了。

  悄悄伸出手去,想看看若是像从前那样用自己的真气帮玉旈云调整内息,不知会不会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只是,当触到她的脉门又缓缓催动内力时,忽然发现玉旈云体内似乎也有一股奇特的寒气,正和自己的内力相抗衡。

  这可真奇了!他试着捕捉这股寒气,而那寒气竟好像泥鳅一般,在奇经八脉中乱窜,每每将要捉到,又狡黠地滑开了。他不肯轻易放弃,索性将玉旈云的另一只手也抓住,双管齐下对抗那寒气。而这一次,那寒气仿佛幽灵鬼火,当你去抓它,它就分散成了无数细支,散入奇经八脉,无从追寻。

  或许得换一个穴位,才能把这寒气逼出去?他挠头——毕竟不是研究医术的,内功再高明,却不晓得替旁人医病治伤的窍门。记得况师父帮他推宫过血都是采用灵台穴或者命门穴。于是想把玉旈云扶着转过身来,换这两处穴位试试。可偏偏这时候,车子一下剧烈的颠簸,玉旈云被惊醒了过来。

  外面车夫道:“王爷恕罪,积雪结冰,马蹄打滑——不过,我们已经到了。”

  玉旈云按了按太阳穴,探身出去看,果然已经到了行辕门前。“看来还是不能睡……反而有点儿头疼了!”她虽这样嘟囔着,还是跳下了车去。丢了一锭银子给那车夫,也顺手把无妄的药瓶摸出来,又吃了一粒药。

  乌昙实在看不下去了,紧步追上:“王爷,你的身子……”

  不及劝,小莫已从门里迎了出来——他是前一夜就被派去岑家军的大营打探消息的,本来玉旈云说好他先去,自己随后就到,不想被这一场大雪搅乱了计划。他在兵营帮军士们铲了半日的雪,午后仍不见玉旈云来到,就回到行辕来,才晓得玉旈云改变了行程。

  “王爷,府衙那边有何进展吗?”

  玉旈云连吃了三粒药,步伐轻快:“有些意想不到的进展,不过你先说说大营那边。”

  “是!”小莫迎她和乌昙到前厅,倒了热茶,才细细汇报——关于西疆的乱局,先前已经周围打听过了,从松针峡回来的途中,也从岑家军的钱大虎了解一些情况,晓得岑家军中人厌恶岑远,却对曹非攻赞赏有加。这一次,他详细地询问了过往剿灭叛匪的经历,也旁敲侧击地问大家对征讨楚国的看法。

  “和当日在依阕城酒肆里听到的差不多。”小莫道,“岑家军上下巴不得可以速速和楚人一战。十八年前,正是岑广老将军率领岑家军一路打到凉城城下,吓得楚国皇帝都弃京而逃。只不过前有程亦风摆空城计,后有司马非重兵威胁,才功败垂成。这十八年来,他们无一日不想洗雪前耻。只要王爷能给他们一个契机,相信他们必然奋勇杀敌,打得楚人溃不成军。”

  “好得很!”玉旈云用手指敲着茶几,“不过他们是想跟着本王去杀敌,还是跟着曹非攻去?应该没有一个人是想跟着岑远那残废去的吧?”

  “我可不敢直接问他们要不要追随王爷。”小莫道,“据我看,将士们最想追随的是平北公。若平北公继续卧床不起,甚至回天乏术,曹非攻袭爵自然是首选——要他治理西疆,可以井井有条;哪怕是打理寻常的军务,亦胜任有余。只是,要他带兵出征,他肯定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大伙儿心中也颇为焦急。也有人说,楚国的程亦风不是亲自带兵上阵吗?或许曹非攻也能像程亦风一样。”

  “哈!”玉旈云冷笑——程亦风虽然穷酸,还至少是在顶天立地的君子,曹非攻却是个虚有其表的奸险小人,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小莫还不知府衙中的变故,不解她发笑的原因,只是继续道:“卑职可提醒了他们,程亦风虽然带兵,但从不亲自上阵,无论是初初在鹿鸣山收复杀鹿帮,还是后来在大青河与我军交战,他都只是留在后方。而所谓运筹帷幄的,其实是他的谋士公孙天成。因此,什么‘书生军神’之类的传说,都是以讹传讹。程大人其实就好像一座神龛一尊佛像,到了打仗的时候,把他往那儿一贡,就军心大振。纵观我们大樾国,还没有哪个文臣武将可以担当这土地爷一般的重任呢!就算有,那也是虚的。”

  玉旈云不由一笑:“你这小子,说话如此恶毒!程亦风也算待你不薄,你竟然说他是土梗木偶,他若知道,该如何寒心!”

  小莫嘿嘿一笑:“他早已知道我是樾国奸细,心已经寒透了吧?再说,我如此评价他,也并非贬损。一个人若不是德行无疵深得民心,如何能似个神像一般,一被放出来,就激励官民百姓为国奋战?所以我其实是在夸赞他呢!真的,我在程亦风身边这么长的时日,看得清清楚楚,程大人本领寻常,只是德行高人一等,所以许多事,不须他出手,谋臣战将就甘心情愿替他做了。”

  没有本事,只有德行。玉旈云玩味着这句评价,笑了起来:“好像说得颇为中肯呢!其实这种人才最可怕。刀剑能杀人的身体,断了手脚,就废了武功,没了性命,也自然没了谋略。但是刀剑却杀不了品格信念。一个人死了,只要是德行无亏,声名还继续存留下去,依然会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名义而奋战。这样比起来,我和程亦风还差得远!”

  “王爷何必与程亦风相比。”小莫道,“声名这种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倘若王爷今日征服楚国,杀了程亦风,几十年之内,或许还会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来造反,但年月久了,还有多少人会记得?最多也就变成一座庙,好像孔夫子那般,享受春秋祭祀而已。搞不好,连庙都没有,只剩下一座孤坟,几本著作,成了书生们闲聊时的谈资——我曾听他们说起楚国的于文正公,大约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啪”——冷不防玉旈云忽然一掌拍在茶几上,茶杯都被震落了。小莫吓了一跳:“王爷,卑职说错话了吗?”

  “没有。”玉旈云冷冷回答,“你只是废话太多了。程亦风是个有德行没本领的人,像曹非攻这种本领德行都没有只会耍小聪明的,更加不足为惧了。”当下对乌昙打了个手势,让他把府衙中所发生的事也告诉了小莫。

  小莫初听有些讶异,但毕竟曹非攻一早也是他们怀疑的对象,所以并非意料之外。听完了整个经过,他只是摇头叹气:“真替平北公不值,一个残废侄子和一个奸邪外甥,他可真是后继无人了。啊呀,说不准曹非攻表面上在照料他,暗地里却给他吃□□,所以他才缠绵病榻,迟迟不能康复!”

  玉旈云一怔: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若然如此,那负责治疗岑广的无妄一行岂不也是曹非攻的帮凶?自己方才还吃了无妄的药丸……可是,无妄的药丸的确令她神清气爽,总不会是毒药吧?

  “只是还有个疑点想不明白……”小莫沉吟道,“曹非攻如果是为了防范假刺客供出自己来才跑去郢城府衙,结果遭遇所谓复兴会的袭击,差点儿丢了性命,到底是苦肉计,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抑或是——不走运?”

  这也正是方才玉旈云和乌昙没想透的。

  “真刺客……假刺客……复兴会……”是一伙人还是两伙人?玉旈云盯着地上摔碎的茶杯。

  一耗费心神,她便有开始觉得有些头脑昏沉,身上也开始发虚汗。真想再吃一颗药丸!只是小莫和乌昙都看着,她害怕引起恐慌。同时也提醒自己,什么伤病忍不过来?哪怕是灵丹妙药,也不能就这样依赖上,何况,无妄来历不明,说不定也是心怀鬼胎的!便狠狠掐了掐虎口,让自己集中精神:“不管曹非攻受伤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已把刺杀我的事嫁祸给了岑远和复兴会。地牢里杀人灭口的事情,多半也会推给岑远和复兴会。现在府衙的这场大戏应该正演得热闹,就不知他下一步棋怎么走……”

  “以他那伪君子的脾气,肯定是讨伐复兴会。”小莫道,“他再怎么想除掉岑远,也不敢明着来。如果诬陷岑远和复兴会勾结,那就一举两得了!”

  “是了!”玉旈云忽然明白了,“玉玺在岑家被发现……而清点馘国宫廷财宝的时候曹非攻还没有来到郢城就任……他特特拿着玉玺跑来府衙,就是在暗示岑远留下了玉玺!”

  “可是复兴会的人会甘愿成为他的棋子,帮他铲除岑远?”小莫皱眉。

  “如果复兴会也是假的,那就说的通了!”玉旈云心中火花一闪,“曹非攻胸前正中一击,却堪堪避开了心脏要害——”

  “果然是苦肉计!”小莫和乌昙异口同声。

  “不过……”玉旈云又蹙起眉头,“若他和所谓复兴会的那些高手本是一伙儿,又何必搞出个假刺客来,还落入咱们的手中,让他差点儿露馅?”

  这解释不通。小莫和乌昙又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慌张的呼声:“王爷!王爷!”是先前在府衙和乌昙分头行事的海盗大口鱼。

  “王爷!帮主!”大口鱼气喘吁吁跌进门来,“曹……曹非攻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仍然在努力更新呢……非常非常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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