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的信里对自己的病情轻描淡写,之前中了砒霜毒几乎送命的事只字不提, 只说施了一条苦肉计好让赵王放松警惕。大部分的篇幅是交代石梦泉接下来的任务, 且说, 因为关系重大, 所以此信让潘硕派人送来,确保不被赵王发现。到最后,还有一句调侃, 意思大致是:你掉进温柔乡一个月,还记得怎么办事吗?
读到这一句时, 仿佛已看到了玉旒云狡黠的表情。石梦泉不禁一笑。但是再细看那信上的字迹, 虽然是自己所熟悉,但是比往常的要工整,仿佛是刻意如此, 每一笔每一划都用尽了全力,决不允许有丝毫的颤动——他的心不觉又痛了起来:不管是真的病倒, 还是用“苦肉计”, 玉旒云写信时的状况让人担忧。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
分明忍受着煎熬,却不能允许被“担忧”这样奢侈的感情所占据, 将信再仔细地读了一遍,确信所有的内容都铭记于心, 便将其付之一炬。整理情绪, 着手办玉旒云的第一项任务——劝黎右均招供。
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石梦泉本来不善威逼利诱,而黎右均还没有定罪, 更兼此人久经官场理会得如果供出了赵王和悦敏,自己就连最后的靠山也没有了,所以铁了一张嘴,就是什么也不肯说。石梦泉拿他完全没有办法,日复一日地耗着,从贺城县到安平,到离开南方七郡,一路北上,还是半点进展也无。好在玉旒云交待的另外一项任务——推波助澜的散布“肖家娘子”那两句诗,倒并不需要怎么费神。细作们在地方上已经作足了功夫,真正一传十、十传百的,是困惑的老百姓。偶然有地方官员忧心忡忡地来请示石梦泉该如何是好,他自然以“谣言止于智者”相对。地方官员信以为真,便睁只眼闭只眼,结果细作们执行任务就更加顺手了。
因为返程的时候免去了地方官员对钦差的例行接待,速度大大快过从前,所以到重阳节那日,已经回到戚县,离开西京只有半日路程了。
戚县大营的督尉唐运亭乃是玉旒云的旧部,而前锋营督尉赵酋亦领兵驻扎于此,石梦泉到了这里,就是回到了“自己人”当中。他迫不及待要向两人打听玉旒云的近况,不料,还没开口,唐运亭已经先问道:“石将军,内亲王的情况究竟如何?”
石梦泉一愕:“怎么,你们离京城才半天路程,反倒要来问我?内亲王没有给你们指示么?”
“有,是九门提督派人秘密传来的。”唐运亭道,“我们只知道内亲王要用这条苦肉计诱敌,但之前分明有消息说有人用砒霜毒害她,我们都担心得很。”
“最糟糕的是,”赵酋接口道,“现在四处传说内亲王病入膏肓。‘苦肉计’这一条,整个戚县只有唐督尉和卑职知道。士兵们都无心操练,这样下去,怎么能替内亲王办事?”
石梦泉勉强笑了笑,道:“既然内亲王能给你们传指示来,岂有病入膏肓之理?她用这条计,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不容易被拆穿。至于士兵们,怎么可以因为这事就无心操练?他们都是为皇上效力的,就算内亲王的……”毕竟不愿把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因道:“就算是天塌下来,大家也得要撑住了。二位带兵这么久了,应该让部下们都明白这一条才好。”
唐、赵两人并不知石梦泉听到“砒霜”之后其实心如刀绞,此时只是强做镇定罢了。他们便都露出惭愧之色,道:“卑职等错了。”
“也不算是错。”石梦泉道,“大家都是内亲王的旧部下,自然关心她。不过,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本分,这才是内亲王她最想看到的吧?”
“是。”两人都点头。
石梦泉又道:“内亲王同我说,东台大营的部众被刘子飞将军带去甘州,虽然现在已经明令他们停止前进,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也不清楚,所以西京的安全就依靠戚县。你们肩负重任,一定不能让士兵有所松懈。”
“是!”两人答应着。赵酋又道:“石将军,既然你来了,不如一会儿召集阅兵。士兵们见了你,也就好像是见了内亲王。你训示勉励一句,比卑职等说一百句都管用。”
“也好。”石梦泉点头,因命唐运亭即刻去召集士兵,留下赵酋询问西京的细情况。
赵酋的所知都来自潘硕,和玉旒云信中描述的也差不多——禁宫守卫已经再次由内务府接管,东台大营玉旒云的部众被调开之后,原本的守军依然由屈恒领导,悦敏前往北境已经半个多月了,并没有他返程的消息。
石梦泉边听边默默地分析,现在正是暴风雨前宁静的时刻啊——却不知那第一道霹雳会在何时击下?
“将军,”赵酋犹豫了一下,问道,“是赵王爷要造反么?”
石梦泉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这么说?”
赵酋道:“虽然内亲王从来没有挑明,但是用苦肉计诱敌,又命戚县兵队时刻待命,准备开赴京城,她想‘诱’的这个‘敌’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况且现在四处传唱什么‘肖家娘子树下走’的歌谣——‘肖’加‘走’不就是‘赵’字吗?四处传这种儿歌,就是想要愚弄百姓,想要造反嘛。一个跟‘赵’有关,企图造反的人,要内亲王这样费心,总不会是我赵酋吧?”
这个部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聪明,因此也喜欢自作聪明。石梦泉知道玉旒云一直不出面挑明赵王的阴谋自有她的用意,所以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因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保护大樾国的百姓。不管是谁要造反,我们总不让他得逞就是。”
赵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石将军,这是实情,为什么内亲王不跟我们挑明了?莫非我们不可信么?我们都是跟着她出生入死过的——”
“你这是什么话!”石梦泉道,“内亲王一向用人不疑。造反是多么大的事?能随便说么?你这样揣测,小心被人说你污蔑皇亲国戚。”
他越是掩饰,赵酋就越是不肯放弃这话题:“石将军,我并不只胡乱揣测——如果换了慕容齐、韩夜他们几个,听到‘肖家娘子树下走’也不会往赵王爷身上想。但是先父和我过去都曾经在赵王爷手下办过事,他在北境苦心经营,我看得一清二楚。人若有利用价值,他想尽办法收在身边。若没有价值,就懒得理会——等到他需要找个替罪羊的时候,正好一脚把人踢出去。先父就是这样……唉,这个不提也罢。赵王爷他想要造反,一点儿也不出乎我的意料。我看他也想拉拢将军你吧,所以才把愉郡主许配给你?”
“都说到哪里去了……”
“石将军!”赵酋坚持说下去,“赵王爷老奸巨滑,一定是他让刘将军调走东台大营的部队,又毒害内亲王抢走禁军的兵权。内亲王是不得已才使苦肉计的吧?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赵王爷看穿。依卑职的愚见,为策万全,我们应该把愉郡主扣押作人质!”
“你……”石梦泉还来不及反应,忽然听到门外“乓啷”一声响。
“什么人?”赵酋先扑了过去。只见愉郡主雕塑似的站着,脸色煞白,手里本来捧着茶杯,但已经摔得粉碎了。
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全被听了去,赵酋一个箭步抢上前,反剪了愉郡主的手臂。
“你干什么!”石梦泉喝道。
“将军,她听到了,”赵酋道,“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若放了她,她会回西京报——”话还没说完,石梦泉已经一掌击在他的肩头,用力之猛,几乎把他整条手臂也卸了下来。他不得不放开愉郡主。
“狗奴才!”愉郡主揉着胳膊,“存心不良,诬蔑我父王,我要砍掉你的脑袋!”一边气咻咻地骂着,一边害怕赵酋再次发难,所以快步逃到了石梦泉身后,眼泪汪汪地道:“他对我无礼,我要你把他军法处置!”
石梦泉怪责地看了赵酋一眼,好言安慰愉郡主道:“现在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四处散布对赵王爷不利的谣言。军中的武夫们都是直肠直肚,听到了什么话,有什么想法,不会藏在心里。说出来的时候也不晓得分轻重——他刚才只是乱猜而已。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愉郡主最担心的不是别人怎么怀疑赵王,而是石梦泉的想法。听他这样说,脸色才稍稍恢复了过来,但依然噘嘴道:“那他刚才对我无礼,我一定要你把他军法处置。”
“这……”石梦泉正不知如何应对,正巧唐运亭回来了,报告全军将士已集合完毕,请石梦泉即刻前往检阅。才有了打岔的理由:“郡主不如也一起来看阅兵,结束了再处理这事如何?”
愉郡主对阅兵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只要是粘在心上人身边,做什么都好。因点头答应。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娇荇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郡主,王爷派人来了,有话吩咐呢!”
“明天都到家了,这时候来干什么?”愉郡主皱着眉头。
娇荇道:“我怎么晓得?好郡主,小祖宗,你就去见见吧,探探王爷王妃都是什么口风。如果他们都很生气,我就趁早先吊死自己,省得回去了连全尸都没有。”
“死丫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愉郡主瞪了她一眼,但毕竟是私自离家,也担心父母会责罚,便恋恋不舍地对石梦泉说抱歉,随着娇荇一道出门。
主仆二人回到房中,正有一个赵王府家丁打扮的青年在等着。给愉郡主见了礼,便道:“郡主离家一个多月,王爷、王妃都挂念得很。”
“废话少说。”愉郡主道,“要是想叫我现在就跟你回京城,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去告诉父王,我明天和石将军一起进城,还有……这次出门是我的主意,跟娇荇没关系。”
阿弥陀佛!娇荇双手合十感激她的主子。
“奴才不是来接郡主回京的。”那家丁出人意料地道,“是王爷有事想要郡主办。”
“父王要我做事?”愉郡主好不奇怪,和娇荇互望了一眼:赵王爷不是一向认为这个女儿除了闯祸什么都不会吗?
那家丁道:“王爷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要郡主一定给他老人家办妥。这里有件东西——”他递上一只匣子来:“王爷请郡主转交给南方七郡的黎右均黎大人。”
“是什么?”愉郡主接过了,顺手就要打开。家丁一把按住:“王爷吩咐郡主亲手交给黎大人,要黎大人亲自打开。除了黎大人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看里面的东西。”
“神秘兮兮的。我好稀罕么?”愉郡主“哼”了一声道,“那个黎右均,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父王要我拿这个给他干什么?”
家丁道:“奴才怎么晓得?奴才只不过是个跑腿儿传话的罢了。王爷说,只要郡主帮他老人家把这事办妥了,他老人家便不追究您私自跑出门的事。”
如此便宜?愉郡主和娇荇不由大喜。“好,那我现在就去找黎右均!”小姑娘把匣子一夹,一阵风似的带着忠心耿耿的丫鬟跑出门。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关押黎右均的地方——说是关押,其实是软禁。石梦泉对黎右均也算相当客气,找了这处僻静的房间,除了门外有几个士兵把守之外,几乎看不出是监禁之地。而这几个守卫的士兵也难不倒娇荇——长久以来为了帮主子制造和心上人亲近的机会,时不时地需要和这个士兵套套近乎,那个士兵抛抛媚眼,她于此道已经驾轻就熟,这时施展出来,三言两语说服了守卫。愉郡主便来到了房内。
才没几天的工夫,黎右均看来已经老了十岁,眉间的皱纹深如刀刻,鬓发也已然花白,愉郡主几乎认不出他来。不过黎右均不愧的老官场,自己的境地再差,在小主子面前也要保持恭顺与讨好的姿态:“居然劳动郡主大驾来探望在下,实在不敢当。”
愉郡主才懒得跟他客套:“你不用不敢当,是我父王要我带东西来给你。”说时,就把那匣子递了过去。
黎右均愣了愣:“王爷给在下的?不知是何物?”
愉郡主不耐烦道:“我怎么晓得?反正父王说要去亲手交给你,你亲手打开。除了你,谁也不能看里面的东西。”
“哦?”黎右均掂量着那匣子,“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了?”
“没有啦!”愉郡主道,“像你这种犯了欺君大罪的人,我父王能有什么吩咐你的?真是奇怪,你们这些在南方七郡当总督的,怎么都喜欢做坏事?先前那个康申亭搜刮民脂民膏,你就胆大包天地造假银子……”
她只是如此叨念,却根本没想到南方七郡总督都是赵王的手下。而黎右均听她讲起康申亭的事,又有另一番感受:康申亭也是栽在了石梦泉的手里——等于是栽在了玉旒云的手里,私改官秤,囤积官粮,同样也是欺君之罪。不过赵王既然能把康申亭保下来,应该也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这样一想,心情明朗了许多,便要打开那匣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门外一声喝:“不要开!”赵酋旋风般地冲了进来,一掌将黎右均手中的匣子拍落,趁着那匣子的飞出之势,他又横踢一脚。匣子便“啪”地弹开了。愉郡主本来要大骂“狗奴才”,却见匣子中射出三道寒光。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娇荇推倒了。只听得“夺夺夺”三声,她回身看时,见墙上钉了三支钢钉,每一支都没入墙壁寸许——若是方才这些钢钉打在了她的身上,她如何还有命在?
惊魂甫定,她摸摸脸,又低头看看身体其他各处,确信自己没受伤,才瞪着赵酋道:“好……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你敢行刺本郡主?”
赵酋冷冷一笑:“我行刺郡主?好像你搞错了吧!分明是郡主你奉了赵王爷的命令,前来杀人灭口!”
愉郡主一怔,刚才吓懵了,现在想起来,让她来交这只匣子给黎右均,又叮嘱黎右均亲手打开,可不就是让她来取黎右均的性命么?她呆呆的:“父王为什么要……要……”以往有任何的问题,她都和娇荇商量,而这个丫鬟也总能讲出点所以然来。然而这一次,娇荇也愣愣的,只晓得摇头。
赵酋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南方七郡造假银子就是你父王授意的!你哥哥一心想在户部斗赢内亲王,所以就要南方七郡假造了一大笔银子——如果没有这一成,光是想自己邀功,黎右均会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你骗人!”愉郡主跳了起来,尖声嚷嚷着,“你这死奴才,我一定要让石梦泉砍了你的脑袋!”边说,边朝门外闯去。
“站住!”赵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因为用了猛力,愉郡主疼得哭了起来。但赵酋却不怜香惜玉,只道:“别想逃走。我正要押你去见石将军!你们几个——”他喝令那傻愣愣的守卫们:“还不快去吧赵王府的那个使者拿下?见色忘义的家伙,险些闯出大祸了!”
因为赵酋拖着哭哭啼啼的愉郡主来到校场,阅兵被中断了。他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所发生的事情,揭穿阴谋固然是主要的目的,而证明自己的猜测正确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所以,本可以悄悄在石梦泉耳边说的话,他清晰响亮地在全军将士面前说了出来,校场上不禁一片哗然。将士们议论着,再看看呆若木鸡的愉郡主,知道赵酋所说多半不假。
接着,就是守卫来报告:赵王府的那个家丁已经不知去向。石梦泉方下令追捕,却见黎右均在两个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校场,几步走到自己跟前,就直挺挺地一跪:“石将军,黎某糊涂,被奸人蒙蔽,辜负圣恩,悔之不及。自知大错已成,万死亦难补偿,但是只要力所能及,便肝脑涂地也不让赵王爷的奸计得逞。”说着,便将赵王和悦敏如何交待自己铸造假银破坏票业司运作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多天以来撬不开的这张嘴,因为刺客的三枚钢钉而吐露真言。赵王爷这杀人灭口的计策本就是下下策,如今还失败了,三枚钢钉等于是打回了自己的身上。石梦泉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担心:黎右均知道自己被主子抛弃,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招供,乃是保命之上策——倘若赵王再要来加害他,便等于是承认他的指控了。但是这样引起了整个戚县大营的骚动,会不会破坏玉旒云的计划呢?
他看看议论不止的将士们,此刻就算是下令解散回营,这些嗡嗡之声依然会在校场上方回旋。
“继续阅兵。”他下令。
“可是将军——”赵酋道,“赵王爷谋反,这么大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开赴京城保护皇上?”
“我们是军人,不是监察御史。”石梦泉正色道,“刚才的事情真相如何,黎右均的话是真是假,赵王爷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这些都要三司会审之后定论了才晓得。届时不论是谁图谋不轨,我们都要奋不顾身守卫大樾江山社稷——战场见真章的时候,需要的是什么?是纪律、勇气和本领。你们在这里吵嚷议论,对以上那三条有何裨益?”
将士们一愕,议论骤止。
石梦泉转向赵酋道:“你阻止了刺客,的确是大功一件。现在请你和唐督尉一起继续指挥操练。”说罢,又看了看黎右均:“我会亲自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自己也清楚,唯一能够将功赎罪的方法就是说出真相。希望你到三司会审的时候能照实直说。如果只是信口雌黄诬蔑他人,总有被拆穿的一日。”黎右均唯唯点头。
石梦泉最后才望向了呆呆的愉郡主。正巧面如土色的娇荇也跌跌撞撞地跑了来,他就叹了口气:“娇荇,带你主子去休息吧。”
“啊,是。”娇荇扶起木偶般的愉郡主。
看着她主仆二人纤弱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石梦泉心想:也许真的应该把愉郡主扣押下来,不为做人质,只为不让这个无辜的少女卷入西京的风波。毕竟,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只是,阅兵仪式又开始了,他不得不把精神集中过来。等仪式结束了再想法诓这小姑娘到别处去避一避吧!他想。
如果愉郡主早知道石梦泉有这样的安排,以后的命运也许会完全不同。而事实却是,她没有走出多远,就突然停住了:“我要回西京找父王问个明白。”
娇荇呆了呆:“好主子,你说什么呢?你不是也怀疑王爷……呸,那些人说胡话,你怎么能信?”
“我不信。”愉郡主道,“就是因为不信,所以才一定要找父王。我要他出来辟谣,要他出来把这些坏人都收拾了。我要……我要先找他问个明白!”边说,边朝大营外走。
娇荇紧步追上:“小祖宗,你这是……”她想拉住愉郡主,但是小姑娘发起倔脾气来,使出蛮劲儿,怎么拽也拽不住。忠心的丫鬟一边跺脚着急,一边心里分析的形势:且不管谣言是真是假,这军营里的人却个个都对愉郡主充满敌意,尤其是那个赵酋。再耽搁下去,还不知他会对郡主做出什么来。而石梦泉这个“未婚夫”像段木头似的,就知道关心那些大事,根本就不会呵护“未婚妻”。如此权衡,倒不如回西京去。毕竟世上岂有害儿女的父母?无论如何赵王爷总会保护女儿的。
定了这样的主意,她就不再阻拦愉郡主了,只道:“小祖宗,要回西京也不能走着回去吧?马车在那边呢!”
“啊,可不!”愉郡主一拍脑袋。
娇荇安慰地笑了笑,伺候她主子上了车,自己驱马——好在赵酋还没来得及传令全营监视这主仆二人,她只跟守营的士兵说要和郡主出去散散心,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就踏上了回京之路。奔驰不歇,这天半夜里即到了西京。
城门自然是已经关闭了,不过赵王爷的千金来叫门,岂有不开之理。于是,午夜过后,愉郡主回到了赵王府。
赵王妃早已经歇息,但听到响动,就起身来见女儿。但愉郡主只问:“父王呢?父王在哪里?”
赵王妃道:“你父王最近公务繁忙,因为你哥哥不在家,大小事务都要他一个人处理,天天都忙到深夜呢。你这会不要去招惹他生气……”
愉郡主却不听:“父王是在书房了?还是在练武房?一定是在练武房了……”说着,就快步朝那边跑。
“愉儿!”赵王妃唤道,“你忘了——你父王不准你进练武房的!愉儿!”她话音还未落,愉郡主早已经跑得没了影儿。
冲到练武房内,并不见赵王的踪影。不过愉郡主也知道,这房间里有机关,以前经常看到父亲和哥哥走了进来就消失不见。只是她不晓得机关在何处罢了。于是就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寻找。来到那太祖皇帝所赐的宝刀后时,才听到墙后有微弱的声音。一人道:“玉旒云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那个什么鼎兴银号为什么突然要捐四十万两银子?这大大的没有道理!”
“据我上次给她把脉,的确是病得厉害。”这是姜白的声音,愉郡主识得,他既是府中的食客,也算是府中的郎中。“她本来就已经有病,又中了毒,照那脉象看来,已经快要心力衰竭了。”
“我们不是要听你说医理。”开头那人道,“她既然老早就‘快要心力衰竭’,怎么到现在还不死?你怕是被她骗了吧?若她真的已经不行了,那鼎兴银号是她的手下,捐四十万两银子,不就等于把钱往水里扔?我看她是假装中毒的吧?”
姜白道:“我怎么可能断错脉?难道真中毒和假中毒我还看不出来?”
先前那人道:“那么,或许就是这死丫头用苦肉计迷惑我们?”
“要是那样的话,未免也太冒险了!”姜白道,“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只为迷惑我们?随时可能会赔上性命的——以端木槿的那点道行,也不见得能救得了她。”
“不过问题是她到现在还没死!”开头那人道,“所以还是姜兄你失算了。如果当天你去给她把脉的时候用你的寒冰掌暗暗打上她一掌,她现在就不会弄出这四十万两银子来了。”
“咳!”这次是赵王的声音,“如果姜大侠当日把玉旒云打死了,本王岂不是水洗不清?现在外面已经有不少对我不利的谣言,如果我杀了玉旒云,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要造反么?到时候就算是得了王位,也不一定坐得稳。”
“那什么‘肖家娘子’的歪诗,肯定还不就是玉旒云叫人放出来的?”
“玉旒云也好,皇帝自己也罢,传这首儿歌出来,就是为了把本王逼进死角。”赵王道,“如果这时候我起兵造反,则天下都会认为我‘鸠占鹊巢’。所以我们一定不能硬来,我们要反过来把他们逼进死角——如果让皇帝禅让,则‘鹊巢鸠占’这四个字又可以另作他解了。”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能逼得庆澜帝禅让,就可以将当年太宗“兄终弟继”之诏公布出来,则仁宗、庆澜帝成了鸠占鹊巢之人。“不过,皇帝狡猾得很,”一人道,“他成天装糊涂,实际早已防备着咱们。他集结了那么多高手在身边做护卫,外头又拿玉旒云做挡箭牌。咱们要如何逼他禅让呢?啊——黎右均也就快要进京了,他不会说出什么对王爷不利的话吧?”
赵王冷笑一声:“他说出对本王不利的话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如此不小心,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唯一能保命的方法,就是……哼,把这些推到玉旒云身上去。”
众人一时都不解。
赵王道:“由始至终要查亏空,要搞票业司,把中央和地方搞得鸡飞狗跳的就是玉旒云嘛。只要黎右均能一口咬定他是受玉旒云的唆使,我们就可以向玉旒云兴师问罪。到时候管她是真病还是装病,禁军、步军和护军中都有我们的人,制造一点小混乱,说玉旒云狗急跳墙要造反,由我出面平乱,岂不正好顺水推舟逼皇帝禅让?”
“可是禁军、护军中也有玉旒云的人——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就是她的手下。”有人提醒道,“戚县有两万五千人听她的指挥,咱们虽然控制了东台大营,又让刘子飞调走了她另外的人马,但刘子飞管得住玉旒云的兵么?这些人要是一齐杀回京城来怎么办?”
“那不就更加是玉旒云造反的明证了么?再说,鼎兴银号现在既然捐了四十万两银子,我们就有理由让刘子飞继续带着那队人马到甘州去挖河——玉旒云大概总没想到自己任何计划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吧?”赵王虽说出如此自信的计划,但顿了顿,叹口气,又接着道:“我知道诸位看我这个计划难免觉得草率。我自己也晓得其中有许多漏洞。但是事到如今,如果不速战速决,就会功亏一篑。”
众人都沉默了:赵王说的正是实情。长久以来苦心经营,是想以最稳妥的方法夺回王位也赢得民心,但没料到一拖再拖,只是给了对手应对的机会。其实转头想想,何必管什么名正言顺?天下之事成王败寇,不管是兵变篡位,还是逼迫庆澜帝禅让,只要能登上王位,将对手铲除,一切就成为定局。
“那么,”有人道,“永泽公在北境也应该做好领兵回来的准备,万一需要和玉旒云的人马交战……”
正说着的时候,暗门忽然轰地打开——原来是愉郡主在外面听得吃惊,一时站立不稳,不小心扶了那把御赐的宝刀便触动了机关。密室中的人全都一惊。赵王满面寒霜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愉郡主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可怕的表情,打着哆嗦,道:“我……我……”
“混帐!”赵王骂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许进练武房吗?你竟然敢在这里偷听?”
愉郡主被父亲的目光钉住,动弹不得。
“王爷不必动怒,”打圆场的是做书记的康申亭,“郡主大概是才赶回家,急着想见您一面就闯进来了。倒也不是有心偷听——其实郡主方才什么也没听到,是不是?”他看着愉郡主,给小姑娘找个台阶下。
愉郡主大口喘着气,好像这样能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她觉得身体仿佛被冰冻住了一样,没有一处听使唤的。
“如果真是什么都没听见,就回房去睡觉。”赵王道,“先去见你母妃,好好反省一下私自出门的事。”
“是……是……”愉郡主颤抖着转身,可是又忽地转了回来:“父王,你真的要造反?”
“你胡说什么!”赵王厉喝着,夺步上来劈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立刻就把愉郡主打翻在地。“小孩子家在这里胡说八道!康申亭,你把郡主带去交给王妃看管起来。本王现在没功夫和这不肖女浪费时间!”
“是……”康申亭正答应着,却见赵王妃已经走了进来,赶忙行礼。
“母妃!”愉郡主“哇”地哭了起来,“父王他……他……”
“看看你管教的孩子!”赵王气咻咻的,“你成天说你自己的本事比你姐姐大,人家的儿子现在还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你儿子呢?为了一个博西勒,几次差点儿就坏了大事——而你的好女儿满心就只有一个石梦泉——恐怕明天连我这个当爹的她也要出卖了!”
“她是小孩子嘛。”赵王妃道,“我会管教她的——愉儿,你跟我来。”说着就把愉郡主拉走。
愉郡主机械地挪动着步子:“母妃……你……你也知道父王要造反?哥哥肯定也知道……那……那就我一个人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要造反?造反……造反是大罪!”
赵王妃叹了口气:“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王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父王的。”
夜风吹熄了回廊里的几盏灯笼,母亲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愉郡主感到异常的恐惧。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和丫鬟们玩捉迷藏,结果躲在花园的假山里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天黑,吓得不敢一个人走回房间去。丫鬟们也都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有些甚至跑到府外去寻找。最后还是赵王妃以一个母亲的直觉在花园里寻到了女儿。那时愉郡主想,只要有母亲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可今时今日,母亲却显得如此陌生。
她想起赵酋和石梦泉的对话,颤声问道:“那……那父王的确是为了拉拢石梦泉,才把我许配给他?父王造反,石梦泉一定不会不管……那……那……”
赵王妃道:“这件事情为娘也早想跟你说了。石梦泉的确是个人才,你心里喜欢她,为娘明白。他要是肯为你父王所用,今后你自然可以嫁给他。不过,他要是和你父王作对——”两人正巧又重新走到了有亮光的地方,赵王妃转过头来盯着女儿:“就现在的情形看来,石梦泉对玉旒云是一条心的,而玉旒云又是皇上的人。所以石梦泉他决不可来帮你父王。因此,你还是尽早把他忘了吧!省得你父王将来收拾这些对手的时候,你自己伤心。”
愉郡主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天旋地转。
赵王妃拉住了她,才使她不致摔倒:“你父王大事一成,你就是公主身份。天下的青年才俊多得很,等你再长大些很快就会发现,区区一个石梦泉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不,不——”愉郡主摇着头,“母妃,你们都在说什么呀!父王不能造反!我不要做什么公主。你们……你们不要跟我开玩笑!”
赵王妃叹口气:“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我懂事!”愉郡主道,“可是造反是不对的。不能造反。皇上不是对我们很好吗?太后也对我们很好啊!”
“啪”赵王妃也甩手掴了女儿一掌:“你家是赵王府还是皇宫?你父亲是赵王爷还是死去的太宗?你母亲是我还是宫里的那个皇太后?你哥哥是那从小同你一起玩耍的悦敏还是那个皇帝?”
愉郡主自小到大还没有被母亲打过,一时傻了。
赵王妃面色严肃:“还说自己懂事!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对,什么叫错——为了你父王,你哥哥,为了我们全家好的事才叫对。谁要是做出背叛我们家的事来,决不原谅!”她说着,不容分辩地拉起女儿,快步走回房去,吩咐仆妇好好把愉郡主看管起来。
“母妃!母妃!”愉郡主哭喊着。可是房门已经关上了,她又听见上锁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她瘫坐在地。
“郡主……”一声怯怯的呼唤,正是娇荇。愉郡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过去,这丫鬟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你怎么也关在这里?”她傻傻地问。
“王妃问我郡主在石将军身边都有些什�
�事。我都照直说了。”娇荇道,“王妃说,要我看着郡主你……如果离开了一步,就打断我的腿……郡主你千万不要胡来……”
“我……我能怎么胡来啊?”愉郡主的眼泪涌出:赵王一旦造反成功,则石梦泉肯定会被杀死,而赵王若造反不成,则他们全家都会没命。除非打消赵王造反的念头?而这如何可能!
一筹莫展,她只有大哭了起来。娇荇想来在赵王妃处也受了些皮肉之苦,便跟着掉下眼泪。主仆二人因抱头痛哭,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看到赵王妃的几个亲信仆妇站在床前:“王妃要郡主赶紧梳妆打扮,太后娘娘要召见。”
愉郡主揉揉眼睛,还迷糊着,仆妇们已经动手把她从床上抱了下来,又骂娇荇:“死蹄子,你是奴才还是主子?还不赶紧帮郡主梳头?”
愉郡主傻傻地被她们摆布着:“太后娘娘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要见我?”
仆妇们只忙着给她换衣服,并不答话。赵王妃从外头进来:“你三更半夜叫人开城门——九门的步军都是什么人?都是玉旒云的手下,也就都是皇上和太后的手下。他们还能不知道你回来了吗?至于她为什么要召见,去了就知道——不过我提醒你,太后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一个人。你说话最好小心些,否则我们全家都会有危险。”她接过仆妇们手中的梳子,亲自给女儿梳头。
愉郡主看到尖细的梳齿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就像被针扎到一样,打了个冷战:“我……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可以。”赵王妃简短否决,“以前太后叫你进宫玩,你不是最积极么?现在如果不去,岂不是叫她怀疑?你昨天还说自己长大了、懂事了,那么你就拿出点大人的样子来给为娘看看,好好替你父王、替我们家做点事。”
“我……做不到……”愉郡主说着,又红了眼眶。
“不许哭。”赵王妃道,“本来为娘也不想把你卷进来,但是你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又是你自己去偷听你父王说话,现在你就要担负起赵王府郡主的责任。”
愉郡主咬着嘴唇,拼命屏住呼吸,眼泪才没有掉下来。只是,心爱的衣裙穿在身上,就好像刺人的荆棘。赵王妃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给她插上,又仿佛有千钧重,要压断她的脖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忍受多久。
“好孩子,”赵王妃拍拍她的肩膀,“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其实做大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就乖乖地进宫去,和太后说说你在南方七郡的见闻,然后问问她老人家都看了什么戏,听了什么曲。如果她要留你,你就说石梦泉今天回京,你要回来等他——如果她还要留你,你也别强推,到了傍晚的时候,若你不回来,为娘就去宫里接你。总之,你小心说话。明白了没有?”
似懂非懂地,愉郡主讷讷点头。
“娇荇!”赵王妃唤那战战兢兢的丫鬟,“你虽然有点没大没小,但却是个懂事的丫头,你陪着郡主去,提醒她别乱说话——反正你总是跟在郡主身边,要是太后不见你,也会起疑的。”
“是……”娇荇匆匆拢着头发。
赵王妃从腕子上褪下一只翠绿的镯子,拉过娇荇的手强给她戴上:“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你哥哥嫂子之前从乡下来,说你也差不多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我已经叫人给你家里送一笔嫁妆银子去,等这一阵忙完了,你想回乡嫁人,我会再给你准备些首饰的。”
“谢……谢王妃。”娇荇的声音打着颤。她知道,什么送嫁妆银子,赵王妃分明是告诉她,如果不能看好愉郡主,让这小姑娘泄露了赵王的计划,娇荇和她全家都要陪葬。
“好,你们去吧。”赵王妃挥挥手。亲信仆妇就把这仿佛行尸走肉的主仆二人送出了门。
马车早就备好了,还是那金丝楠木装饰着鹅黄色流苏的漂亮车驾。之前她们曾经多少次驾车出游——虽然那时也不能说完全“无忧无虑”,因为总有些担心回到王府会挨骂。但那些小小的烦恼和如今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不知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主仆二人在车上默然相对。
马车辘辘而行。大约就快要到皇宫了,突然听到车外有人叫道:“咦,是小愉么?”愉郡主一惊,娇荇打起帘子,发现是翼王骑马赶了上来。
“翼哥哥,你回来了?”
“是,今天才到。”翼王回答,“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在郊外等皇兄派礼部的人来接见然后才能进城,不过我听说内亲王病得厉害,所以等不及要来看望她,就先进城来了。皇兄知道我的为人,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
提到玉旒云的“病”,那就等于的提到了愉郡主的心病。她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儿又哭了出来。然而翼王似乎没注意到,只自顾自地叨念:“内亲王做事总是太认真,其实国家大事不用她管,天也不会塌下来。我可好不容易才和她订婚,她现在这样,我可担心得要死呐……我得赶快和皇兄打个招呼,然后就去内亲王府……”
愉郡主听不进这些絮叨,只是呆呆地感受着秋天懒洋洋的日光。翼王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样快活,这样无所谓?她想,唉自己以前不也是如此吗?活了十几年,为什么突然要让她知道全部的真相?要是能永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马车停下,已经到了宫门口。翼王亲自来扶愉郡主下车。注意到她头上的簪子,就啧啧赞道:“哎,这不是姨妈的簪子么?好像你老早就想要了呢,她终于肯给你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和石梦泉的婚期近了?要不我们两对新人一起大婚,岂不热闹?”
愉郡主心如刀割,又想点头,又想摇头,一不小心踩到了裙子,身子一晃,头上的簪子滑落,羊脂白玉“啪”地摔成了两截。
“哎呀!”翼王连忙来捡,“小愉,这……”他瞥见愉郡主的脸——小姑娘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别哭,别哭!”他哄道,“翼哥哥回头找太后讨一块好玉,给你做一根一模一样的,保证不让姨妈发现。”
愉郡主又如何是为了一根簪子呢?悲伤就像开了闸似的,无法收拾。
“郡主——”娇荇晓得自己全家的性命都悬在了主子的身上,本应该好好地帮主子掩饰,但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而已,根本就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徒劳地劝了两句,也跟着哭了起来。
“喂,你们俩这是干什么?”翼王急道,“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慢慢说。”他一边打发了迎上来了太监,一边领着哭哭啼啼的主仆二人走进宫门,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才停下来:“小愉,谁欺负你了?你跟翼哥哥说,翼哥哥来帮你教训他!”
愉郡主只是嚎啕大哭,答不出话来。
翼王看着娇荇:“你主子到底怎么了?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石梦泉那个不解风情的小子惹你生气了?没关系,我叫内亲王教训她——不,内亲王身体不好,不能让她操这个心。我找母后和皇兄、皇嫂来给你做主,非让石梦泉这小子跪下来给你认错不可!”说着,就要拉愉郡主往慈宁宫去。
“不要,翼哥哥,不是为了石梦泉,他没有欺负我。”愉郡主擦着眼泪,“是我自己做错了事,被父王和母妃责罚了……”
“真的?”翼王盯着她,“小愉,你可从来不跟翼哥哥撒谎的哦——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你跟翼哥哥说,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总比你憋在心里好——说不定我真能帮你解决呢!”
愉郡主摇摇头:“不,翼哥哥,这事你解决不了。”
这话一出口,其实就等于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翼王一皱眉头:“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
“不可能解决的。”愉郡主拼命摇着头,“没办法解决的!”
“你这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花样多——你能有什么大问题?不说就算了!”翼王道,“你进宫是来找母后还是找皇嫂的?我陪你去吧。顺便给你讲将我在虎脊山见到的好玩事。”
“恩。”愉郡主含泪点了点头:天啊,在翼王面前都差点儿就露出破绽来了,太后要是问起自己为何苦着脸,该如何是好?她真想立刻调头回家。
“对了——”翼王摸出一面小小的玉牌来,“这是虎脊山的夜光玉,有些上面会有字的,你拢起手来看看这块上面是什么。”
愉郡主完全没有兴趣,但还是接过了,拢在手中一瞧,只见墨绿的石头上竟显出一个淡淡的“愉”字来——她并不像玉旒云那样聪敏,想不到这是人工刻上去的,一讶,道:“哎,真是好奇怪!”
翼王道:“有趣吧?这个送给你。我先在虎脊山时,听说有这种神奇的夜光玉还不大信呢,后来见到了,就四处寻找有名字的。我也找到了内亲王的名字,已经送给她了。希望有这神奇之物保佑,她能康复起来。”
“哎……”愉郡主呆呆的,不想听到任何有关玉旒云,有关庆澜帝,有关这个国家的事情。
翼王却还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你知道最稀奇的是什么么?选定了万年吉地后,在那里挖出一个石人来。也是夜光玉的,有真人一般大小,看起来像是个武士,身上还有两句诗呢,是什么‘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他才说到这里,愉郡主已经脸色大变。
“很古怪吧?”翼王接着道,“我叫人把石人运回京了,稍候就送进宫来献给皇兄,也叫钦天监的学究门好好琢磨琢磨,也许内中有什么玄机——”
他话没说完,愉郡主已经转身朝宫外跑去。“郡主!”娇荇喊她不住,只有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小愉——”翼王也唤了两声,好像很莫名其妙似的,犹豫着要不要追赶。但等那主仆二人没了影踪,他脸上就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原来如此,她也知道了……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下礼拜是否更新,期末有一堆事情要做。
11/9/2008 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