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爷,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恐怕是南阳侯府的阵法师已经察觉到,这里的守护阵被您破开。”
方珂的声音终于将陵洵拉回濒临崩溃的现实中,他淡淡地垂下眸子,瞥了眼脚下,秦超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冷,他将刀在他身上蹭了两下,走出了秦超藏身的院子。
那原本烧得冲天的大火,即在陵洵踏出院门的瞬间熄灭。一切都好好的,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皆完好无损,仿佛方才那场大火只是场虚构的幻影。
“方珏,将这封信送往江东,交到袁公子手中,要快。”陵洵说话时表情平静异常,可是方珂和方珏两兄弟看着他,却总觉得他们风爷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竟黑沉一片,好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现在送?”方珏接过陵洵手中的信,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意有所指地向四周看了眼,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陵洵,他们此时正陷于困局,别说离开南阳侯府去给人送信了,南阳侯魏兆的伪善被揭破,他们今夜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我以一刀之力助你离开。放心,只要我留在这里,追你的人手必定不会多,你应该能够应付了。”
嘈杂声逼近,还不等方珏弄清楚什么叫“一刀之力”,陵洵已挥起手中长刀,那刀身不知因何缘由,竟是从手柄末端开始,一点点蔓延开蓝色的光纹。那些光纹彼此交织,形成繁复到近于华丽的图案,迅速将整个刀身覆盖,让那长刀在黑夜里射出刺目的光亮。
方珏在那一刻,忽然有种错觉,竟好像是陵洵正将他的生命注入刀身。
陵洵在举刀时,余光中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脸色惨白地向自己靠近。
“少期,住手!”那人大声喊。
陵洵耳朵里发疼,已经什么都听不清,眼前也渐渐被一层血雾蒙上。强行运转远超过他驾驭能力的阵术,让他觉得身上的所有筋脉都要被震碎,可他却还是咬着牙,扛着那巨大的反噬力,将这一刀劈了下去,果断而决绝。
那携带开天破地之势的一刀直劈而出,似乎将整个空间劈成了两半,刀身上的光纹已经密集到辨不清形状,到最后满溢得再也无法被承载,自刀尖直冲出,射`出一道足有丈许宽的光束,破开一切阻隔。
院墙一层接着一层被豁开口子,地面也笔直地裂开沟壑。
那追来的人停下了脚步,被阻隔在沟壑的另一边,遥遥地向陵洵这里看着,似乎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刀,生生阻隔在了再也回不去的往昔中。
陵洵手还紧握着刀,漆黑的眼珠转动,看向来人,轻缓地勾起唇角,一口血吐出来,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方珏突然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带起,撞得他几欲吐血,好在他轻功已修炼到出神入化,立刻以轻功缓解,这才没有伤到肺腑,等他再次落地时,那股直推着他的强横力道却变得温和下来,稳稳托住了他。
方珏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他竟然已经离开了南阳侯府,不对,更确切地说,他应该已经离开了许都,许都巍峨的城楼在他面前百余步的地方,却已经从上至下裂成了两半,从那裂口望过去,便会发现,整个许都城沿着这条裂口被分成了两半,城中百姓惊慌失措地从倒塌的房屋中跑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跪下来,对着苍天`拜。
方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这是他们风爷干的,然而他也不敢再耽搁,摸了摸怀中的信,立刻运起轻功,找了匹快马,一刻不停地往江东奔去。
这注定是惊涛骇浪般的一夜,然而在这一晚,在陵洵还没有动身去找秦超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和宁静。
南阳侯魏兆也同样没有入睡。
他正怀着满心喜悦,伏案而读。
满室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得亮若白昼,南阳侯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副卷轴,卷轴上有几行字,不知是由什么颜料书写,字体竟流转着金光,其内容为——
不敬天地不敬神
此间唯有阵术行
君王本是草莽出
一遇洚水便化龙
引蛇离洞搅乱兵
将星横空定乾坤
扶摇之后惊天变
窥得此阵万民归
南阳侯一遍一遍地读着这几行字,好像着了迷,入了魔。
这便是天下人人都想得到的君王阵,谁能想到,居然是这样短短几句话。乍一看,它好像只是首普通的占卜诗,可细读下来,却处处透露玄机,只要以此阵所言布局,终将登临九五,问鼎天下。
南阳侯并不是阵法师,也没有任何阵法潜能,然而他一直觉得,真正的阵法大家,并非只是会变变戏法,而是以天下为阵,俯仰乾坤,筹谋自在心中。至于那些所谓能上天能入地的阵法师,不过是利器而已。
眼看如今局势,君王阵已完成了大半,阵中所提到的每一个条件,南阳侯几乎都做到了。
君王本是草莽出,虽然他们魏家是世代勋贵,可是魏家祖上是大夏开国时和太`祖一同打江山的武将,当初那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活路的贱民,所以轮到他头上,说是出身不高,却也没有什么不对。
从第四句开始,便是君王阵的起局了。
一遇洚水便化龙,其实这句话当初南阳侯琢磨了很久,都没有参透这其中的“洚水”指的是什么。洚水古语意为洪水,可总不能让他去制造一场洪水吧?正当南阳侯不知该如何进展时,三年前,凉州金城一带连下暴雨,造成山体滑坡,一个阵法师为了保护村庄,用阵术将泥土拦住。
南阳侯立刻抓到这个机会,让秦超向当地县令透了口风,要捉拿那阵法师。
果然,这件事引起了当地民众的激烈反抗,最后竟是反了,各地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自此,君王阵开启。
南阳侯又放出君王阵的名头,引得那早狼子野心的陈冰挥兵东进,火烧京城,各地掳掠,刚好承接了这后面的一句——引蛇离洞搅乱兵。
大夏朝的统治算是被陈冰彻底颠覆,可是接下来的“将星”又指什么?南阳侯曾将注意力放在几个地方豪强的身上,直到听闻镇南将军之子还活着的消息,而这个人,居然是曾经以绣庄生意起家,富可敌国的风无歌,他还以区区弹丸之地,抵抗了陈冰十万大军,并亲手将其斩杀。
还有谁能比这样的人,更配得上称为“将星”?
南阳侯有时候觉得,大概真是老天都在帮他。所谓将星,自然代表文臣武将,是要为君主所用。君王阵中提到将星,显然是要执阵者将此人收复,而以他当年和陵家的交情,想必劝说这风无歌留下来辅佐自己,也并非难事,大不了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反正如今人已经到了他的地盘,还怕他不肯屈吗?在各方诸侯中,他的实力是最强的,又在满朝文武中有着颇高的威信,但凡脑子够清楚,也该知道择明主而。
南阳侯越想心中越是得意,几乎已经能设想出来日万众所归,黄袍加身的场景了。
便在这时,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也跟着动了动,忽听外面有人来报——
“侯爷!秦公公被人发现了,设在他院子外面的守护阵已破,秦公公也已经死了!”报信的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
“你说什么?!”南阳侯一惊,脸色大变,倒不是为了秦超的死,不过是个老奴而已,死了也便死了,总归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南阳侯只是怕这消息传扬出去,世人皆知他与大奸宦秦超相互勾结,彻底坏了他的名声。
南阳侯很快便镇定下来,冷声道:“先通知府内阵法师,让他们封住府门,不许放一个人出去!谁要是敢将这消息走漏出去,我绝不轻饶!”说完这些,才想再仔细问明事情经过。
哪知道那小厮张了张嘴,居然呆呆地看着他,露出一脸傻相。
南阳侯皱眉,府内下人多为他亲自挑选调`教,怎么会有这么呆头呆脑的人?连个话都听不明白。
“可是,可是……”小厮好半天才将话说出来,表情古怪,“可是侯爷,已经不可能瞒住了啊,如今只怕,全许都的人都知道秦公公是死在我们这里的。”
南阳侯一时间还没明白小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走出院门,看到那几乎被劈成了两半的南阳侯府,险些没厥过去。等他赶到秦超原来的藏身之处,却看到府中的阵法师已经将几人团团围困住,正是陵洵带来的那些人。
他们此时全都手握刀剑,一脸戒备地看着四周,而他们的主人,作为镇南世子的陵洵,竟没有任何知觉地倒在穆九怀里。
南阳侯瞳孔微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下令道:“这些人,今夜一个都不能留。”
穆九冷冷地抬眼,看向南阳侯。
南阳侯身体僵硬了一瞬,略缓和了语气,道:“穆先生,您乃外族人,我大夏的事,也不必再插手了。今夜这风无歌必死,还请不要与本侯为难。只要您肯离开,本侯自然还是会以礼相待。”说完,便示意手下,给穆九留下一个离开的缺口。
穆九将陵洵打横抱起,才迈了一步,那方才为他打开的缺口便又被侯府阵法师封死。
南阳侯冷下脸,“穆先生这是没听懂本侯的意思?当真以为本侯不敢动你吗?你不过是贪狼三王子手下的一个小小谋士,即便被我杀了,想必那三王子也不会如何怪罪于我。”
穆九恍若未闻,继续抱着陵洵往外走,抬手便破开侯府阵法师设下的禁制。
南阳侯眼中现出杀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个活口都不能留,杀!”(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