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六名亡魂战士,化成了六道黑色的光影,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向狱奴和炼舞的方向划过去。死亡的声音,弥漫在空气里。
狱奴看着自己的剑,剑上粘着炼舞的血。而炼舞的手被剑钉在了腹部,稍稍一动就会有钻心般的疼痛从手臂传开。“对不起,炼舞,对不起……”狱奴松开了剑柄,说,“我真傻,我竟然以为你是奸细。”
“我没有生气……”炼舞小声说。突然,他的声音提高了许多,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小心——”
声音还没传开,就被掠过的六道黑影切碎。十字斩的光芒,刺破了黑色的暗影。
站在一起的三匹白马,同时倒了下去。狱奴和炼舞被摔下马背,躺在白马身边,不再动了。血从人类和战马的的身体浸出,在黑土地上晕染开。绿草被喷涌的血液染成了红色,生命与死亡在此交割。
“比我想象中结束得要快。”融月得意地拍了拍手,再仔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炼舞和狱奴。他们死了,脸色惨白,还没闭上的双眼里带这无限的绝望——被“朋友”出卖的绝望。
融月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突然瞳孔无限放大。像是……见了鬼般的惊栗。
大树下,炼舞靠着树干坐着,狱奴站在炼舞左边,而悬铃站在右边。
“你们……”融月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回过头去,看到炼舞和狱奴的“尸体”在马血里融化。
悬铃故意嘟着嘴,嘲讽地说:“我们……我们怎么了?难道只允许你摆弄我们,就不允许我们摆弄你吗?好可惜啊,你竟然忘了我还活着。你杀死的,只不过是我造出的替身。”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学着融月刚才的语气,说,“比我想象中结束得要快。”
融月气得咬紧了牙齿,手轻轻一挥,那六道停滞下来的黑影突然掠了过来。
树冠外缘,一小片树叶燃烧起来。接着,一团火焰球突然向着黑影移来的方向落下。四道黑影跃了起来,避过火焰球。而另外两个运气不好的亡魂战士被火焰球点燃,身体上冒着白色的烟丝,倒进了草丛。
看着四道黑影越来越近,悬铃夸张地叫起来:“救命啊——他们杀过来了——”
“小心她用传送!”融月知道,悬铃是在耍花招。
可是,悬铃却继续站在原地叫喊,并没有使用传送离开的打算。直到四个亡魂战士在她身前落下——悬铃与亡魂战士之间的空气微微震颤了一下,几环透明的涟漪向四周散开。四声闷响后,四个亡魂战士脑袋眩晕。明明可以杀死大喊大叫的悬铃了,可是他们却像是撞到了一面坚硬的墙上。
亡魂战士的身后突然站立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双手挥舞,两柄气剑撕裂了四个亡魂战士的灵魂。
“顾幽。”融月轻声说。一切不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本以为可以用很少的人手杀死狱奴和炼舞,没想到关键时刻其他人却钻了出来。
蚀烛从树上落了下来,试图站稳,身体却左右摇晃几下,最终摔倒在地。悬铃被哥哥的动作逗得直乐,赶忙跳过去把蚀烛扶起来。
蚀烛被妹妹笑得有些尴尬,站起来,挥舞了一下魔杖,说:“第一次爬树,没想到感觉是那么的糟糕。难以想象,那些自然和谐信奉者是怎样在树上度过他们的一生。“
顾幽看到地上的炼舞,黑衣上挂着还未凝固的血迹。他大步向炼舞走去,却突然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直直向后倒了下去。空气里,又荡开了几环涟漪。
悬铃指着顾幽哈哈大笑,“哥哥你看,顾幽比你更好玩,他撞在自己造出的空气墙上了。”
顾幽爬了起来,揉揉额头,挥了一下手。然后,几步走到炼舞身边,蹲了下去。
炼舞看到了顾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顾幽没有顶着大大的兜帽,应该不是他的精神力。炼舞说:“悬铃说得没错,你确实比蚀烛更有意思。”
顾幽苦笑一下,说:“朋友,我回来了。”他用手探了一下还插在炼舞手臂上的剑,炼舞咬紧了牙,努力不叫喊出来。
“忍着点。”顾幽说完,一掌拍在了炼舞的前臂,随着喀嚓一声,炼舞疼得张大了嘴,还好没发出半点声音。要不然,就凭他做出的嘴型,那声音要是喊出来必定会吓死几个人。
顾幽小心翼翼地将炼舞的手腕托着,移开。而剑已经从炼舞的手臂中间断为了两截,一截插在手臂里,另一截随着手臂的移开从腹部拔出来,掉到地上。顾幽把插在炼舞手臂里的剑拔了出来,炼舞大张的嘴里终于说出了两个字:“疼啊……”
蚀烛蹲到炼舞旁边,捡起从腹部落下的剑刃,看了一下,说:“没事,伤口不深。”
炼舞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没有力气跟蚀烛争下去,只好瞪了蚀烛一眼,算作对蚀烛嘻嘻哈哈的回报。
做完了这些,顾幽站起来,小声地训斥了狱奴一声:“你真不小心。”然后对悬铃说:“炼舞交给你了。”
炼舞抬起头来,看着顾幽。
顾幽摆摆手,说:“悬铃,炼舞的伤口就交给你了。”
融月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树下的朋友——往日的“朋友”,今天在融月的面纱揭开后,他们已经是敌人。“顾幽,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重生了。”融月有些不服气地说。
“重生?”顾幽看着蚀烛,问。
蚀烛向前走了几步,对融月说:“他没有死,怎么重生?要不,你现在重生给我们看看。”
看着蚀烛故意装出的无赖样子,顾幽的心里有些酸楚。他不敢相信,融月,才是一直帮助教会试图铲除他们的人。
已经明白了,所有的阴霾都被除去。可是阴霾下,那个一直藏匿的真相却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忧伤。
顾幽望着融月那张凶恶的脸,却在脑海里不断地搜索着从前那个女子可爱的笑脸。那个说话声音总是很低的女子,那个和炼舞站在街头互相拉着袖口却不说话的女子,那个坐在红色的花车里,坐在炼舞旁边的女子,已经变成了记忆的沉淀。
愿望,被无情地颠覆了。
当初为了逃离瞻神城而举办的婚礼上,作为司仪长的顾幽,当他转过头去看到炼舞满脸快要溢出的幸福笑意时,曾偷偷许下心愿。他在心里说:炼舞,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让你和融月分开。
顾幽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到好远的地方,平原的边缘。炼舞和融月的影子在他脑海里重叠,又分开。而他的心,隐隐作痛。
融月冷冷地说:“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我面前演戏,对吗?”
蚀烛了看顾幽,他知道心软的顾幽不愿再说什么,只好独自把话讲下去:“没错。在森林里,我是故意放开了顾幽。然后,等到我们离开了,顾幽就藏了起来。”
融月笑了一下,“算不得高明的手段,不过我承认,我被骗到了。我还以为,又出现了什么修士,带走了顾幽。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怀疑到我?”
“开始没有人怀疑你。”顾幽说,“我怀疑过残魂,怀疑过悬铃,怀疑过蚀烛,却没有怀疑你。你掩藏得很深,甚至让我们找不到一丝可以怀疑你的痕迹。”
“但是,你们依然发现这个结果了,不是吗?虽然在今天才发现,但也不算晚了。”融月说,“不对,对于你们来说,现在才发现这一切,已经太晚了。即使你们的队伍还能破镜重圆,可是残魂却永远回不来了。你们冤死了自己的同伴。”
“今天?”蚀烛轻蔑地说,“你太高估自己了吧。顾幽说没有找到丝毫可以怀疑你的痕迹,那是指从前。他救了你,然后你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躲在我们之中对我们下杀手,我们却一直没有怀疑过你。”
融月哼了一声。
蚀烛接着说:“木冶告诉了顾幽我们之中有内奸那晚,我们在森林里扎营。半夜,我和顾幽的谈话,你听到吧?”
“你现在才知道?”融月说。
蚀烛笑了起来,“怎么可能现在才知道,让我告诉你吧,那晚我们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我和顾幽故意说,狱奴和残魂值得怀疑,只是为了牵引你走进我们的圈套。第二天,我们的计划正式实行,只可惜你并没有听到我们的计划内容。现在想知道吗?不迟,你回过头去,就明白了。”
融月不解地看了看顾幽,却没有回头。她怕蚀烛让自己回头只是一个幌子,她怕蚀烛趁机偷袭。顾幽的眼里,她却找不到任何答案。找到的,只是她读不懂的忧伤。
身后,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
融月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红色的身影,黄色绒毛的小怪物停在他的肩膀,兴奋地叫着。
“残魂。”融月喊出了他的名字。原本以为这帮人一直被套在自己的计策之中,却渐渐开始感觉到,真正被套住的,是自己。
“融月,你的声音没以前好听了。”残魂停下脚步,说,“没有想到吧,不死鸟不用死也可以‘复活’。”
“你的死,只是你们戏里的开头。”融月说。
残魂点点头,说:“没错。你一直以为,我们之中有内奸的事情只有顾幽和蚀烛知道。很可惜,顾幽告诉蚀烛的同时,也告诉了我。”
融月大声说:“不可能,那天我一直注意着顾幽的一举一动,根本没发觉他告诉了你。”
蚀烛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你当然发觉不了,但是我确实听到顾幽的话语了。你忘了吗,那天顾幽在蚀烛的背后画了一个东西,然后对蚀烛说这是修士的符号。当时我也在旁边,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我却由蚀烛背上细微的声音听到了顾幽所画的东西是什么。他欺骗了除了我和蚀烛的所有人。”
“什么?”融月不明白残魂的意思。
蚀烛说:“那是因为,顾幽在我背上画的根本不是葬龙山谷的地图或者什么修士符号。他画下的是很简单的三个字,黎明谈。然后他怕我和残魂多问,于是赶忙就说自己画的是一个修士符号。”
“黎明?”融月的心被一步步推向黑暗深渊。
“是的,黎明。”蚀烛说,“可是半夜顾幽就叫醒了我,开始我不明白,但是后来慢慢知道,那次的谈话是故意对你说的。直到黎明时分,你睡着了,我们的谈话才真正开始。”
残魂点点头,“我们的计划,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顾幽向前走了几步,对融月说:“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互相猜忌拆散了我们的队伍,可惜你错了。我们的队伍,是任何力量都不可分割的。残魂掉下山崖,是早有准备的事情。山崖下是一条河,虽然水流湍急,可是我倒地的时候在残魂身边制造了一个空气罩,从山崖跳下去根本不会受到伤害。”
蚀烛的指尖跳上一团火苗。他吹出一口气,将火苗扑灭,然后说:“当然,我后来在残魂身上点燃的火焰也伤不了他。”
残魂的弓翻上掌心,他仔细地抚摩着自己的弓,说:“不过顾幽,那时候我突然有点恨你。为什么要在我们的戏里加一个你把我的弓踢下山崖的动作。你不知道,我在河水里打捞了大半天才把我的宝贝找回来。”
顾幽说:“内奸是一名光法师,我只是想让你做一个光法师召唤法术的动作,以使计策显得更加真实。”
融月的脸色微微泛白。她说:“顾幽,难道你的伤也是假的?”
残魂把话抢了过来,“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既然在山崖上的打斗只是我们的计策,我怎么可能真的对顾幽下手呢?我对自己的箭术很有分寸,力道刚好穿过趴在顾幽身上那个亡魂战士的铠甲很身体。而顾幽身上的血迹,是从亡魂战士的伤口喷到他身上的。”
蚀烛哈哈大笑起来,“那天你在森林里问,顾幽的血液已经流失了,在他血管里传输养分的是从空气中融合到他体内的水,可是为什么他流出的血液是红色。很可惜,你当时没有注意到我的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还好,随便遍了一个谎言就骗到你了。”
“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确定我是内奸的?”融月问。
残魂把多多捧在掌心,说:“对你的身份,我一直抱有怀疑。我和顾幽炼舞在望神城里救了你之后,你说你要回到森林里,回到你的家。可是从多多的眼里,我却发现好几次你出现在城里。后来,我死了一次,所以这件事情就放下了。当那天的黎明顾幽告诉我奸细善于与动物沟通时,我并没有马上就猜到是你。当时,我怀疑炼舞。因为每当我们有新的行动之前,总会有一只鸟落到炼舞的肩膀,然后炼舞大大咧咧地骂那只鸟。”
“观察得很仔细。”融月点了点头。
“当我落下山崖以后,就开始暗中监视炼舞。可是很快,我发现当鸟落到炼舞肩膀时,你的嘴唇总是在轻轻的动。这是我怀疑到你身上的第一个原因。另外,你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之后,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家,你的父亲。似乎,你根本没有过那个家。可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却和你的父亲有着深切的情谊。所以我怀疑,那个并不是你的父亲。融月,演戏也要记得演得全面一点。你自以为没有任何破绽,可惜,还是被我们拆穿了。”
融月冷笑了几声,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悬铃一边为炼舞包扎伤口,一边轻声自言自语:“我就说嘛,帮助哥哥割断了精神力输出的就是活着的顾幽,哥哥偏说那是顾幽的精神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