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音山究竟对自己的子弟吩咐了些什么,围墙之外的潘厚仁不得而知。他所能知道的,就是李观音山并没有让他等候太长的时间,就让人打开了李家寨子的大门,然后,潘厚仁就看到了这个神态矍铄的李观音山。
今日的李观音山穿得尤其慎重,神态更显稳健。白族的男子服装原本就比汉人的更显精神,而且也适合动手、骑马,穿山越岭,故而在潘厚仁看来,眼前这老家伙就很有翻脸动手的感觉,心中不得不提防着。
李观音山眼神越过潘厚仁,绕过了四疯和夏布朝,落向远处那整齐的三百人,三百条枪!
即便是以李观音山的老持沉稳,此时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拱手向潘厚仁见礼,道:“潘大人再次光临鄙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了啊!”说着话,李观音山就侧身虚邀,像是要请潘厚仁等人进寨子去说话。
可潘厚仁不上这个当,谁知道他寨子里有没有准备着刀斧手、弓箭手、陷马坑啊!今日就是来跟这老头儿下最后通牒的,不是来装大尾巴狼的,潘厚仁可不想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微微颌首之后,潘厚仁大喇喇道:“李观音山,你既然是李家寨子的寨主,不如借一步说话!”
这意思,潘厚仁就是说自己不进去了。李观音山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连忙道:“来人啊,在寨子门口给我撑起帐篷来,本寨主要跟潘大人好好聊聊!”
没几分钟功夫,寨子门口一侧就架起帐篷,摆上从寨子里搬出来的上好黄花梨桌椅,一个民家白尼穿着传统服装,斯斯文文的学着汉家人沏茶的方式在潘厚仁面前玩茶道,家学渊源和道学深厚的夏布朝跟四疯看的连连点头,只有潘厚仁这个俗物,总觉得很多事。
他没有耐心等着水烧开,两眼一瞪李观音山,就开口道:“李寨主这些日子可有睡好?”
“蒙潘大人关心,最近老朽吃的香,睡的好呢!”
“哦?”潘厚仁微微一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最近寨子里的人都吃不下,睡不着,天天提心吊胆的,你们这是在防谁啊?”
防谁?
只怕听到潘厚仁这句话的李家寨子人心中都在暗骂潘厚仁:不都是你惹得祸么?要不是你这个昆明城的惹祸精,大家还生活在小康水平呢!你来一趟倒是简单,结果就让大家风声鹤唳,别说是吃饭了,就算是拉屎都要算着时间跑茅房呢!
“潘大人说笑了!这肯定是外界的谣传,唔,谣传!”
“谣传?怎么可能呢!”潘厚仁一本正经地对那寨主道:“难道李寨主不知道我朝律例,谣传经过五百人之口,造谣之人可是要砍头的呀!”
“啊?我朝有这种规定?”李观音山微微一愣,像是已经在脑海里将大明律例过了一遍,却是没有找到潘厚仁说的条例,“不是吧,敢问大人,这是律例当中的那条那款啊?”
“甭管是那条那款!”潘厚仁摆手道:“本官乃是堂堂三品,难不成从本官口中出的话,就不是法了?李观音山,你猜猜看,本官这段时间有没有去挖你的底呢?”
当潘厚仁阴森森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茶水正好三沸,舀汤入盅,李观音山脸上强笑,道:“大人,茶好了,请茶,这可是大理上好的普洱,外界难得一见!”
“上好的普洱?”
一直在看白尼冲茶的夏布朝,此时却突然插进话来,问道:“敢问寨主,这是多少年的普洱?”
李观音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口就道:“五十年,足足五十年的精品普洱呢!”
“哼!”
夏布朝听了李观音山的话,却是用一声冷哼来回应,而几乎就是在夏布朝发出冷哼的同时,那李观音山脸色也是一变,虽然很快恢复正常,却还是被死死盯着他的潘厚仁觉察道,心中暗想:“难不成说这普洱茶当中还有什么玄机?”
对于茶道潘厚仁可以说是毫无涉略,既然夏布朝发出冷哼,就证明他一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故而潘厚仁也不急着去问那一番书,只是继续给李观音山施加压力。
“怎么,李寨主没有听到本官刚刚的问话么?”
“嗯?潘大人,你说过去,过去什么呀?老朽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经营这个寨子,不信的话,大人尽可找寨子里的人,还有寨子周围的人打听打听,李家寨子,还有我李观音山,啥时候做过欺压周边百姓平民的事情,倒是每逢节气,我李家总是会在寨子口架起大锅,施舍白馒头八宝粥,难不成做这些善事也是错了不成?”
李观音山很明显是想打死不认账了。不过他这种态度潘厚仁心中早有预料,只是冷冷一笑,也不去跟李观音山争论什么,白尼送上来的茶水,潘厚仁也端起来喝了,有四疯在,他才不担心李观音山敢在茶水里面动手脚。事实上除非李观音山准备立刻造反或者是躲进深山老林永世不出来,否则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潘厚仁下手,毕竟是朝廷三品的官员,若是真死在这里,倒霉的可能不仅仅是李观音山一个人,整个民家都有可能因此而受到牵连,到时候他李观音山可就成了白族历史上最大的罪人,前提是还有白族这个民族的话!
“李观音山,咱们就不要兜圈子了!看到我带来的人了没有?”
李观音山脸色铁青,不去看,也不开口,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茶杯。
“本官不妨再告诉你,就在几天前,那蜀昌票号可是给潘氏运输公司送来了一万两白银的辛苦费!嘿,辛苦费啊,究竟是为啥辛苦,相信你心中应该明白吧?”
“老朽.”
这个时候李观音山抬头想说话了,潘厚仁却偏偏不要他如意,一声大吼打断其话头,抢着道:“本官也不瞒你,关于李家寨子的事情,本官已经跟平西侯商议过了!侯爷那里也说了,这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从牙牙学语到耆耆老迈,一辈子怎能不行差踏错一两步呢?巴蜀那边有能人啊,有些事情既然连当地的官府都没有深究了,侯爷他也是大人有大量,可以当做是看不见,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观音山确实没有继续隐瞒的意义了。他缓缓的垂下眼皮,仿佛是不敢看潘厚仁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没想到蜀昌票号如此敏感,看来这是老朽我命中注定的,就不知道潘大人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矢口不提平西侯,这也是李观音山的聪明之处。毕竟潘厚仁只是个年轻人,虽说是个三品官,但跟平西侯沐晟相比还差着老远一截,换句话说,官帽子小胃口就小,只要能够满足潘厚仁,李观音也就不用花大代价再去走通平西侯的关系,孰轻孰重,这李观音山还是分的清楚的。
“很好!”
目前李观音山这种状态就是潘厚仁能够预料的最佳情况,只要李观音山服软,潘厚仁并不是非要将其置于死地,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说服李观音山当“污点证人”,潘厚仁可没有打算放过巴蜀票号,收拾这个不开眼的东西,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李寨主当真人杰,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来来来,今日本官就是借花献佛、以茶代酒,敬李寨主一杯!”
对于潘厚仁这种喧宾夺主的姿态,李观音山只能是默默的承受了。等大家放下茶杯时,潘厚仁又道,“李寨主,你跟巴蜀票号的关系.”
“多年前老朽在巴蜀一代混饭吃,曾经受过唐二东家的恩惠,故而也曾经为巴蜀票号办过一些事情,就是这样.”所有事情一说破之后,李观音山顿时变得老实了很多,潘厚仁问话来,他也是直言不讳。
当然这种直言不讳那是表面上的,但至少能说明这李观音山的态度问题。
潘厚仁点点头,道:“李观音山,我可以暂且信你一次,可是你必须代表李家寨子,跟潘氏运输公司签订一个协议。”
“协议?”李观音山略微显得有些迷惑。
“就是契约书,喏,我已经带来了!”潘厚仁脸上带着微笑,从怀中掏出一叠写满字的白纸来。契约书几个字李观音山自然是可以理解,只不过当他看到潘厚仁摆出来的厚厚一叠时,老眼也禁不住昏花起来:这是要干啥?让他把李家寨子送了么?
“不着急,咱们时间还多,可以慢慢看。这个协议嘛,一共有三份,你一份,我一份,还有一份,必须要送到昆明府衙里存放着备查!”潘厚仁不慌不忙的品着香茶,差不多诸事已定,他此时甚至有闲心去观察那个白尼!
不看不知道,这一端详,潘厚仁才豁然发现,沏茶的这个白尼不仅仅五官长相毫无挑剔之处,更让他隐隐约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不禁转头瞄了眼正在仔细阅读那协议的李观音,心中忍不住一声惊呼:“我擦,这是亲戚啊!”
虽说李观音山这人的长相不算英俊,毕竟是个老头子了,可是在那白尼脸上,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李观音山的几处影子,潘厚仁几乎可以肯定,这白尼跟李观音山脱不开干系,就不知道是李观音山的那一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