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被任命为白龙港大队党支部书记后,下车伊始就开始走访农户,他想知道这里的社员住啥种啥吃啥穿啥用啥想啥。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引起了应声的关注,所有农户自留地种植的都是清一色的大头菜,而农民习惯种植的黄芽菜却长得少之又少。
应声就问大队主任顾自途是怎么会事,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应声。
过去,老百姓的自留地大多长黄芽菜,冬天收获后,借着农闲时光,三至五户自由组合,将菜装船运到柳桥、海潮县城,有的甚至去海通城摆摊叫卖,很受城里人欢迎。往返也就十来天,有了这笔卖黄芽菜的钱,各户就可以办各自的过年的大事了。
后来,上面说卖黄芽菜也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规定每人只准种植十棵自己食用,自留地主要种植大头菜。因为大头菜是用来喂猪的,这样产的猪粪比较肥,有利于集体农作物生长。
老百姓就等着卖黄芽菜来笔大钱,好安排全家的生活。不让种植黄芽菜,等于断了群众的财路,于是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种植状况。有的规规矩矩每人只种十棵,有的超出规定很多,有胆儿大的仍然我行我素原来种多少现在还种多少。
全村超种的人家很多,领导的意见很明确,这个资本主义尾巴不能让它长出来!
有的生产队利用老百姓少种的人眼红多种的人的心理,采取了“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办法,出现了按规定种植的唾骂多种植的,种得少的指责种得多的乱象。相互之间这么一倾轧,多数农户多种的黄菜都被拔掉了。
但是还有一些钉子户,怎么说就是不肯拔。有的生产队就想出了办法,让按规定种植的人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做不动工作就强行拔,队里按一等劳力记工分,多拔多记。
大队领导和公社挂钩蹲点的干部觉得这些方法不错,就在全大队推广。
一队的“光摇铃”是个硬头,他本来名叫姚林,死了女娘后,就剩下他和四个儿子五条光棍,人们便喊他“光摇铃”。
他家自留地都长上了黄芽菜,一棵也不肯拔。他是想卖了黄芽菜聚钱盖房子,为儿子找媳妇。队长说:“大队等听汇报呢,谁拔的菜归谁,先动手的加记两分工。”光摇铃带着女娘和四个儿子跪求队长开开恩。队长却说:“凭什呢搞特殊,拔!”话音刚落,群众蜂拥而上把菜拔得精光,连按规定可种的菜也没有留,拔菜的人都说是第一个动的手,要求加记工分,这么多人谁分得清谁先谁后,最后队长只能给拔菜的人都加记了两分工。
光摇铃的女娘眼看着长得茂盛火旺的黄芽菜被拔光了,心口一阵阵疼痛,她想着这一茬怎么办?盖房子还差钱怎么办?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实在想不开了,就拿起敌敌畏农药瓶冲向人群,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间人就倒在了菜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从此,整个白龙港大队的农户都知道了什么叫资本主义尾巴。再也没有人敢拿家里的东西到街上去卖,再也没有人为了多种黄芽菜或其它经济作物而拼命。
应声听了自途的介绍后心情十份沉重,他想换个话题调节一下情绪。就对一旁的大队会计柏青说:
“你领我去看看手艺人家好吧?”
柏青指着路边的破草房说:“弹花匠家,过去可有名唻。”
“好,去看看。”应声说。
只见弹花匠家,墙上挂着一把弹弓,这是弹棉絮用的。墙边上有一台生了锈蒙上了很多灰尘的膨棉花的机器。柏青介绍说,人工踩踏踏板使曲轴带动左侧大小轮转动,通过齿轮传动,使金属毛滚高速旋转,皮棉在毛滚的作用下迅速膨化。用这种膨化的棉花擀成棉条,摇起纺车,这棉条就像春蚕抽丝一般拉出了棉纱,有了棉纱就可以织布啦。
“师傅,还膨棉花,弹棉絮吧?”应声看着弹弓指着机器问。
“不做了,我宁可三个儿子打光棍,也不碰这个高压线!”弹花匠似乎有些愤怒的说。
白龙港是革命老区,出过不少先烈,这里的人民为革命做过很多贡献,整个大队以贫下中农居多。
老弹花匠很勤劳,除人家来膨棉花、弹棉絮外,他带领全家老小做起了棉纱加工的活儿。
买了一些皮棉膨化后,日夜操劳擀成棉条,然后给加工费让会纺纱的女人纺成纱。有很多女人特别是一些老太太,对这个挣钱的活儿还挺热心。
用皮棉换棉纱的人越来越多,想纺纱的女人还托着人来要活儿干。生意越做越红火,忙的时候还请小工帮忙。
弹花匠带着妻儿送走了父母,发誓再也不弹棉絮、膨棉花了,上面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搭上性命。此事一出,吓得当地的木匠、瓦匠、篾匠……都不敢出去干活,更不敢带学徒,担心有朝一日被当成资本家打倒。
社员循规蹈矩种植,匠人不敢外出做工,大家都窝在队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能不穷得叮当响吗?光摇铃和弹花匠的形象在应声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有什么办法来改变白龙港大队的落后境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