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陈丽丽的妈妈和她是一样一样的,说话都比较啰嗦。她现在算是真的感觉到说话啰嗦的弊端了,她听着都给急死了。她还想多问两句,她妈妈又急着把电话给挂了,跟平时的自己真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信了吧?”向君辰恰到时机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巴黎的婚礼,什么好老公,都是放屁!
陈丽丽扔了个大白色的枕头过去在向君辰的身上,喊道:“你给我衮——!”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在人群之中寻觅有关你的气息。苏陌仍旧穿着那一身华丽的琉璃血珠百褶裙,她来不及去换也不想去换。是不是倘若我穿着这件衣服,你就能找上我来?
我,穿着嫁衣去寻你。
虎头面具拿在她的手上,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渍。汗滴沿着虎头面具的边沿流下,滴落到地上。她寻寻觅觅了一路,汗水滴滴答答了一路。
大厅里的人群密密麻麻,周边的人凑着要去和杀女神零距离接触,苏陌就在这推搡中行进。她提着红裙,看见大厅的灯光闪烁迷离,看见天花板的装饰豪华绚丽,看见到来的宾客们盛装锦衣……
却看不见她的秦安隐在人海深处。
舞台上又响起琴声,这婉转的曲调宛如一声深深的哀叹,叹人世变化红颜易老,叹丈量相思咫尺天涯。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回眸的每一个瞬间,她都以为她看到了他,她都以为是他在唤她。粉饰的盛况之下,宾客们相谈甚欢。所有的人都可以美得绘入画卷,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绘入她心间的画卷。突然之间,苏陌感觉自己像只无助的孤雁,她在发了疯地找他,但就是找他不见。她突然忆起李易安的那句诗来,“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真要是他晚来风急就好了,但就怕即便是风雨欲来花满楼,他也不会出现。
是不是她足够无能的,竟然就连一个他都寻不到。
而秦安,却是躲到了休息室,也只有这里,足够安静。他看到了苏陌的那件琉璃血珠百褶裙,以及仿制的虎头面具。他几乎就能懂她的心思,但只是几乎。
他只知道苏陌是喜欢一剑轻安的,却不知道苏陌已经猜晓一剑轻安就是秦安,更不知道苏陌打一开始就希望一剑轻安就是自己。
不知是他想得太多,还是他想得太少?
他推门而入,箫过残风依旧一副孱弱的样子,倚靠在沙发上。他见着他这模样,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人世间的每一件事,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有的事情发生了,也许就能改变当初的初衷,对于箫过残风,秦安是再没有与他为敌的意思了。
箫过残风见到来人,又是很礼貌地站起身来,对他作揖:“兄台。”
礼尚往来,秦安也学着箫过残风的样子回礼。他跨步坐下,便听得箫过残风问。
“兄台怎的又来此?据闻外面甚是热闹,为何不去看看?”
“那萧郎呢?怎的一直在此?”
箫过残风哈哈一笑,说:“外面的事情和我都无甚关系,我去又有何意义?”
秦安听后缄默,他说的没错。再怎么风光,都是自己这边这帮人的事儿,箫过残风作为敌手,又怎能看其风光?
箫过残风观察秦安的脸色许久,说:“兄台呢?是否因为外面的事情和兄台干系甚深了,才会到此?”
秦安倒是惊了一下,不想自己什么都没说,这箫过残风竟然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可是避难?”箫过残风虽身子骨弱,但说话却是和游戏里一样咄咄逼人。
秦安干脆坦言说:“不是避难,是避她。”
避她……这两字从秦安的口中说出来却有不尽的无奈。他也不想避她,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她就俯身倾来。
箫过残风见到秦安眼里的忧伤,再在言语之中猜到三两分究竟来。箫过残风最是聪明不过,他心中已有一些探究到秦安与杀无邪的密切关系来。外面那疯狂喊叫是为谁?还能为谁?只能是杀无邪。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兄台何必要逃?”他三两句点到台面上,犹如挑灯那般轻易。
秦安没料到他会这般说,惊愕了一下,并未回话。
箫过残风见他并不答,笑笑而语:“而且,兄台认为,你逃得过杀无邪吗?”
逃得过杀无邪吗?
不用问,这江湖的天下,有谁能逃得过杀无邪的手掌心?
秦安自是认为是逃不开的,不论是杀无邪的追戮,还是苏陌的执着,他都是逃不开的。是啊,他逃不掉,他早就陷入死局,解不开就永远没有出路,脱缰的野马就再也拉不回来。
“逃不掉……”秦安在心间默念这三个字,既然逃不掉,他又何必要去逃呢?
他只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见杀无邪,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苏陌爱上的是一个虚拟人物,是另一个自己。
箫过残风见状,笑笑说:“兄台出去吧,在下要歇息了,并不想有人多加叨扰。”他见秦安迟疑踌躇,干脆助他一臂之力,给他一个离开休息室的借口。
秦安也是明白人,心里十分感激箫过残风,此时的他们,没有游戏里的针锋相对,也没有明争暗斗,更像是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仅仅是眼神的会意,仅仅是说着台面的寒暄,也能懂得彼此的意思。
秦安见箫过残风已经兀自躺下,看到他做的示意他出去的手势,只好走出去,顺带将门轻轻带上。
终于是要面对了吗?苏陌……。抑或说是,杀无邪。
秦安还记得他作为一剑轻安和杀无邪在游戏里的点点滴滴。初次见面,他们都还不认识对方,他见她和她师傅妄嗔师徒情深;再见之时,她已经成为人师,不想徒弟就是自家妹妹;再然后,她杀性大发扬言要屠了自己的长安城;接着,他和她许诺下师徒大赛承诺;他和她的交集越发多了起来,流言的突然降生,他和她在国战上配合默契;“桃花之怒”,他和她走遍青山游过招安;捉鬼兴起,他们一同加入;神兽再现,他们一道儿降服;龙岩副本,他们更是心心相印,同生共死;到最后,他们终于十指相扣,共结连理……
他们在屋檐上相谈甚欢,把酒畅饮。他们的足迹与故事,踏遍了赤石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儿不无书写着他们的神话。金童玉女,他们被世人这般称赞。
只要他们站在一处儿,就没人不觉得他们是般配的。他们就好像天生就该在一起,好像就该是他们两儿,其中一个换成谁都不行,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不光感动了苏陌,也感动了秦安。任谁回忆起那段往事的时候,谁都会如数家珍的经历而感动的。
秦安踏入红尘纷扰之中,被人群带的四处飘荡。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好像是一叶扁舟,找不到自己的心的小舟就好像失了白帆的乌篷,只能随波逐流。
周边所有的言语他都听不进去,他只记得,他记得——
她说,原来江湖不光有杀戮,还有快意恩仇,纵马高歌。所以他带她尝遍赤石的琼浆玉露。
她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他陪了她一条众人艳羡的琉璃血珠百褶裙。
她说,难道我就嫁不出去吗。所以他就将这个令世人又敬又怕的杀女神娶回家。
原来他的耳边,都是她的话语。即便是她每一次挥刀出招,他都觉得欣然。
人群即便再多,相爱的两个人仍旧会在纷杂的人影中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秦安看到了,那个着装华丽未脱头钗、一身红衣的苏陌,手上紧握着虎头面具,在人海之中匆忙地寻找自己。她的眼神里满是空虚,汗珠沿着她的碎发滴落下来。
她在找自己,那个倔强的女子,不找到自己是不会罢休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苏陌在高朋满座的大厅里的人群中在推搡中艰难前行,正如秦安所想,她是一个不找到他不会罢休的女子,她就是这么倔强的女子。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她就是现在这么找他也是该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陌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回眸的那一瞬,却是看见自己苦苦寻觅的人。他就站在茫茫人海之中,她觉得离他好远,却又觉得离他好近。
真正看到秦安之后,苏陌才发现自己寸步难移。秦安正看着苏陌,就像现在苏陌正看着他一样。苏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腿为何不听使唤了,竟然不能移动了。她好想赶紧走到秦安的面前,她怕下一秒因为这潮水般的人群他又消失不见。
但秦安他来了,一步一步走向苏陌,穿过人潮,穿过时光,穿过一切。
嫁衣、红钗、面具……。
苏陌,你何必这样呢?
秦安什么都没说,他只伸出手来将苏陌凌乱的碎发捋到脑后,用衣袖口替她拭去她脸上的汗渍。苏陌低他一个头,他几乎能将苏陌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而此时苏陌心跳不止,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她终于是在这里看到了秦安,她所有的猜想都是对的,她一直渴望的也是真的。秦安就是一剑轻安,一剑轻安就是秦安。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与她像朋友一样相处的一剑轻安,与她像恋人一样相处的秦安,一直都是一个人。
秦安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苏陌听到秦安深深地一声叹息。她知道他为何而叹息,她知道他的心思,她说:“嫁衣是你给的,面具也是你送的。我现在这样,是替它们来找它们的主人。”
主人找到了,就在她的眼前。
秦安牵起苏陌的手,说:“你知道我的心在哪里吗?”他在苏陌的掌心缓缓地画了一个爱心,那手掌心处传来的微痒让苏陌想起了当初在讯能大楼里,秦安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当时他说,多给你一颗心,是不是会安心?
她正回忆着,又听得到他道:“在你的手心里。”
那多给的一颗心,是秦安的心啊。
苏陌此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只觉得心间像是灌过一泓清泉,灌澈她的五脏六腑。这,便是心安的感觉吧。
“青山绿水依白鹤,思量无邪望佳人”秦安将苏陌搂进怀里,他念出昔日他在“桃花之怒”仙境说过的话,那便是一剑轻安对杀无邪最好的赞美。他知道他这么一搂,搂得不仅仅是苏陌,更是杀无邪;他知道他爱的不仅仅是苏陌,更是杀无邪。
她听到那句诗来,终于眼泪如同决堤的海,一旦流下就再也不能收回。是他,是他,是一剑轻安。
感谢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
而休息室里,箫过残风歪躺在沙发上,外面喧闹的声音好像止了,继而是满堂的喝彩声,他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他阖上微微有些的疲倦双眼,这件事儿总算是完了。
他本和秦安水火不容,但是他欠妄嗔兄的,总是要还的。
秦安来之前,向君辰和他长谈了一番。他的请求很简单,就是让他助秦安和苏陌一臂之力。他听到向君辰的请求之后,很是惊讶。他本是知道向君辰的心思的,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让步到这个地步。
他说,萧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儿,难道你不喜欢做吗?
成了他人的眷属,那他自己呢?
他又说,人终有归宿,杀无邪不是我的归宿。
当箫过残风看到向君辰飘远的眼神的时候,他就知道也许在向君辰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向君辰是放下,也是拿起。
“妄嗔兄一言,萧郎必当竭尽全力。”
那盏茶留下,茶烟袅袅,熏得箫过残风晕晕乎乎。他又想睡了,他本该睡的,这里的事儿和他无甚关系。若不是妄嗔兄,他早该睡了的。
而苏陌和秦安携手回酒店的路上,秦安问她:“苏陌,你就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欺骗了你。我其实就是游戏里的一剑轻安,而我却一直知道你就是杀无邪。”
苏陌嘴角微微含笑,说:“我一生中有很多劫难,而你是我唯一的救赎。我得感谢你秦安,感谢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她珍惜得到现在,不再去想过去和将来。
“所以,我们现在是又在一起了?”秦安欣喜道。
苏陌食指轻放在他的唇瓣上,说:“不是‘又’,之前那次不算,那是你因为她才和我谈的。”
秦安懂她讲的那个“她”是谁,点点头。
苏陌果然就是杀无邪,她的一举一动都有那慑人的气场。她要去追寻爱,那就是最华丽的追寻。她真的愿意放开的时候,就不怕众目睽睽,就不怕流言蜚语。而那样的苏陌,也正是秦安最欣赏的苏陌。
他们二人路过二楼的一间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啪”地一声巨响,有女人声音的吼道:“你给我衮——!”然后门“啪”地一下打开,从里面气呼呼地走出陈丽丽,嘴里还念叨腹里还咒骂。
“丽丽?”苏陌看见陈丽丽毫无形象地走出来,头发蓬乱身上还披着男人的一件白色衣衫,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
而现实也确实是如此。
“唉,苏陌?秦安?”丽丽看到苏陌和秦安牵着手一道儿走来,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便指着他们问道:“你们?”
这时候门后又走出一个人,是向君辰。他的样子倒是比陈丽丽好多了,衣襟整齐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小姐,秦少。”他淡定地向苏陌和秦安打招呼,而陈丽丽见着他那副虚伪的笑容就觉得恶心,就非常不配合地干呕。
“呕……”陈丽丽极其没形象地作干呕状,向君辰见着了心里还有些窃喜,他以为她是有了。
但接着陈丽丽说得一句话没把他给气死,她说:“恶心死老娘了。”
这个女人!成心是跟自己过不去!好啊,一会儿再来收拾她。而向君辰看到秦安和苏陌一道儿回来,便知道箫过残风最终还是帮他们一把,也估摸着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恭喜。”他道。
不知为何,苏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想到昔日她师傅妄嗔在知道自己要嫁人说的那两个字:“恭喜”,也是这般清清淡淡,几乎闻不着一点儿味道来。
“谢谢。”出于礼貌,苏陌这般答他。
“额,你们恭喜什么?”不知情的陈丽丽丈二摸不着头脑。
秦安说:“我和苏陌在一起了。”
“真的?你们复合了?哎呀呀,我就说嘛,苏陌,最终对你好的还是秦安吧。想当初他为了骗你吃药费了多少心思,也浪费了老娘不少时间……。哎呀呀,他对你做了那么多事儿,你终于是开眼啦!”
苏陌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看向秦安,她知道秦安为她做的一切。
秦安也报之以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