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晴朗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地处南国,火辣辣的太阳肆无忌惮的向世人宣示她的存在,这烈日炎炎的当口,可实在不适合野外郊游。
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的孙延寿懊恼的拍着脑门,嘴中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这场景骇得身边的几个长发军汉连声高呼“将军可要休息片刻?”“将军可累乏了?”
更有一长袍文士已经自作主张的吩咐诸人停马休整了。
黑着一张瘦长脸,孙延寿抬眼望了望那刺眼的太阳,微微了头,嘴中道:“也罢,军情虽紧,却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这帮咋咋呼呼的军汉早巴不得这位白脸将军发话哩,孙延寿翻身下马的功夫,他们已经吆三喝五的开始埋锅造饭,收拾野物去了。
众人虽然忙碌可却秩序井然,一看就不是寻常军旅,如此模样,倒也替孙延寿省了不少心思。
惬意的躺在平坦的青石板上,感受着身下透过衣物传来的阵阵清凉,孙延寿瞥了瞥头的绿枝树叶,许是这条路上行人较少的缘故,枝头上那几只鸟儿的胆子竟然肥的很,它们叽叽喳喳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的还晃着脑袋向树下的孙延寿投来一丝好奇的目光。
孙延寿正想着心事,四周的环境即便再奇特,也不能引起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诧异,因为更奇怪的事情已经在他身上发生了——祖国六十华诞,举国欢庆的时候,孙延寿正翘首以待的盯着眼前二十寸的液晶显示器,看着一列列走过的陆海军,真是心潮澎湃。
诗意大发之下竟然还做了几句歪诗,什么煌煌中华五千年,雄雄军威壮乎哉,什么天朝我心澎湃……诗性大发,吟型正浓的时候,冷不防的那四兆的网线竟然卡了起来,看得**迭起正等着东风三十一型洲际导弹出现的孙延寿是破口大骂,拍桌子摔硬币,一气之下更是连喝了两杯水,隔壁的一对狗男女作证,孙延寿真没做别的事情,当时也没有打雷,更没下雨,天气好的很,可这子竟然无端端昏了过去。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凉席上,草草垒成的大帐中,一个眼若铜铃、口中板牙寒光闪闪、胸前乌黑一片的壮汉正手持扑扇,呼哧呼哧的给自己扇着凉风。
阵阵的汗臭和着凉风一股股的飘荡着,瞥了瞥壮汉前胸那巴掌大的护胸毛,心中大感不妥的孙延寿下意识的搜索着事情的经过,片刻之后只见他面上肌肉抖动,然后不知是惊还是喜的嘀咕了一句:娘的,老子穿越了!
结合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孙延寿才明白事情的经过,如今他正身处广西境内,由北向南,怀里揣着自己大哥广西将军孙延龄的军令——安抚后方。
安抚后方?用什么安抚?孙延寿心中阴阴一笑,就用队伍中那几大车的银两,还有军士手中的钢刀,在这康熙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七四年的日子里,康三康麻子亲政也不过四年时间,掐指算来,所谓的圣祖爷刚刚二十岁,即便他大智若妖,面对这烽烟四起的中原大地,想必他也是头疼的很。
孙延寿双手抱头,头下枕了个舒服的玉枕,腿幅度弯起,惬意的靠在了右腿上,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管他呢,就当这是清初一梦了,不得一觉醒来,自己的面前还是那台伴着自己走过四个年头的“强装”电脑,而右手几十公分处,还是自己那孤寂的单人床。
接连几日,孙延寿一直阴沉着脸,表情抑郁自是不必多,搞的那些往日里嘻嘻哈哈的军汉,见了这位将军都要赶紧收敛起脸上的嬉色,摆出一副严谨的样子,此时,孙延寿一旦把事情想开了,那白净的脸上竟然难得的露出一副笑意。
他这一笑,可让随行的不少军汉松了一口大气,不经意间,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时候,孙延寿听得身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面似三秋古月、颌下缀着一撮稀疏胡须的中年书生踱到了孙延寿跟前,那书生行至近处,不咸不淡的拱手作揖,嘴中道:“将军,营哨已经派出,锅灶也早已埋好,不知将军还有何吩咐?”
微微侧起了身子,右手撑着脑袋,孙延寿面向书生,颌首笑道:“牛先生看着办便是了,我信你。”
被孙延寿唤作牛先生的中年书生身穿酱紫色对襟员外氅,上绣鲜色团花,脚蹬粉底皂靴,这模样像极了明朝的闲散员外,听得孙延寿所言,他依旧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腔调答道:“将军愧赞,庭直尽力而为。”
孙延寿笑着了头,用空闲的左手一指树阴下的另一处巨石,嘴中道:“忙碌许久,先生定是累乏了,若是无事,不妨在此处歇息片刻,琐碎之事,交给那帮军汉便是。”
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牛庭直瞥了瞥孙延寿身下的玉枕,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树荫下的几块巨石,心中念叨一声:将军好享受。
可回想到这位将军平时的作为,他也就心中了然不以为意了,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嘴中道:“谢过将军。”
孙延寿适才无精打采的时候,早已经把对方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明白,对方肯定是觉得是自己过于奢侈,从桂林远行千里带上个玉枕这就不必了,到了这荒山野岭之处,竟然还不忘吩咐军汉合力搬来几块巨石,不为其他,只为享受!
对此,孙延寿有苦不出,凡事都有循序渐进之,若是他这十六岁的将军、三等阿思哈尼哈番男爵一改往日作态,与众军汉同饮一碗水、同食一股粮、同骂一句娘的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春风化雨才是王道,那迥然而异的性格只会惹来无端猜疑,当然,也少不了肆意的诋毁。
改变是必须的,可那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还要有一个足够的缓冲时间。
至于这时间究竟是多久?孙延寿无暇考虑,虽然这是他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可对这厮来,眼前的,才是最好的。
只有把握住现在,才能有机会抓住未来!孙延寿大义凛然的安慰自己,浑然不知他那垂涎欲滴的目光早已经暴露了他真正的意图,君不见一只肥美的、皮焦柔嫩、香气四溢的野兔?此时此刻,许是得到了孙大将军的心电感应,那只野兔正在向他走来,嗯,准确的,手持野兔的军汉正向他走来。
满意的笑了笑,孙延寿接过这只明显经过特殊处理(加料)的野兔,心念一转,也顾不得油腻,左手捏紧木棍,右手从那野兔的肥美身段上狠狠一扯,一只硕大的兔腿连着几根肉丝,就这么被他扯了下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将军肯定要对那兔腿“狠心摧残”的时候,孙延寿竟然咧嘴一笑,抬腿疾行几步,右手往前一递,嘴中道:“几日前,我中暑昏迷,一切多亏先生,区区兔腿不成敬意,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饶是众人思虑再三,也想不到他们眼中的将军竟然会主动让出烤熟的兔子!虽然将军对这牛先生一向恭敬有加,可主动给予好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莫非这位将军中了一次暑,昏迷了一次,脑袋突然开了窍?还是突然兴之所致?
孙延寿的这番动作不但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向来以诸葛自居的牛某人都大感诧异,若不是他定力颇深,只怕早面露受宠若惊之态,可牛庭直毕竟是牛庭直,只见他一挥袖袍,左右手相互交替,往上挽了挽那宽大的袖袍,宠辱不惊的笑道:“学生正好饿的紧了,谢过将军。”
孙延寿心中一笑,他这所谓的将军根本就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是他那个便宜大哥孙延龄赏赐的名头,不过事到如今,三藩接连造反,孙延龄也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扯起了大旗。这乱悠悠的世道,上不得台面的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什么张大王、刘将军、王八帅…….名头纷乱无序,“少爷我个将军的名头也不打紧,谁让咱手里有兵呢?”想到得意处,孙延寿不知羞耻的坏笑着。
也是,在穿越前,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共和国公民而已,在那提倡众生平等的时代,又怎么会享受到如今前呼后拥、手握千军的“大将”滋味?
孙延寿嘴里嚼着滑嫩十足的兔肉,脑中却也在盘算这天下大势,历史上他那个大哥孙延龄可是反了又降,降了又死,孙家的梁柱尚且如此,就不必他这个次子了。
不过想到这纷乱的局势,孙延寿笑的就有滋有味了:“康三啊,康三!你你刚刚干掉鳌拜,好不容易取得军政大权,这三藩就给你惹事了。来你这康麻子也不容易,拳脚还没展开,手段还没来得及施展,没想到你们爱新觉罗家看似千秋万代、国运昌盛的大清国竟然转瞬就风雨飘渺起来。唉,别怪爷残忍,以后也别怪爷对你使阴招下绊子捅刀子,谁让爷是穿越来的热血青年呢。”
恬不知耻的给自己标榜上热血青年的标签之后,孙延寿心里却也明白,康熙能成为“千古一帝”这明他自身也必然有了不得的才能,之前的蔑视只不过是孙延寿在掩饰心中的恐慌而已,若不是顾及康熙鞑子的身份,换做唐、宋、明随便哪个朝代,他孙延寿肯定规规矩矩的做个秉公执法、尽忠职守、鞠躬尽瘁的绝好官员。
“可你这厮是鞑子啊,我汉家河山千千万、热血男儿万万千、炎黄正统辈辈传,怎么着也不能把传承几千年的华夏文明断送到到了你这鞑子手中”,怨气十足的感叹着,孙延寿又想到“那康熙康三表面上雍容大度、心胸宽广,只怕都是那厮在逢场作戏,其实若论起阴险狠毒,只怕那位圣祖爷屈居第二的话,天下无人敢认第一!”
也就是,如果他广西孙家降了,那铁定没有好下场,历史上的“马鹞子”王辅臣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孙延寿可不相信清朝那帮“砖家”撰写的“王辅臣内不自安,遣散妻妾,以酒自尽。”
一个杀人如麻,手握千军万马的一省提督竟然因为“心中不安”而自杀谢天下,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如果不降,那平西王吴三桂又岂是省油的灯?广东的卧榻之侧又有一只阴险狡诈的豺狼——尚之信!如此境地,退亦死,进亦死!究竟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