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平复了四年都没发作的尸寒之气,被贺子沉的死讯牵出,狠狠的发作了一次,好在当年吃的几颗广陵仙药效尚存,加之肚脐上的那条九筋蛊仍在,两物相合,叫她逃过一劫。
只不过这具身子,越来越颓败了。
一整个冬天,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悄然度过,连年节都不能缓和,即便迎来了春天,也冷得像是凛冬。
只是,离归期也越来越近了。
——
半个月前,叶征截下扈九发出一封信,收信人正是大秦董家,当初那个董真和庄十三里应外合袭击长安城的事犹然在眼前,叶征如何会放过他,直接使门下揭发,判了扈九一个通敌之罪。
此事发生的又快又急,好像阖海府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扈九就被当街斩了头,那天是冬末的最后一场大雪。
以扈九高悬的身份,掀起的波澜不亚于江淮当年处以绞刑,遂彼时街口同样人山人海,大家摩肩擦踵,挥汗如雨,全全围在那监斩台前,指指点点不肯听,到处都是嘈杂喧嚣。
众人不知道扈九真正的死因,那就是叶征的猜疑,遂探讨的十分热闹,有说他是因为没能救下叶颂才被处死,有说他醉酒调戏了冯美人惹怒了叶征,更有甚者,说他在御前冒犯了曹燮。
不管怎么说,他都必死无疑。
江淮站在人群的最外面,她大病初愈,穿着一件较厚的袍子,外罩更厚的披风,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高伦跟在她身后,担心她的身子:“大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江淮在前摇了摇头,刚想回身说什么,只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所有人都鸟兽而散,四处奔走躲避。
高伦猛地抬头,然后轻轻的拽了江淮一下,下一瞬,那人原本站着的地方砸来一物,定睛一看,正是扈九的头颅。
那颗头连着发丝在脚旁滚了滚,压出一条清晰的血痕,一双大眼睛瞪着,满是狰狞的血丝,白色脑浆淋漓的到处都是。
江淮和那双不能瞑目的眼对视了几秒,随即冷漠的转身走开,留下身后那纷乱的众人,高伦心有余悸的跟在身后:“大人您去哪儿?”
江淮淡淡道:“去程府,看程焕。”
高伦闻言,微愣道:“程大人不是把腿摔断了吗?”
江淮猛然停住,回头极冷道:“这腿是摔断了,还是没摔断,是不小心摔断,还是故意摔断的,总得去看了再说。”
高伦咂了砸嘴,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
去年接连死了那么多人,郭凛、郭绝、叶颂、贺子沉,江淮的情绪影响的很严重,这人的性子本就阴鸷,如今看着更不敢让人靠近。
伪造诬陷扈九的那封书信的时候,看着扈九死的时候,甚至现在要去程府试探试探的时候,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狠心至此。
高伦还是很痛心看到她这样,但又没有胆子劝阻,有时候看着江淮的背影,他都快认不出那是谁了。
环视周遭百姓,已经不再去讨论扈九的死了,对于他们来说,与其探讨扈九的死因,倒不如抱怨抱怨飞速增长的税率,和叶征在不久前突然颁布的政法,尽是虎狼苛政,惹得民不聊生。
——
程府客厅,程焕坐在木轮椅上,正如当年的郭绝一般,身后站着他的掌上爱女程卿儿,听闻江淮要来,她甚是担心。
“父亲,这个成王殿下突然说要入府拜访,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吧。”她蹙眉道,“扈伯父可是今日斩首。”
程焕扯了扯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面无表情,却不是生气而寒心的冰冷,而是看透一切的听天由命。
他假意摔断腿,就是为了打消叶征的顾忌,没想到那人这样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叫江淮来试探,那么他只能咬牙装下去。
如今叶征看他看的紧,逃跑是无望了。
“老爷,六殿下来了。”老管家先行走进来道。
程焕点头,程卿儿也抬头看过去,不多时,视线内出现那说是熟悉如今却又陌生至极的身影,好像扑面冷霜。
这人自打去年冬初大病之后,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隔三差五的来程府做客,要不是程卿儿从前见过她,还真以为这人本来就是这样一副死人脸,连笑都不会笑。
这不会是病傻了吧,程卿儿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给六殿下请……”
“不必了。”
江淮冷冷摆手,也不客气,撩衣坐在上座。
程卿儿有些局促的闭上嘴巴,瞧着坐在旁边的那人,面容倒是如从前一样俊美,只是性格如此突变,到底让人感到惋惜。
江淮打量着这里的雕梁画栋,接过程卿儿奉来的茶:“今日怎么在客厅?我记得,从前大人总是招待我去后院凉亭。”
程焕倒也坦诚,淡淡道:“以殿下如今的身份,加之老夫患有的腿疾来看,凉亭实在是不妥,还是这客厅最好。”
江淮动了动嘴,却没继续开口,只打量着手里的茶,然后抬头盯着程焕的那双腿,冷淡道:“大人的腿,怎么摔断的?”
程焕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人老了就病痛缠身,再者冬日地面结成冰道,不小心踩空了门前的台阶,就给摔断了。”
江淮闻言,缓缓的抬起下巴,没有表态信还是不信。
程卿儿见此,有些生涩的说道:“宫里来的太医说……父亲这腿怕是废了,日后别说是行走了,就算站起身都难。”
说罢,小手不安的搭在程焕的肩膀上。
那人心疼的握住爱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多言。
江淮双眸微眯:“宫里的太医?哪位太医?”
程卿儿小手冰凉,心虚道:“章太医。”
“章太医是太医院的翘楚,想来是不会出错的。”江淮表情没有什么让人不安的异样,“只可惜程大人,受苦了。”
程焕礼貌淡笑:“多谢殿下关心。”
江淮没再追问什么,只露出一丝寡淡的笑容,将手里已经空了的茶杯往前递了递,淡然道:“上次来的时候,尝了卿儿姑娘亲自煎的金骏眉,当真是唇齿留香,过舌难忘,不知今日能否劳烦姑娘,帮本王再煎几杯来过过瘾。”
程卿儿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低头看了一眼程焕,见自家父亲点了头,这才迟疑着走过去接过江淮的茶杯。
谁知那人把手往回一缩,伸脚直接绊过去。
“啊!”
程卿儿尖叫一声,直接向前倒去!
“卿儿!”
程焕护女心切,竟然撑着那木轮椅半起身!
那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
程焕脸色惨白,瞪眼看着早已经扶住程卿儿的江淮,那人脸上的笑容古怪的很,让人难以揣测心意。
他怅然的呼了一口气,失力的跌坐在木轮椅上,抬头望着那沉寂的天空,只觉得所视之处都是颓灰色。
痛苦的闭上眼睛,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而程卿儿攥住江淮的手臂,小脸布满了委屈和不甘心,只抬头盯着江淮淡漠的眼,心酸道:“六殿下,求你……放我我们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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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想水剧情,所以临近第二卷结尾,晾加快了进展速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