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五, 德源县的元宵节真是热闹非凡。好似什么能做的买卖都出摊了, 街上比寻常感觉店铺多了几倍似的。
按着规矩,十三开始上灯,十八落灯, 这正日子的热闹就在十五这一天。
到了这一日,不管商家住户, 门口都挂起了灯笼。灵素家小院门口悬着一对肥头胖肚儿的大红鱼灯,里头的骨架子是她在街上偷了半天师回来自己搭的, 面上绘彩点睛则是方伯丰的手笔。懒得自己动手的在街上花灯铺随便买一对挂着也对付过去了, 红纱穗儿灯十几个钱就能买一对。
俩人早几天就商议好了,这日要在外头结结实实玩上一天,灵素问:“都不在家吃饭了吗?”
自从家里置办齐了家伙什, 灵素又拜了苗十八为师, 俩人几乎没怎么在外头吃饭了。上回在德裕楼吃年席,还是因为方伯丰见灵素被祁骁远那张帖子引得惦记起了吃席, 才特地带她去的。尤其过年的时候俩人不知深浅地预备了许多吃食, 又没个亲戚上门,虽三餐都在家吃,也还剩下不少炸鱼糕、炸丸子、炸排骨……
方伯丰笑道:“若是逛远了,回家吃饭还得往返一次,不是耽误功夫?这样, 先逛着瞧,若是你觉着没意思了累了,咱们就回来也好。”
这日子, 一出去,就灵素还能觉着累觉着没趣儿?!
国朝初立时候有过宵禁之制,之后便逐渐废弛。以德源县为例,时至今日,所谓宵禁不过每晚关一关城门。到了上元节这一日,四门通宵不关,只多派人手在城门楼上立着,不是为着查人,却是为了防着哪里失火,高处看得明白,好尽早扑救。毕竟这一日火树银花,到处爆竹花灯,不得不小心些。
到这一日,所有商贩买卖皆不问税,且连金宝街上标记之内都许随意摆摊出铺,县衙都能给围得只剩个门。也难怪忽然多出来那许多买卖人了。
两人一早梳洗整理,换上利索的衣裳,便携手出门过节。
出了清河坊就开始热闹起来,还没到和乐坊,路边已经有零零散散小摊子卖生果菜干。灵素道:“这么早就这许多人?!”
方伯丰笑道:“既要出摊,自然要占个好位置才好,来晚了就没好地方了。”
灵素惊讶道:“这都摆到这里来了,金宝街那里难不成是没地方了?”
她说着话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实则神识放出去一扫不就成了?只神识所“知”与眼见耳闻却是大大不同的,她这堂堂正正的“人”,还是自己跑过去看看合适。
哪里用得着到金宝街?只刚到和乐坊,就见着密密麻麻的小摊子了。这一段路一边临着河,因夜间饮酒的多了,怕看不清落了水里,如今沿河都加了栏杆。这靠着栏杆是一排,对面沿着和乐坊对街铺子的又是一列。铺子也开着门,有几家大的,檐下宽绰,就有人直把摊子摆在那檐下,留出对着门的走道。铺子里的人也没见出来轰赶的,反倒趁便走来逛逛问问,看有什么想买的索性就近买了。
两边都是小摊子,这走过的人难免要细瞧瞧,人流积聚,想快些走也难。
走着走着,灵素见边上摊子上是一熟人,笑着打招呼问道:“大爷,您怎么跑这里出摊来了?”原来是后街上卖酒药的老大爷。
大爷见有人打招呼,抬头看是灵素同方伯丰,又见俩人手里都空着,便笑道:“你们不找点什么出来卖?”
灵素摇头:“我们没东西啊。”
大爷笑了:“找啊!今儿热闹就热闹在这个上了!瞧见没?我今儿可不是光卖酒药的,我卖甜酒!”俩人瞧去,果然见他一张便桌上堆了叠粗陶盏,边上还立着两个大瓮。
大爷挺乐意给这俩新来县里的人说说奥妙:“咱们这里的规矩,管今儿的买卖叫‘炮仗买卖’,赚的钱叫‘烟火钱’。怎么叫这个名儿呢?炮仗、烟火,啥样儿?砰一下,没了!嘿,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两坛甜酒一卖,拿这钱去吃老酱猪肝喝黄酒,给小孙子买芝麻糖,给小孙女儿买个五联大风车……玩一天,满的来空的去,就剩一腔子乐呵!人人如此,家家如此,才热闹不是?要不然还同平常日子似的,就那么几家做买卖的,没意思啊!”
灵素听得眼睛发亮:“您说得真好,这可太有意思了!”
老大爷乐得咧嘴:“可不是有意思?。?br>
看灵素也动了心的样子,老大爷笑道:“要预备东西就赶紧的,一会儿只怕你家门口都没地儿摆摊了。瞧瞧我,这还算早的,都在这儿了!”
方伯丰看着灵素笑,灵素眼珠子一转,对他道:“你去前头馄饨摊上等我会子,给我也叫一碗馄饨,我家去一趟就来。”
方伯丰点头,又嘱咐一句:“别太着急了,人多,记得顺着人走。”
灵素早转身往人堆里去了,嘴里胡乱答应着:“知道,知道。”
方伯丰往前头一处馄饨摊上坐了,这摊子上拢共就三张桌子,这会儿都快坐满了。他捡一张空着的条凳坐了,一妇人给邻座的人端馄饨上来,问方伯丰道:“客人吃点什么?”
方伯丰道:“要两碗馄饨,一碗多放葱。”
妇人答应一声:“好嘞,水滚着呢,转眼就得,您稍等会儿。”
方伯丰点点头。
这馄饨摊上的馄饨是绉纱馄饨,一只只玉色半透的皮,裹了肉馅儿的地方经水煮熟起了皱,往点了青葱猪油的猪骨汤里一放,都飘着。个头挺小,真是下水一泡就熟的,快得很。
等两碗馄饨端上来,方伯丰正后悔点早了,只怕等灵素过来这馄饨就凉了,一回身却见灵素已经在摊子边上了,若不是她胳膊上挽着个高腰篮子,方伯丰还疑心她不打算赚烟花钱了呢。
方伯丰冲灵素招招手,灵素赶紧过来,没空位了,俩人一张长凳上坐下,开吃。方伯丰本想问问她拿了什么东西预备在哪里出摊,见她舀起一只馄饨正专心吹气,弯了弯嘴角先咽了话。
这馄饨皮子是掺了蛋清压出来的,薄的放在纸上能映出上头的字来。这会儿裙褶里带了大骨汤,一口咬下去,实在鲜滑。再一细嚼,里头加了荸荠碎的肉馅儿,香里带脆。可这馅儿的量很妙,只嚼两口就找不到了,赶紧再捞一个吃。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的,转眼一碗见了底,连汤都喝没了。
方伯丰只比她稍慢了一步,搁下勺子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灵素挣扎了一会儿道:“算了,前头还好些吃的呢。”
方伯丰差点笑出来,咳嗽一声叫摊主算钱,那妇人过来道:“小馄饨五文钱一碗,两碗十文。”
方伯丰掏出铜钱来付了,俩人从摊上出来。这时候才问道:“你都预备了什么东西?准备去什么地方摆摊?”
灵素摇头道:“摆摊就没法儿到处走了,咱们就跟那些卖卤儿菜似的,走街串巷地卖去好了。”
说着话她还掀了下篮子上头盖的布,方伯丰一瞧,里头是小篾篮分开装的丸子鱼糕白水羊肉之类,笑道:“这真跟卖卤儿菜的一个样儿了。”
灵素得意笑道:“我想了,这个最好了,万一卖不出去还能自己吃不是?”
方伯丰乐得直摇头,嘴里却道:“很是,很是。”
正说话,忽然听得前头喧哗,实在听不明白,抓着一个逆着方向过来的人细问,那人道:“遇仙湖边上要摆灯阵祈福告神,说有成千上万的灯,还要走灯海呢!这都好多年没办过了!快走快走,我回去告诉我娘子去!让让嘿,让一让嘿……”说着话人已经跟条鱼似的游走了。
灵素便看着方伯丰,方伯丰拍一下她脑瓜顶:“你看着办,愿意去咱们就去。不过今儿坐车乘船是都别想了,这许多人,都得走着。”
两人商议一通,决定先在县里逛,等吃了午饭再出城往遇仙湖去。
如今虽没有前阵子那么冷了,可晚间水边还是不一样的,两人到时候还得换身厚衣裳再去。如此议定,就仍顺着人流往金宝街走。
果然今天金宝街是真的成宝了,两边密密麻麻的摊子,糖葫芦边上是炸糕,炸糕边上是蜂糖鸡蛋烘糕,这俩一个油香气一个甜香气,混在一块儿能飘出半条街去。烘糕边上挨着排的书摊、风车摊、花灯摊、绒花首饰摊、水粉摊……一家挨着一家,什么相干不相干的全然不管。人群在其中挤挤挨挨。
那些摊主们手里做着买卖,嘴上得空还吆喝。各有各的调儿,“五联七联大风车,迎风骨碌碌转得欢呐。”“通草花、剪绒花、刻蜡花……销金的、点彩的、嵌宝的,迎春要比春花早哎……”“刚出锅的炸糕??,一口蜜甜一口油哎。”各个比唱曲儿的也不差。
做成了买卖说一声“拿好了您呐,好吃再来。”边上又有讨价还价的,“这俩我都要了,你再给便宜点儿!”对过又有边走边吃糖猴儿的,这东西往下滴答糖稀,一不小心蹭人身上了,一个赔罪一个埋怨……那里妯娌婆媳站摊子前头挑着比着定不下来该买啥的……
四面八方男女老少高声低语,物成山人成海声如潮,好个热闹!
俩人一通逛,从金宝街过银锭桥时候,灵素手里就拎着好几个荷叶包箬壳包;方伯丰一手举着个五联大风车,上头红黄蓝绿紫五个粘了羽毛的风轮骨碌碌转着,另一手里捏着两根糖葫芦,一根山楂夹沙的,一根橘子瓤儿的,通红蜜橙裹着一层冰糖壳子迎着日头一照,叫人看了就流口水。
俩人一边往桥上走,灵素一边嘟囔:“赶紧找个宽阔地方把篮子里东西卖掉,这都放不下了……”
方伯丰眼睛看着她,紧跟着,面上带着笑。
果然到了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金宝街南街上还同那边相似,到了高楼街就没那么些杂七杂八的摊子了。各家大商户门前都挂着奇彩炫目的大花灯,又有几家干脆连一起起了围屏灯楼,预备晚上做灯谜会。最大的彩头往高处当间一挂,就是一个活招牌,都是好东西,拿出来大家图个乐。
灵素看到几个挎着篮子吆喝的,不用犹豫,自己也跟着学起来:“鲜肉香蕈炸丸子,白水羊肉蘸青盐,椒盐排骨,油滚鱼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词儿,一顺儿念出来还挺溜。方伯丰听了都笑,赶紧把她手里几包刚在别人家摊子上买的吃食接过来,好叫她专心做买卖。
这有卖的就有买的,何况她那叫卖声听着还新鲜。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了,灵素揭开篮子上的布盖给那人瞧,问过了价钱,那人要了一份排骨,一份鱼糕,灵素从篮子边上抽出一张干荷叶来替他裹成个尖角包,又额外送了两颗炸丸子。那人付了钱挺高兴,笑道:“你这小嫂子做买卖倒厚道。”
灵素回道:“今天头一回开张,借您贵运呢。”那人更高兴了,乐呵呵去了。方伯丰在边上听了笑出声来,——她这话都是刚才路上同人学的,真一个现学现卖。
或者真有贵运,那一个刚走,没过多会儿又有人过来,这么接连卖出去了六七份,忽然来了个大户,一口气把剩下的都买了。灵素大乐,赶紧都给人包起来,还少算人几个钱。她却没察觉到自己如今站的这地儿……后头就是三凤楼!
大师兄方才在楼上同人说事,忽然听着个声音,往下一瞧,好?。?约耗潜阋耸γ酶?奚?喙?疽豢槎?谧约颐徘奥粜∈衬兀罢舛?送嬉舛?贝笫π中⊙劬?锒家?懦龌鹦亲永戳恕d妥判宰酉胂耄?耸虏灰松?牛辖艚辛烁鋈斯?捶愿兰妇洌?话阉?o露嗌俪允扯几?蛄死矗?迷缪鄄患?牟环场?br>
等灵素同方伯丰走远了,大师兄尝了一块椒盐排骨,心里开始犹豫,——这到底要不要给师父留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