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了她‘夫君’这个称呼,可最终要娶的人却不是她。
凝霜自渊国带来的几位神医确是六国中医术最为高明的,综合之前容宸留在太医属对疫病症状的研析,不过几日便也琢磨出了根治疫病的方子,这道方子彷佛沙漠中降的一场甘霖,豫东地区疫情得到遏制。
眼见着危机即将解除,同御王大喜,与朝臣商议欲喜上加喜。一时间渊御两国联姻,凝霜公主将嫁与二皇子的消息在王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而消息传到白萱的耳中已是从别院回来的两日之后。
彼此,她正坐在窗边,腿上平铺着那件红艳如火的嫁衣,痴痴地看着窗外半黄半绿的叶子。偶尔袭来的凉风,撩动着额前细碎的发丝,她也好似并无觉察,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果然是入秋了……温玉池中的莲花也快开败了吧!
“莲。”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称呼,思绪从回忆中被拉回,白萱一时间有些怔神,难道她幻听了?僵硬地转过头,看去,见到一位紫衣的美丽女子正立在门口看着自己,而那女子的相貌白萱却是见过的。
“紫藤?!”除了紫藤,没有人会这么唤她。
紫衣女子笑着了头,“是,我是紫藤。莲,我终于修成人身了!”
“难怪我回温玉池找你,同你话你都不理我!”白萱连忙起身,迎了过去,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紫藤,激动地就只是不断地着,“太好了!太好了!”她们相伴数载,是彼此熟悉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同甘共苦,一起渡过最寂寞的修炼岁月,可以紫藤是白萱在这世间最亲的,也是最愿意无条件信任的那个人!
拉着紫藤一起坐到桌边,微嗔道:“上回见你,你还扮作侍女给倾尘送药,那时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紫藤瞥了眼被白萱放在一旁的红衣,黛眉轻挑,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下意识地避开白萱的问话,抱怨道:“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不还是乖乖守在月倾尘的身边!”
她离开温玉池后,基本就再没有回去过,只留下紫藤孤零零一人,确实是她的错。白萱咬着唇,低下头,“紫藤,对不起……”
“好了,好了……又没有要怪你!”
“嘿嘿,就知道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才不会怪我的!”很自然地去挽紫藤的胳膊,“那你化形后,就一直留在别院吗?”
给了白萱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动声色地拉下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有些无奈道:“对啊!不留在别院又能去哪里?不过我后来想去找你时,却发现你去灵风山了。”
白萱了头,抿着唇笑了笑,如今想来灵风山那段日子应该是她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
“灵风山怎么样啊?你见过云涯仙人没有?据能被玄丘界唯一的仙人云涯仙人收为弟子,无疑就是寻了一条成仙的捷径。”
看着紫藤满脸憧憬的样子,白萱笑得有些无奈,“成仙,真的就那么好吗?”
“又犯傻了不是?”敲了敲白萱的头,颇是恨铁不成钢,“因为你遇到的是月倾尘,所以你不知道‘妖’意味着什么。莲,在整个玄丘界中妖的地位最为卑微,人人喊打,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害过任何人,只因为我们是妖,我们就是错,就该杀。那些人,那些所谓的降妖卫道者,他们才不会听我们的辩白,也不会明白我们修行有多么不容易!”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上苍向来就是不公平的,他们生来就有的人身我们却要修炼数十载甚至百年才能求得。所以,只有成仙,只有成仙才能凌驾他们之上,才会不用这么卑微胆怯地活着。”
白萱惊诧地看着有些激动,愤愤不平的紫藤,她不在的这段日子,紫藤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有人欺负你了吗?还是……”
话还没完,便被紫藤打断了,她冷哼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
白萱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我?”
“月倾尘他要娶姜凝霜了,你知不知道!他要娶别人了,你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我知道。”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不然我又能怎样?”
“怎样?当然是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啊!”紫藤起身,作势要拉着白萱出门,“走,我们找他问清楚!”
“紫藤……”白萱连忙抽回手,哀求着她,道:“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打算,而且”深深吸了口气,“而且他的身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既然注定如此,我无所谓!”
“莲,你是不是傻了!”
“如果这是他决定的,我愿意成全。”
紫藤叹了口气,紧锁着眉头,“那你怎么办?”
“紫藤,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救他!”
“救他?”
了头,“云涯仙人,我的内丹可以救他一命。”
“什么?!”紫藤惊讶地大睁着眼睛,“你疯了!”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帮着你做傻事。”
“求你了……这两日我没办法接近他,也实在不知道还可以找谁帮忙。”
“不行,不行。莲,失了内丹你会被打回原形的!云涯仙人他是月倾尘的师父,他告诉你用内丹救他徒弟的命,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这么做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心甘情愿,没有谁逼我。”
紫藤深深叹了口气,对于白萱的决定她很是不理解。“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如果你非他不可,就待他轮回,你可以去寻他转世再续前缘啊!未必要走这条绝路,牺牲自己去成全他和别的女人?”
“转世?”白萱摇了摇头,“转世以后的他还会是我的倾尘吗?紫藤,你不必劝我了,其实在灵风山时我就已经想好了。他那么完美,那么优秀,不该有这样残缺的结局。”
“你就没有想想你自己吗?莲,你成全了他,谁成全你啊!”
微微一笑,笑意释然,“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再被病痛所困,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藤许久没有话,就那么皱着眉头,看着白萱。“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也就不再劝你了。”
“那……你答应我了?”
“是。虽然我不知道答应你到底对不对,可我不帮你,你又能求谁?”
白萱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压在心上多日的巨石终于挪开了条缝隙,胸口的痛彷佛减轻了许多。“就知道紫藤最好了!”
…………
当日,白萱便与紫藤约定好戌时在容宸寝宫外会和,由紫藤支开所有人带她进去见上容宸最后一面。虽然她不知道紫藤会用什么办法支开那么多宫人,但既然紫藤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然而,事情往往不会那么顺遂心意。
白萱半路便被一黑衣人截下,打晕后带到了花园后的假山。等她清醒过来时,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和那一双深紫的瞳子,不由惊呼出声,“岩风!你怎么……”
话还未完,便被沧溟捂住了嘴,他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发现后才放开手,压低声音道:“声,别被人发现了!”
白萱了头,也是压着嗓子,“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帮你!”沧溟挑了挑眉,“本君可是听你最心爱的男人要娶亲了,可是新娘却不是你!”抱着胳膊,俯看着白萱,“啧啧,花妖,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看着沧溟那张满是戏谑的脸,白萱咬着唇,气不打一处来,“周晟国君千里迢迢前来,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本君的身份了,实在无趣。”沧溟收回禁锢着白萱的手臂,侧身倚靠着假山,坐在她身边,“花妖,本君名唤沧溟,不是什么‘岩风’,记住了!”
眼见着与紫藤相约的时间快到了,白萱也无暇去理会沧溟的冷嘲热讽,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他为什么会来到御国。“我还有事,先走了。”完便要起身,却被沧溟拉了回去,后被狠狠地撞到了假山上,惹得她一阵吃痛。
“你就不问问本君为何来此吗?”
白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有病!“我问了,你不是没吗?”
“哦,那本君觉得有必要一下。”
白萱黑线,“有话你倒是快啊!”
沧溟收敛了他的桀骜不羁,难得地一脸严肃,道:“花妖,月倾尘与姜凝霜的婚事定在八月初五。”
“八月初五……这么快啊!”白萱喃喃地念着,只觉得心痛的快呼吸不了了,明明知道他如玉夫人的那样最后娶的会是一国公主,可是心却接受不了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八月初五……那之后她爱的男人将成为别人的夫君,再也不会属于她。
沧溟也不去理会白萱的异样,自顾自地着,“真不知道那该死的女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嫁什么人不好,非要嫁一个将死之人。花妖,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
“你知道本君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婚礼顺利举行的,姜凝霜也万不可嫁到渊国。同御王那个老家伙算盘打得倒是好,死了儿子便去依附渊国,若要他们联盟了,渊国势必成为一块愈发难啃的骨头!”
“与我有关?”
“当然……”沧溟故意拉长语调,看着白萱诡异地一笑,而后修长如玉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个玉葫芦,凑到白萱的唇边,“乖,把它喝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白萱扑腾着手臂,拼命地挣扎,可是面对的人是沧溟,她根本毫无抵抗能力,“沧溟你个混蛋!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掰开她的嘴,强行灌下那玉葫芦中的液体,沧溟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花妖,难道月倾尘他没告诉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吗?既然帮了本君一次,就不介意再帮一次!”
寒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落,白萱死死地攥着胸口的衣服,好难受啊!明明在喉咙处是寒凉如冰可是进入五脏六腑却好像燃起了熊熊大火,这种冰与火的双重折磨,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咳……咳,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幻妖水!”
“幻……妖水?!”
沧溟好心解释道:“对,能使妖现了原身的药水。”挑了挑眉,一脸的闲适惬意。“花妖好好享受吧!御国突发疫病乃是妖邪作乱,身为皇子的他被妖物所迷惑竟是全然不顾御国百姓安危,本君倒是要看看月倾尘如何同他的子民们交代,又要如何护你安危!”
忍受着五脏六腑间翻江倒海的痛苦,白萱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青草,而更令她恐惧的则是沧溟的那番话。一颗心在那一刹彷佛沉到了海底,冰冷绝望到了极!
垂在身侧的发丝慢慢伸长,发色由乌黑逐渐转紫,指甲也在飞速地生长,猩红瑰丽的颜色彷佛鲜血染就。可笑的是,虽生而为妖,她却不清楚自己妖化到底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在地上匍匐着身子,好想逃离,离开此地,她不要他看到她这副模样!
“人妖殊途的道理,花妖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偌大的御国王宫哪里会有你的容身之所,你以为月倾尘见到你这般恐怖的样子还会再爱你吗?”
“不要……”白萱艰难地回头看向沧溟,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妖化不是如同其他妖物那般狰狞恐怖的模样,而是一种无法去形容描绘的美。那种美,美到令人窒息,妖冶中带着一种高贵圣洁,邪肆中透着孤傲绝望。“不要,求你……”
沧溟微微有些怔神儿,深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然。“要怪只能怪你是他唯一的弱!”走到白萱身侧,蹲下身子,看她,“既然这玄丘界有了我沧溟,便不该有月倾尘的存在!本君知道你要救他,可他必须得死。”
恨恨地看向沧溟,无声地啜泣着。如今才知道,她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该好奇,不该救他!
“花妖,你不妨看看月倾尘他到底会选择他的御国,还是你!”
“什么人!”
终于有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可是还未来得及走近,便被藏于暗处的沧溟用暗器所杀,动作奇快,好似鬼魅。十人的队明明可以一个活口不留,可他却偏偏放走一人。
“来人啊!有刺客!”那人没命似地逃开,边跑边大声呼喊。
“花妖,本君会回来救你的!”沧溟完便闪身离开,只留下白萱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
多可笑,他害她如此,竟然还要回来救她!见沧溟消失不见,白萱挣扎地从地上起来,依靠着假山慢慢挪动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被他们发现!
不得不,御国王宫里的守卫倒是行动迅速,不过片刻功夫,一群人便将假山周围团团围住。
“你究竟是何人?还不束手就擒!”
白萱咬着唇,面朝着假山,就是不肯回头。
“白姑娘?”
此处挨近容宸的寝宫,又听有刺客,天同怕吵吵闹闹的声音惊扰了容宸的休息,便跟出来查看。借着火把的光亮,见到被困在假山一隅里那单薄的身影有些眼熟,才试探着问道。
听到天同的声音,白萱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手指死死地扣在假山的缝隙里。她要怎么办?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
那清凉如水而又淡定从容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化作一道道闪电击穿白萱所有的思绪,脑子顷刻间空白一片,呆若木鸡,他竟然也来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腿好似无力支撑身子一般,要不是有假山支撑着,此刻她一定瘫倒在地,浑身上下好似浸在雪水中,彻骨的冰寒。
“殿下——”
“不过就是一个女子,愣着做什么,拿下!”
“遵命!”
天同能够认出她来,而他竟然的是‘拿下’?她听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几个人向她靠近,白萱失魂落魄地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那袭白衣,公子如玉,倾尽韶华。而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清冷绝情,淡漠疏离!
“啊!妖,妖怪啊!”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几个上前要捉拿她的人先是一怔,而后皆是惊慌失措,大呼叫,“有妖怪啊!妖怪杀人了!”
“就是她,殿下,刚刚的见到的就是她!是她杀了他们!”
白萱直直地看着容宸,在他们惊呼她是妖的那一刹,他侧过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而是不动声色地将一旁的姜凝霜护在了身后。一个的动作,却好似成千上万把利刃同时刺向白萱的胸口,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对啊,那横尸在侧的九人,是多么有力的证据,她是妖,她杀人了,百口莫辩。
白萱僵硬地挪动着步子,想要靠近他,“倾尘……”声音嘶哑好似破锣一般,“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你信我的,对不对?”
他冷着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薄唇轻启,他,“错了便是错了。”
“你不信我,是吗?”
“一个妖物的话,凭什么要我相信。”
“妖,妖物?哈哈哈……”白萱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快要喘不上气了。那个前两日还温柔将她拥在怀里许她诺言,愿‘执手相依,情无终极’的人是他吗?那个只对她温柔,着就算是死也要化作清风白雪守着她的人是他吗?那个她可以肆意撒娇耍赖,愿意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是眼前这个冰冷疏离的他吗?
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相信!你骗我!”
看着白萱那般绝望无助的样子,凝霜也是不忍心,“师兄,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哪里来的误会,妖就是妖,本性难改!”
“殿下……”天同还要些什么,被容宸一个冰冷的眼神镇住,默默退至一旁。于众人而言,容宸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冰冷近乎于神的存在,只是他们不知那样的他,也曾经为了白萱温柔过。
“还嫌闹得不够吗”明明是问句,却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语调上的起伏,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淡漠如冰的月倾尘。“拿下,关进水牢,留后发落!”
都妖会害人,人人害怕,却人人都可诛杀,难道不讽刺吗?天道循环,万物枯荣有序,可偏偏要他们有灵性可修行,可悲的是,他们修炼数载化身成人,竟无任何神通与人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