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漆黑的水牢,一片黑暗,终年不见天日。
白萱双手被铁链缚住吊起,整个身子的重量便依靠着那两根打入周围石壁的铁链支撑着,在她细白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红印子,彷佛要勒进骨头一般。黑水漫过腰身,那锥心刺骨的冰寒令她牙关都在瑟瑟发抖。
御国的水牢闻名六国,其中关押的均是些十恶不赦的人和妖,一入其中纵然百般变化也休想逃离。
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浑然不知时光流逝,白萱唯一能做的便是仰头,眼巴巴地望着水牢之上那不知何时会开启的石门,数着天上时不时滑落的水珠滴进黑水的声音,等着容宸的出现。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对她!
寂静黑暗之中,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多久!门的外面,或许他已经娶了凝霜,或许,他……已经不在了。
想到此处,白萱猛然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过不愿她亲眼见他离开,难道这般对她,只是为了在最后一刻推开她?
愣愣地抬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天,脑中浮现那个清冷的男子,那个对她应允了生生世世,情无终极的男子,想起那日他满脸无奈地着,‘对于求婚一事,不该是女子主动。’而此刻——也许他们已经是天人永隔!
若是他不在了,她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刻,心底远远比这寒凉刺骨的水牢还要冰冷上千倍万倍,漫无边际的绝望。心脏彷佛不会跳动了,她呆呆的,眸子没有了聚,黑漆漆空洞一片,好似没了灵魂的躯壳一般,真正的绝望是哀莫大于心死!
石门开启了一道缝隙,光透了进来,白萱僵硬地抬头望去,由于长时间未见光明,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明。死灰复燃的心紧紧地揪着,他来了,是他来了吗?
不过门开启瞬间便又合上,随后天处传来夜明珠幽弱的光芒,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白萱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声音异常的嘶哑,因为激动而声声颤抖,“倾尘?是你吗?”
“呵——花妖,还念着他呢?”
那般嘲讽的语调,带着不屑和散漫,除了沧溟还会有谁?!
“是你?你来做什么?”
“本君过要救你。”
“救我?”听到沧溟的话,白萱只觉得好笑,害她是他,要救她也是他,他到底要怎样?!她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狠狠地咬牙道:“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用你假好心!”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气力才能进得了这水牢,沧溟亦是有些气愤,“为了一个抛弃了你的男人,值得吗?”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萱,他的心竟微微有些疼痛。幻妖水的药效散了,她本该恢复原来的模样,可才几日的功夫,她早已是面目全非,形销骨立,那双本该灵动澄澈的眸子,此刻如明珠染尘,有的只是空洞死寂。如今的她,还是灵风山后山他见过的那个善良单纯的花妖吗?他想到她会受些苦,可没想到会是这样,月倾尘,他果然够狠,够绝!
“值不值得,用不着你来!”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月倾尘他怎么样了吗?”
短暂的沉默,铁链微微晃动的声音好似低弱的啜泣声。
“他,还好吗?”
“好得很!你是不知道,石门外热闹极了,御国正如火如荼地筹备着他们二皇子与渊国镇国公主的婚事。”
白萱深深吸了口气,扯动着嘴角笑了笑,干涸的嘴唇因为这个细的动作而撕裂,渗出血珠。“还好,他还活着?!”
“还在执迷不悟?”
听不进沧溟的任何话,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句话,便是他还活着,他还在……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事到如今,还没看清楚月倾尘的为人吗?人的本性便是如此,尤其对于他的身份而言,与妖扯上关系,他这一世的清名便都毁于一旦了,后世之人会如何看他?你妖的身份被发现,他便急着与你撇清干系,别傻了,他当真爱你吗?他更爱自己的名声!”
“他不会,我不相信!”
“你觉得不是出自他本意,整个御国谁能强迫得了他娶姜凝霜?”
“……”
“花妖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掌中玩物而已,如今玩腻了,你对他来就什么都不是!”沧溟浅浅叹了口,“白萱,随我走吧,他要置你于死地!”
“你……什么?”
“发生疫病乃妖邪作乱,三日后,就在御国王宫外他要焚烧妖物以告苍天,清政治,正国本。”
“焚,焚烧妖物……”听到沧溟如此,白萱竟然异常的平静,“他当真如此?”
多么可笑!疫病的发生不是因为地方官员瞒而不报导致错失良机,也不是因为贪官勾结吞了兴修水利的大笔银钱,更不是因为物候变迁的自然更替所引发的,全都是因为什么也没做的她,只因为她是妖,就犯了滔天大罪!活该当了他们的替罪羊!
“我有必要骗你吗?”
是啊,沧溟没有必要骗她,她在这里傻傻地担心着他的安危,而他竟然连解释的机会也不愿给她,他要她死啊!白萱啊,白萱,你以为了解他,你以为他爱你,你以为你拥有这世间最完美的爱情,假的,都是假的!傻乎乎地交付一颗真心,还想着用自己的性命给他成全,活该你如此!
沉默,又是沉默!
沧溟四下里看了看,时间不多了,“我救你上来!”
“你走吧!”冷冷一笑,告诉她这些就能抹掉他对她的所有伤害吗?若不是他,她就不用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至少还留着一个美好的梦。“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离开!”
“你!”恨得沧溟咬牙切齿,“本君是可怜你,不识抬举!”
白萱无力地垂着头,不想再去看他,彷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大呼道:“走,你走——”她只想好好静静,心痛得快喘不上气了。
那声嘶力竭的声音透着冰冷的绝望在空荡死寂的水牢里声声回响着。
若是被人发现,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沧溟后退了几步,在推开石门前又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白萱,“好,花妖,算本君多事!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终于一日?呵呵,还会有吗?他不是要置她于死地吗?曾经,白萱觉得自己拥有一切,而这一刻过后,她就变得一无所有,世事当真变化无常!
…………
水牢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细听来又好像是透过石门传来的,一声声低哑沉闷,呜咽压抑,好似箫声,又好像是瑟瑟的风声。
被铁链吊着,浸在黑水里的大半个身子早就已经麻木了,白萱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四处查看,可无奈水牢中过于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紫藤得对,上苍不公,命运不公!她要出去,她要给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最沉重的报复,不是她是妖吗?不是她会害人吗?不做些什么,岂不是白白担了虚名!
曾经有多爱他,此刻就有多恨他!所有的恨意化成一个信念,她要出去,她要活着!
用尽全力去拉扯着铁链,手腕被勒的生疼,可她却彷佛没有感觉,依旧一下下地拉拽。直到天又出现了光亮,她才停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淡定地闭上眼睛,待适应了后,才缓缓看去。
石门没有如上次沧溟来时那样被关上,而是半开着,逆着光,白萱看到了凝霜和站在凝霜身侧的紫藤。有片刻的怔神,已经伤透了的心好像也不会再疼了,原来紫藤也在骗她!现在的她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所有人都在骗她,所有人都背叛了她!
视线错开紫藤,直直地看向凝霜,勾着唇角,冷冷笑着,问道:“凝霜公主是来看我笑话的?”
看到白萱的样子,她仰起的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嘴唇皆是细细的口子渗着血珠,头发披散着好似鬼魅一般,凝霜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白姑娘,你可还好?”
“好,哪里不好了?”
凝霜不知道该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到了这里,也许单纯地想来看看她,毕竟她们都深爱着同一个男人,也许是心里那一番的胜利感作祟,想来此告诉她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可是在看到白萱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只化成了这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白萱冷哼一声,“你是替月倾尘的?还是……”看了眼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紫藤,不屑地笑了笑,“还是你身边的这位,花妖?”
“白姑娘,你不要怪倾尘师兄,他原本是想相信你的,只是,只是大家都亲眼所见,他也不好为你开脱。”
“亲眼所见?”白萱也不想再多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们都没有去检查那些尸体就认定是她所为,还有什么可的。“月倾尘呢?他还活着么?凝霜公主,我只是很想知道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感觉?”
“你……”凝霜紧紧地攥着拳,脸色有些煞白。
白萱摇了摇头,喟叹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冷漠无情肆意践踏别人的感情,一个不顾身份死乞白赖地求嫁。还好,好在他活不了多久了,不然不知道多久之后,我今日所经历的一切你可能也有幸经历。”
身为公主谁有胆子同她这么话,而白萱的话却也是句句戳向凝霜的痛处,能嫁给倾尘确实是她不顾颜面求来的。“我与你自然不同!我是堂堂渊国公主又岂是你这等鄙陋的妖物可以相提并论!”被白萱的话气得瑟瑟发抖,凝霜死死地攥着拳,明明知道她不过图个嘴上的痛快,可还是不愿落了下风,“无论怎样,嫁他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倾尘他,你的所作所为太令他失望,遇上你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他只希望永远都不要再与你相见!”转过头,对紫藤交代了句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呵呵——”白萱低着头,“不见也好,我还不愿见他呢!”
“莲……”见凝霜走了出去,紫藤才低低唤了句。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讽刺吗?”白萱抬起头,看着紫藤,不再像是面对凝霜时那般咄咄逼人,整个人萎靡了许多,疲惫了许多。她好累,心好累!“事到如今,紫藤你告诉我,我还能信谁?”
“莲,对不起,我是逼不得已的。”紫藤纠结地看着白萱,“凝霜公主她答应我,只要我能取了你的内丹救了月倾尘,她就能求云涯仙人收我为徒度我成仙。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起那日,她要用内丹救他时紫藤还苦苦相劝,她不是更希望她能乖乖交出内丹吗?何必要给她演那么一出姐妹情深?!感情原来是这世间最不靠谱的东西,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相伴数载的情谊终究抵不上成仙的诱惑。
“成仙?”白萱摇了摇头,“如果要靠出卖朋友才能获得仙道永恒,这样的仙道不要也罢!”
“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紫藤面色变了变,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无所谓,却总是运气很好。”
白萱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缠着她手腕的铁链,运气好?是她?
“没有经历过,你知道什么?!成仙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妖是最弱的存在,会被人嫌恶,被修道者追杀,甚至还要处处提防比自己厉害的妖,提防被他们吸食了内丹。”紫藤有些激动,“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指责我?”
“我怎会不知道!”若之前不清楚身为妖在玄丘界的处境,现在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紫藤,你救我出去,我们一起去灵风山找云涯仙人,求他收下我们,好不好?”
“救你出去?”紫藤摇了摇头,连连向后退去。不慌不忙地从身侧取出了一个淡黄色素面无纹的玉璧,中央的穿孔朝向白萱,闭上眼,默默地念着咒语。玉璧在咒语的催动下,渐渐发出柔和的光茫,而后光芒大盛,中央的穿孔形成一道发散的光柱,将白萱整个罩住。
光线刺眼,白萱无力阻挡,只能生生受着。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被大力拉扯着,那种痛不亚于撕心裂肺,远远是幻妖水的威力所不及的。“紫藤,你做什么?快停下来!”
紫藤也不话,依旧闭着眼睛,面色平静地念着咒语。
苍白的面色渐渐泛青,意识也开始远离,白萱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一剥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面容狰狞,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莫非这就是取出内丹的痛?
随着玉璧光芒增强,一颗拇指般大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晕自她的眉心处被拉扯出来,逆着微光飞去。白萱觉得身子一松,像是在烈日下暴晒过一般,又累又乏,衣服整个湿透,湿嗒嗒粘糊糊地裹在身上。
结束了吗?终于结束了。
紫藤伸手接过内丹,攥在手心里,看着垂死的白萱,嘴角噙着冷漠的笑和报复后的痛快。
“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做朋友,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化成人身,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庇护,而我却怎么努力都不及你!你有多幸运,我就有多嫉妒!如今看着你狼狈的样子,看着你被自己最爱的人抛弃,你不知道我要多开心,多痛快!”
白萱勉强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紫藤,看着她将她的内丹一口吞入腹中。
“你……”
“求云涯仙人收我为徒?哼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将手里的玉璧收回袖子里,“不过还是要谢谢凝霜公主给了我这么个好的机会。”紫藤走到天的边缘,蹲下身子,想更靠近地看着白萱,“莲,我比你聪明在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世间谁都不可信,谁都不可求。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月倾尘他也活不久了,从你进了这水牢,他昏迷的时候就比清醒时候多,不然姜凝霜也不会方寸大乱。可是明日火祭,没有内丹的你就不会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而是……”她一字一顿地道:“魂飞魄散。”
紫藤得了白萱这一世的内丹才有了后来升仙的机会,千载仙道,最后舍弃修为重入轮回,或许才是她真正得道。